直到踏上方形物件时,祭司还没明白,为什么现在自己还能想着自己的生平,兴许是许久为曾自省的缘故吧,竟将浊念带到这方圣土上了。
想自己这一生也未曾做过什么可歌可泣的大事,七岁便被云游的自称仙人的人带走,自己原来那个家,应当也是能算富足的。
不记得父母是何模样,幼时发生过的大多事情也都忘得差不多了,仅记得隔壁有户人家生了个傻儿,总是流着大鼻涕狗皮膏药似的见天跟着自己,自己走那天,他还硬是要塞粒种子在自己包袱里,辨不出是什么种子,兴许是那傻儿又去了小林子乱窜。
说起来,那种子去哪了呢?
祭司轻轻蹙了眉头,不过转瞬又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
这里也是百年不曾涉足了,自从那次坏了内源,便再也没有机会踏入此处。这最后一次虽是迫不得已,但自己也乐意之至。到此,消失已久的畅快填满心房。
为保心无杂念,祭司封闭五识后,方盘腿坐下。
回春,寄以民之仰,趣冬,还以民之念,祈春风自来,祷冬寒自去;愿春回大地。
红蓝两色从他坐下之处爆发而出,交缠着,抗争着,向四面八方迅速延伸而出。终于到了不是尽头的尽头融成绚烂的紫色,祭司面色变得苍白。俄顷,若暗夜中的紫罗兰一般神秘的颜色瞬间褪去,仅余浅淡的粉,开玩笑一般地留在鲤渊顶。
祭司飞身而起,因苍老而萎缩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佝偻的身躯也在迅速直挺起来,春风来了,裹挟着生命的气息。
他修长的手指附上自己的心口,捧出金色的命源,已经没有内源了,就以命源为媒吧。高身吟唱着祈愿辞,本应感受着生命自掌心流逝,却并无下话,五识竟不受控制地打开了!
“先贤大人!”听见阿湘绝望地嘶吼出声,祭司不敢相信,可他转头便看到她正借力跃走于峭壁之间,奋力奔向崖顶。
祭司的瞳孔募地放大,那崖顶溢出浓烈的鎏金光华,那里笼罩的是本应昏睡三天的先贤!他已然面若金纸。
祭司缓缓落地,玉一般的面孔,本是俊逸得不容多视,此刻却写满脆弱:“阿湘,来不及了。”先贤之前强行祭天寻找上龙血,已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阿湘并未理会他,眼眶尽红,于是他追上崩溃的阿湘,果断将她打晕,抱着她到了距离先贤五尺的平地处,现在打断的话,先贤的精魂说不定就会散了。
他白着脸,守在先贤身边,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恐怕是他这几百年来最难熬的一个时辰。亲眼看着自己守护了几百年的先贤大人如此自我糟践,早知这样吾就不该教他心怀苍生,早知这样,吾就不该如此早地带他入现世了。
该死!
这个春天温暖得令人落泪,祭司背着阿湘,抱着先贤,出了上水源,走过索桥,回到大殿。他轻轻放下先贤,又将阿湘安置在偏殿,而后回了主殿,在先贤床边坐下。
先贤的胸口微微起伏,气息已经很微弱了,额角被汗液打湿。
祭司稳定了情绪,止住了手的颤抖,却无法将急促的呼吸一并稳定下来,祭司轻柔地抱起他耳语道:“这是最后一次送您了,相信到明年去接您时,暖春早已将严冬融化。”
至此,先贤的呼吸已经全部停止,心脏完全停止跳动。一抹银光洒下,化作点点流莹,瞬间又凝成人形,长身玉立,银灰发色,乌眸泠泠。他微微一鞠躬,化作一把质朴魂匕,掉落到一旁,发出清脆声响。
是梦吗?
是幻境吗?
然诩清醒过来,男子撑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他,并不作声。
然诩抬眸道:“你是魂匕?”
“不,我只是刀灵 。”他收起笑容,起身微侧,行了礼。
“这记忆是我托你保存的么?”
“是。”
“这里?”
“漾药坊,不过被我下了小咒,先贤大人,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刀灵面上歉意浓重,眼底又有几分寂寥。他只是想感受一下自己多年前的生活。
“无事,现下让我出去吧,他们也许快回来了吧。”然诩也站起了起来。
“先贤大人稍等,我有话想说。”
“说吧。”见状,然诩又坐下。
“先贤大人,可愿继续寻上龙泪?您现在记忆残缺,虽不影响什么,但……”刀灵拧着眉,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较真的话,先贤大人已经不是从前的先贤了,现在的他没有义务来拯救什么了。
“你叫我什么?”
