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万物归于平静。城南炊城阁送走最后一个正常食客后,然诩才拉着黑涟进来。也未太过为难于人家厨子,只是随便买了几份熟食便离开了。刚走到漾药坊门口,便叫黑涟进去,自己向着城西跑去。
他心中暗自想着:不让小爷去,那小爷我自己去看。城西为阴口,人间百鬼通过那处与冥界交流,是柒萋那家伙还在时跟他说的,想必银笙应该会在那吧。
他猜的不错,年轻的老板在阴口支起个糖水棚子,甜香似是要将此处渍透了一般。飘起的水雾模糊了老板的面容,他周身灵气四逸。四面八方的鬼怪、魂魄争先恐后向此处涌来。
这其实就是一个招魂大阵,不过柳银笙讨厌那么正式的东西,于是将其化成个糖水铺。
阿杜注意力高度集中,以求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阿湘的残魂。看着这些飞速飘过的怨魂,阿杜心底还是不可抑制地轻颤了几分。
恐怕没有多少人想过,自己会处在冥界罪域那种深不见底的环境之中,而陪伴自己的只有那晦朔不明的希望和显而易见的绝望。可他却是结结实实地受过的。
他又看着柳老板将那些香气浓郁的糖水向空中洒去,没有一滴落下,尽数被恶鬼们纳如口中。只见他们身上的煞气飞快褪去,面上仅留下释然,慢慢消散。糖香散,戾气除。
躲在不远处拐角的然诩一边暗暗想着柳银笙这个奸商,明明挺简单的生意被他搞得那么坎坷,一边还打着歪主意:
好啊好啊!银笙,你竟是个会做饭的,以后这漾药坊的伙食就包你身上了!
然诩不知是真忘了还是真傻,人柳银笙花那么多时间还不是因为要救他然大爷。还有,也不知然诩是从哪推理出来柳银笙会做饭的,再说了那也不是普通糖水,而是他家老板注入净灵咒幻化出来的,不知他敢不敢试试。
才想着要怎么摧残他家老板,便觉自己的衣角重了几分。一转身,见一个面容不清,挂满白蛆的丑鬼咧开唇瓣对他笑着。
然诩立马被吓得跳起来,又惊又叫的向柳银笙他们跑去。这根本就是不想要小爷我想事的节奏啊!然诩很无奈。
这其实是柳银笙干的,开始时他就发现然诩在那儿了。工作一完毕自然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东西。就只是一个小鬼拉他一下,就把他吓成这样,他肯定又打着什么歪算盘了。
柳银笙应了阿杜的请求,让他自己去帮阿湘补魂,把最终得到的那缕阿湘的残魂交给阿杜后才带着然诩回去。
此时,城主家后巷。月光将石板道照得雪白。男子靠着青灰的墙壁,一手拿着一包糖炒栗子,一手抠着自己的手心肉,好像等待着什么人。再看这男子面貌,黑发略红,柳眉微扬,凤眼狭长。不就是那请了半日假的离悦卿榭吗?
他等待的人姗姗来迟,好好看一看,是城主的模样。离悦卿榭见此,略微蹙了蹙眉,不过气息确实是那人他也就放心打招呼了:“哥哥。”
“咚咚咚。”
然诩敲了门,披着被子跑进柳银笙房中。三下五除二爬上他的床。柳银笙翻身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合上眼睛假寐。
“银笙啊,你知道我几岁了么?”然诩试探着问了问。柳银笙没有搭理他,他又继续说着:“我好像已经四百岁了。你应该叫我一声哥啊。”柳银笙还是那个样子。然诩戳了戳他的手臂声线变低:“你都不惊讶”
不知柳银笙是否是烦了,终于转过来:“你到底要说什么?”这才发现然诩那小子已经泪流满面。
柳银笙眉头略微牵动了几下,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然诩的肩膀,顺了顺他的发线,凉丝丝的,手感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想说的,可一想到那些,我眼睛就有点难受。”然诩抽噎着。尽管这样,这晚,然诩还是把自己身世都给交代出来了。
毫无意外的,一出生天赋异禀,众星捧月。所以身负重担,要守那什么蓬莱仙岛。父为鲛鱼族族长,母为于月下泣珠的北海鲛人族中千金,幸福美满,羡煞旁人。却因那不知名外族的侵入,一夕之间,无所归依。
父亲心神混乱夺了他的额心碎麟,让他失了修炼资格,母亲拼尽全力保住他全身灵力,最后推他出了那外族巢穴,而她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世间。
然诩迷迷糊糊的说完了,他也不知道他说的那些柳银笙有没有听进去,但有些事情,说出来至少让他自己舒坦了不少。
顺了心意,自然很快投入周公的怀抱。全然忘了这是谁的床。
柳银笙看着身边挂着泪痕的这张脸。这么容易哭,真是的。他不由得想起那日然诩满不在乎的说着自己还在族中时的那些个旧事,好像有一点点心疼。
算起来,自己和他认识也不过两年多,那么这种相识已久的感觉为什么会和那一点点心疼一起涌上心头呢?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然诩的头发,双眸之中染上了几丝迷惘。
“哥哥,你这叫我出来方法也太别致了,那日的火是被你动了手脚?”离悦卿榭对着陌生的脸庞和他哥说着。
“知道你还问,在你老情人手底下干活,感觉怎么样?”离悦沉修用着城主的嗓子说出这些话,着实有令人发笑的资本。
“什么怎么样,我警告你啊,别乱说,修厨房可花了不少银钱,你都得补上的。还有这怎么回事?”离悦卿榭上下打量了他哥的新造型,他哥是个散仙,难为他肯舍了他那自诩无人可比的仙身,跑到城主这躯壳里。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冥界高官闲着没事干,将那前缘簿翻出来看。发现我们祖上竟受了这城主无比大的恩惠。于是托梦给城主,告知要派仙人下去帮他,这派谁呢?当然是我。还怕我跑了,竟派人暗算我,将我的仙身夺去了,和这老城主共用一个身子还真是难受。”离悦沉修恨恨的说着。
