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楼下你和我 第6章 我们在这里

赛格广场的对面，丁翻翻坐在台阶上，坐了二十分钟。

前面有一群妇女，穿着统一橘色上衣和白色短裙，跟着音乐在跳广场舞。

路边不时有骑车路过的人停下来，看她们跳舞。一些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也跟着音乐乱跳，他们的妈妈则在一旁看着。

丁翻翻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舍不得离开，只是因为这个位置有一股特别特别香的气味，像是串串，又像是冒菜。只要她一站起来，离开台阶，味道就消失了。

再舍不得，还是要离开。

她和严我斯约好在附近等他。他在超市做理货员，今天下晚班。

因为在台阶那耽搁了一会，这下她刚走到超市后门的树下，一个戴着帽子的年轻人就推着推车走了出来。

他锁好门，把推车推到垃圾箱旁边。丁翻翻看到他抬了抬帽子，微微朝这边转头，在夜色里格外清亮的眼睛一下就对上了她。

他笑了，手还捂着心脏的位置。

那里有一只小鹿。

丁翻翻也笑，有点小小激动，差点上去挽住他的手。

她双手握拳，在胸前挥了挥：“快，快。我们赶快回去吃葡萄。”

她就是为这事来的。

三个老伙计给她准备的礼物是被称为“贵族水果”的阳光玫瑰，从国外空运过来，国内目前还没有这个品种。

因为之前看到丁翻翻去水果摊扫荡，把货架上的青提扫荡到缺货；三人聚会时，她一看到盘里放了葡萄，便全程“埋头苦吃”，陶醉在葡萄带来的幸福里。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吃葡萄。

据说有个很翘的葡萄叫阳光玫瑰，跟这里的品种都不一样，很好吃。三人计划着，订了一斤，现在已经给丁翻翻放到冰箱里了。

“知道你大方，但这次你就自己吃吧，别显摆。”黄士升这样对她说。

虽然如此，丁翻翻还是想分给朋友，于是四人聚会时一起吃了一串。第二串则分给了潘香以及丁香会的成员。第三串是最后一串，丁翻翻决定和好朋友一起吃。

神鸟楼和丁翻翻同龄的年轻人很少，再加上大家混的圈子不同，更难和彼此说上话。许多年轻人工作后都搬去了别的新楼房，偶尔回来这里看看父母。

考虑到严我斯是她最熟悉甚至是唯一的同龄人，她便邀请了他。

葡萄保鲜期很短，丁翻翻决定今晚就把葡萄吃完。

正好也想出去逛逛夜市，便提出等严我斯下班后一起走。

严我斯没反对，但表情很是复杂。丁翻翻察觉到，以为他是抗拒。

“是不是你下班后，想一个人待着啊。那我就不去等你了。”丁翻翻说。

老天爷，严我斯怎么可能会这么想。他急忙摇头。

他很高兴，甚至万分惊喜——丁翻翻要来等他下班。但他又思考着，人家万一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呢？可能丁翻翻只把这当作和普通朋友一起散散步罢了。他们两个不也一直是这种散散步的关系吗……

严我斯突然有点挫败。

“我到时候有惊喜给你。”丁翻翻笑得神秘，眼中有浮光跃动。

严我斯心灵一阵震颤，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丁翻翻看他也一脸期待，轻哼着歌走了。

两人走在夜间的步行道上，行人稀少，除了酒吧，店铺都关了门。

这个情景好熟悉，像是回到了丁翻翻第一天到这里的那个晚上。

“话说，之前看到你和一群朋友聚在一起。”丁翻翻想起来了，“他们也住神鸟楼吗？”

“没有。他们在住在别的地方，是我高中同学，有几个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偶尔来找我。不过现在，也没怎么一起玩了。”

丁翻翻“哦”了一声。看着远处没有路灯的小路，惆怅地说：“我也是，和以前的朋友渐行渐远了。”

“明明小时候那么要好，可是长大后，不在一个学校，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再见面时，已经只能聊聊最近的娱乐新闻了。”丁翻翻想起了自己的发小。

“我们倒是，还在聊自己的生活。去哪里上班了，买了新的牛仔裤，最近谁又交了女朋友……”

“他们在上班吗？”

“不清楚，有时候上，有时候不上。”

“你这叫了解彼此的生活吗……”

严我斯皱起眉，好像真的在重新思考自己和朋友的关系。

丁翻翻侧过头看他思考的样子，觉得他实在是个很认真的人。给他说的每一句话，问的每一个问题，即使只是一个玩笑话，或者是随口吐槽，他都会努力思考后回应她。

“我们最近……最近在聊摩托车。所以就没怎么讨论过上班的事了。”经过一系列回忆和话语的整理，严我斯得出结论。

“哇，摩托车，好酷。”丁翻翻真心地说，“你有摩托车吗？”

——下一句是“我能坐你的摩托车吗?”