刀灵顿了顿道:“……自然是先贤大人。”
“那便是了。”然诩定定看着他。
刀灵笑了起来,“先贤大人,您这样,我很是感动。”
然诩摆摆手,“我问你,现下有下凰血,上龙泪应是好寻,那当时为何不用?”
“不是不用,只是那时并没有下凰血,且当时上龙泪并未像现在这样支离破碎,兴许您到柰城便会找到什么了。”刀灵苦笑。
“好吧。”然诩是一定要找上龙泪的,拯救也好,复仇也好。
“那我也该走了。”刀灵走出几步。
“为何不留?”然诩偏头看向刀灵。
“寻人,寻我的恋人。”刀灵眼中出现万般柔情,又夹杂着因思念而强行闯入的苦痛。
“那你就尽管走,可千万别后悔。”然诩笑了起来,他想起卿榭初见银笙时的种种,再加上这与银笙模样神似的刀灵,便感觉卿榭恐怕就是刀灵所寻之人。
“何意?莫非先贤大人知他是何人?”刀灵疑惑起来。
“你先撤咒。”然诩无奈的看着他。
下一秒,熟悉的君影树再次出现在眼前。
“若是信我,便再留片刻,我去去就来。”
然诩画了一道瞬移咒,能去到柳银笙所处之地,鉴于之前的一堆麻烦事,柳银笙实在是对然诩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还是逼着然诩学了这个。
方才情况危急,然诩竟也将它忘了。现在,然诩还是有点担心柳银笙他们还在找自己,所以他决定去看看。
柳银笙终是找到了山顶,那处有个被严重破坏的封印,有着然诩的气息,还有一股近似魂匕的气息,魂匕也感受到了,开始嗡嗡作响。仔细检查后,无然诩踪迹,他干脆顺手将此封印彻底除去。
其余人分头寻找,皆无果。众人聚到山脚处,准备商量对策,此时,翎蝶有了反应,直指漾药坊。
“诶,主上大人是提前回去了吗?”黑涟歪歪头。
“你是不是傻?哥哥肯定是被劫持了!”小炎果妖向黑涟扒拉眼皮,虽然嬉皮笑脸但担忧的神色也外溢了不少。
“哼。”黑涟还在记恨上午她欺负自己,抱着手气鼓鼓地背对着她。
“先回去吧。”柳银笙发声。
众人面色各异,因担忧着然诩,步子也加快了不少。
“哎哟!”
眼看着就到城门口了,离悦卿榭忽地大叫一声,倒地。众人眼前一花,然诩出现了,和离悦卿榭一同摔倒在地。他揉了揉头,起身嘿嘿一笑,残阳已落尽,暮霭沉沉。
待到回城时,家家户户已挂上了明灯。
想着若是走前门,定会有不少拜访之人前来,几人也乏了,就决定走后门。
刚到巷口,就见漾药坊后门挂上了两个大灯笼,晕着暖暖的光。然诩走在前,眼尖地瞅到有个黑影蹲在门口,甚是猥琐。然诩暗骂几声,冲上去,一把抓住黑影的衣服。那人的脸暴露在光下,精致的轮廓十分柔和,湛蓝的眸子还有几分惺忪。
是柒萋。
“门禁改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从下午等到现在了!”柒萋揉了揉眼。
“不会去隔壁二虎家坐坐吗?”然诩放开他的衣服,“这么猥琐的蹲在这儿,搞得我以为又来一个求收留的。”
“人多了不少啊。”柒萋看向巷口正走来的一行人。
“是啊,快起来吧,丢不丢人呢你”
“脚麻。”
“……”
“还不开门?”柒萋埋怨出声。
“什么?门禁改了?”然诩一脸黑线。
“……哈哈哈哈,银笙果真是我的乖徒儿啊!终于要把你扫地出门了!”柒萋先是愣了愣后又笑得直不起腰。
柳银笙淡然地走到门口,看了看情况,最后直接使用暴力毁了门禁。
“看见了没?学学。”然诩拐了拐柒萋。
柒萋看去,却见门口赫然出现了一张面孔,和柳银笙一模一样。
“哎哟,我个乖乖,这……”柒萋略显震惊。
柳银笙怀里的魂匕颤动得更厉害了,甚至开始微微发烫。此时,其余人也到了,离悦卿榭表情错愕,而后泪水不受控制,盈满眼眶。
那人笑了笑:“卿榭,我回来了。”他上前拥住离悦卿榭,离悦卿榭回抱住他,双拳猛锤他的背,发出沉闷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