这也难怪了,他来到夜都这么久他哥都没和他联系,原来是被抓壮丁了。
“那哥哥你就受着吧,我得回去了。”离悦卿榭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说着,转身离开。
“嘿,停下,我的栗子。”离悦沉修喊道。他都多久没吃了,毕竟在城主身上,不能做这种有**份的事情。离悦卿榭嘴角轻微抽搐了几下,看也没看他就把手中的东西向后一扔。
离悦沉修接过油纸包,拿出一个栗子,发现已经去了壳,吃上一个美滋滋。抬头含糊的朝着那快要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的人喊道:“我拿回仙身后就来找你。”
次日。
“银笙,转性了?大清早的就带着我来逛窑子。”然诩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拿着他的玉骨碎花小折扇摇了起来。
“瞎贫,快走。”柳银笙带着然诩径直向居主住处走去。
远远的便看见着那日的红衣公子与居主正卷着袖子为楼前空地翻土,虽说是在劳动,可看来却好似是在舞文弄墨一般,着实是赏心悦目。
抬头看见他们,居主热情的打起招呼,不是向然诩而是向柳银笙。这画风就有几分诡异了,然诩并不记得柳银笙与寤清锁有什么过密的联系,难道不是要先和自己这个远亲打个招呼么?
看见寤清锁柳银笙也是颇不舒服。这人智商不在线就算了,那日还不问什么看起来挺重要的东西,就只是问关于然诩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柳银笙就烦他这个。但毕竟事先有过约定,柳银笙也就忍忍了。
“柳老板来了,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寤清锁丢下锄头搓了搓手上的泥。将两人引进楼中,红衣公子也跟了上来。红衣公子就是寤清华,不过他的模样和幼时出入过大,导致然诩第一眼根本没认出他。
“柳老板光临寒舍有何事相商。”然诩成功被当成空气。
不甘寂寞的他在几人面前晃来晃去,他们愣是没反应。然诩慌了,难道又做梦了?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焉了一般垂下头。柳银笙瞧见他那样只觉好笑。他不想寤家兄弟看见然诩,但他估摸着如果不带他,他肯定又会偷偷摸摸跟来。于是他就在然诩身上放了枚蔽身符。
“那日,你们在然诩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柳银笙不带一丝情绪说着。有些时候直接问比自己私下揣摩有用多了。更何况这两人应当不会做出害然诩的事,昨晚然诩多多少少也提到几人儿时之事,从其中能了解到几人关系不差。
“柳老板别如此生硬,寤某不过是想让他把有些丢了的东西找回来而已,再过上几日也差不多了。”寤清锁笑着。
“忆忧散?”柳银笙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了。几天时间将最美好的回忆想起,最后一天将最痛的回忆挖出来。有了前面的美好回忆作为对比,才能将痛苦最大限度的表达出来。而那作为过渡的美好回忆越多,则此药作用时间越长,无任何解决方法。
“柳老板猜得差不多了,不过这忆忧散被加了料,其余的寤某暂且还不能透露,谁知道您是否对然诩有什么不利呢?”寤清锁故作严肃一般地说着。
听了这话柳银笙有几分火大,但也未多话。目的已经达到,虽说结果不尽如人意还是得走了,而且然诩都走到门外了,再不走就追不上了。
出了醉君居,柳银笙才把然诩身上的蔽身符给收起来。柳银笙没有说话就跟在然诩身后,跟着自认为正在做梦他一路走回漾药坊。
“主上,你回来了。”路过药柜,黑涟伸头向然诩打招呼,然诩心下大喜。抓住他:“你可以看见我?”
“可以啊,主上,你这是怎么了?”黑涟探头看了看门外:“银笙哥哥也回来了。”柳银笙进了门接替黑涟的工作,面上似是勾着一丝笑意。
“好啊,银笙,你太可恶了啊!竟然耍我。”然诩大怒,龇牙咧嘴地扑向柳银笙,当然,他根本近不了人家身。
“今日初几?”柳银笙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廿三。”然诩停下正向柳银笙伸出的魔爪。
“快立秋了。”是啊,话说然诩来漾药坊的那日正是立秋,他在这快三年了。柳银笙掐指算了算:六月廿六,诸事不宜。柳银笙不由得有几分心慌,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开饭了。”后院传来离悦卿榭的声音,然诩好似化为饿死鬼一般拖起黑涟就跑,奔向美食的怀抱。
柳银笙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大,关于自己的事情竟然只字不提。
每次只是说着差一点,但总是在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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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