严我斯苦笑着：“没有。但我很想拥有。现在还在存钱。”

“一辆摩托车大概多少钱啊？”丁翻翻伸出手，摆出开摩托的姿势。

严我斯看着她的动作，弯起眼角，“你想坐摩托吗？”

丁翻翻点点头，“想啊想啊——”她看电视剧里女主角坐在男主角的机车上，羡煞旁人，可拉风了。

但是不是摩托车后座，只有女朋友才能坐啊？

丁翻翻直接问出来：“你确定你会载我吗？”

严我斯一脸疑惑，“当然啊，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他是不介意。

“你说我要不要打扮一下，我看许多男孩子摩托车后座的美女，全都打扮的很妖艳诶。”丁翻翻想了很多，她还没用过化妆品。

“你想化就化咯，我的车没有规矩的。”严我斯看了她一眼，明明不化妆也好看，“到时候给你买个头盔。”

“啊?”丁翻翻傻眼，她还想着可以像女主角那样，头发随着风自由舞动。

“安全最重要。”他摸了摸她的头，很快又收回手。

两人一时无言，默默走着。

“你怎么不说话呀。”丁翻翻突然问。

“我……”

“之前一直是我在说话，所以这次等了一会，等你先开口。”

“我……我在思考。”

丁翻翻在心里吐槽了他一句“嘴笨”。

“你想吃什么不?”严我斯问。

两人来到了神鸟楼附近的小吃街，不少店外面摆了折叠椅和凳子，候着吃夜宵的人。

丁翻翻皱起眉，努着嘴。这是她正在做选择时的动作。

严我斯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看着她。

要是早点遇到她多好啊。

要是学校里有她这样的女同学多好啊，最好和他做同桌。

难得回忆起了学生时代，严我斯本来以为，自己离学校生活已经很远了。

丁翻翻当然不知道他的小九九，她正考虑吃炸串还是钵钵鸡。

最后她的舌头告诉她要吃炸串，于是她拽着严我斯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乐山炸串香走去。

“两位吗？”老板女儿热情迎上来，“里面外面都有座位。”

严我斯选了个外面靠树的座位，等着丁翻翻去选菜。

炸串上菜速度很快，严我斯说他不挑食，所以丁翻翻就照自己喜好选了。

“五花肉，五花肉，我最爱五花肉。”丁翻翻双眼发光，先闻了闻自己面前的干碟，对严我斯竖起大拇指，“在我这，一个好的干碟，这家店就成功了一半。”

炸串放在铁盒里，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天冷，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丁翻翻催促严我斯，严我斯看着她，拿了一串豆腐。

“你先吃五花肉，我求你了，你尝尝五花肉。”

严我斯有点无奈，这人以为他从来没吃过五花肉吗？但还是听话，拿起五花肉，在干碟里沾了沾，一口吃下。

丁翻翻满意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得温和。严我斯比了个大拇指，丁翻翻嘻嘻笑。

丁翻翻喜欢看别人吃下美味食物的表情，要是能和自己对同一食物表达喜爱，这人就是她最最好的朋友。

街道对面传来歌声，有年轻人在唱歌。

“忘记了姓名的请跟我来，现在让我们向快乐崇拜。”年轻人声音活泼，饱含感情。

丁翻翻听过这首歌，楼里几乎每家每户都在放这首歌。听的多了，丁翻翻也不自觉跟着哼唱。

“快乐到底属于哪个时代，70、80、90，还是y世代——”

丁翻翻吃着炸串，心情很愉悦。她想着下次再来这条街，就换一家吃，总有天能把这的所有店都吃一遍。

前面有个小男孩在地上忙着什么，后来发现他在捡烟盒，从楼上丢下来的。

严我斯盯着男孩，看他捡起烟盒，翻看着。如果幸运的话，里面也许还会剩一两根烟。

也不知他是想抽，还是单纯想捡起来。

丁翻翻则看着严我斯背后，侧面有一家按摩店，两个胖妇人对着玻璃窗店门，坐在披着纱布的旧沙发上，嘴不停动着，表情变化莫测，一看就知道在聊八卦。

身处人群中，丁翻翻有时感到自己被淹没，有时又觉得自己就是他们。

生活……

生活。

她在生活。她生活在这个小城，在炸串摊，在丁香会，在天台，在摇滚CD，在阳光玫瑰，在严我斯的眼里，在神鸟楼那间专属于她的房间里。

她这个年纪就是太容易敏感。

这一刻，她不在吃炸串，不在听音乐，不在吹着晚风，不是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她就只是在她自己那里。

严我斯正埋头吃着鹌鹑蛋，黄黄的头发就这样直对着她。

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丁翻翻的注视，抬起头来。

丁翻翻有点惊讶，他察觉得也太快了，他是不是永远不会被人跟踪?

“我想把头发染成黑色。”口有点干，他叫了两罐雪碧，“这颜色老也不掉，是我朋友给我染的，说要给我用最好的染剂。没想到这么牢固。”

丁翻翻本想双手摸上他的头发，可犹豫了下，只是拍了拍。

严我斯看着她，眼眸干净明亮。他被拍了，没说什么，仰头喝了口雪碧，喉结上下滑动。

谢谢你，和我一起在这里。

我们脚踏实地，在这里。

难道我从前都是漂着生活的吗？丁翻翻对自己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