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楼下你和我 第7章 丁翻翻，好多人喜欢你

严我斯养了一只小狗，取名叫翻翻。那是一只灰色的流浪狗，他和丁翻翻观察了很久，最终下定决心放在他家里养，丁翻翻则会经常过来看它。

之前丁翻翻说想看严我斯的厨房，没想到他的厨房真的很大。他说前任租客是个美食家，所以厨房修得很好。

“翻翻，过来。”严我斯轻声说。

丁翻翻和小狗同时回头，小狗朝严我斯跑过去，丁翻翻则对上严我斯盛满笑意的眼眸。

他是故意的。

取名这件事，也怪丁翻翻自己。她当时说自己要养这只狗，因为能从狗狗身上看到最初来城市流浪的自己。于是就给这只狗取名为翻翻。结果后面，经过各方的投票，小狗交给了严我斯养。

“你都还没把自己养明白，不适合养小狗。”杂货铺的毒舌刘婶说，“交给严我斯吧，他毕竟大你两岁呢。”

丁翻翻一路哼着自创曲“大我两岁又如何，不照样唱卡拉ok”，上到最顶层，把“翻翻”交接给了严我斯。

“翻翻好喜欢摇尾巴哦。”严我斯把洗完澡的小狗抱到怀里，摸着它的头。

丁翻翻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感觉自己这个“翻翻”是多余的。

“严我斯，你答应我。”丁翻翻抱着手，“你以后不准叫我‘翻翻’，必须要加姓。不然叫我丁翻也行。”她突然觉得丁翻是个不错的名字。说到底，家里人为啥要给她取个叠词名呢？

“嗯……也许是……希望你能翻过所有压在身上的大山，也，也可能是希望你……”取名人老妈是这样解释的，结结巴巴。

丁翻翻扶额，也许老妈当时登记名字时结巴了，所以多了一个翻。

“翻翻”一出现在神鸟楼里，就成为了“大人物”。

几乎所有居民都知道有这么一只狗，就连成天待在家里，一年出门不到一个月的失业者，也在某天打开了门，走出来对着走廊活蹦乱跳的小狗叫“翻翻”。

一开始丁翻翻还有点不自在，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已经逐渐习惯了人们“翻翻”“翻翻”的叫，并且不会把二者弄混。一般叫小狗，人们多含有逗弄之意，而叫她，则正经一点。

最近开始降温，妖风大作。丁翻翻出门时风从正面吹来，伞都抓不住；进门时风又从背后吹来，让后背凉意飕飕。

忘记带发绳出门，导致自己的头发被风吹得张牙舞爪。丁翻翻走进楼道，关上背后的铁门，总算拦住了风，耳旁一瞬间清静。

可一等她穿过楼道，走上楼梯，又能听到那巫妖般的风声，在墙外呼啸。

她一级一级阶梯地走，走到一楼，听到王明清的诊所传来痛呼声和击打声；二楼，面粉味很重，辣子鸡、藤椒、肥肠、生姜味传来，看你想要哪个口味的拉面；三楼，有人皱着眉走过一个店铺门口，里面传来强劲的鼓点声和嘶吼声，吴辉又在听歌了；四楼，走廊有人在抽烟，有人躺在地上，模仿着蛙泳的姿势，任自己身体被落下的烟灰击中；五楼，一个主妇正拽着准备离开的亲戚，小声说自家保姆好像趁她不注意，亲了自家婴儿的脸，不知道会不会感染什么细菌；六楼，两个初中生穿着校服，坐在走廊尽头，捧着一个小蛋糕，应该是在约会；七楼，八楼，再继续上去就要乘电梯了。

“翻翻?”一个陌生的声音，很疑惑地叫出来。

声音来自丁翻翻头顶，也就是她楼上。

她拿着，不急着开门，站在门外侧耳听。

“人……名字……狗?”那人声音不太清楚，但丁翻翻光听这几个字就知道是在说自己。攥着房门钥匙，噔噔噔踏上楼，一抬头，对上一双惊奇的眼眸。

“翻翻?”那人又轻声叫了一声，这次是看着丁翻翻说的。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人，在今天之前楼里都还没有这个人。丁翻翻突然脸红了。转过身，僵硬地走下楼梯。

“你就是丁翻翻?”那人戏谑的声音传来，丁翻翻觉得自己被嘲笑了，狠狠的，从未有过的，被嘲笑了。

那是什么打扮啊。丁翻翻打开房门，心里还在回忆刚才那“惊鸿一瞥”。

那人的穿着打扮和楼里完全不一样，甚至在这个城里都格格不入。

咖色皮衣，里面是件很短的上衣，遮不住精瘦的腰腹。松松垮垮的白色长裤，由一条倾斜的皮带系住。

长发，染成金色，面容白皙，很美的一个人。丁翻翻第一眼以为是女孩子，可那脸绝对不是。

天台，四人聚会。

“你们不觉得，我们死得这么早，还没知道宇宙的秘密呢，好遗憾。”吴辉说。

“我们会不会到时候进入另一个星球，外星人就是我们死去的灵魂?”黄士升说。

“外星人吃啥呢，吃土豆吗？”丁翻翻问。

“我之前在报纸上看过，外星人喜欢吃西红柿。”吴辉答。

“我不要。”王明清在胸前比“x”。

“那报纸瞎说的，又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西红柿。”丁翻翻说。

“说到底，外太空的事和我们有啥关系呢？”黄士升叹道。

“你们滑过雪吗？”丁翻翻开启新话题。

大家都摇头。

“你滑过?潮。”吴辉说。

“小时候亲戚带我在附近的滑雪场滑过。当时没找教练，滑下去就站不起来。”

“所以?”

“我当时在地上，向周围的人求助，问能不能扶我一把，没人理我。直到一个好心人出现，把手递给我——”

“哦——”

“可惜我当时转身就走了，急着滑下一次，都没能看到那人的样子呢。”丁翻翻从旁边盘子里拿了个青苹果，咬下。

“你吃苹果怎么不剥皮啊。”吴辉指出。

丁翻翻抬头，和三人对视了一眼，狡黠一笑——

“周末午夜别徘徊，请到苹果乐园来——”四人齐唱。

“欢迎流浪的小孩——”丁翻翻拉长声音。

“哎，我觉得自己现在还是流浪的小孩。”吴辉突然叹气。

丁翻翻没说话，因为她前段时间刚从流浪模式切换为踏实模式。

黄士升笑了，“你还那么年轻。我四十几了还觉得自己在流浪呢。”

“你那诊所有啥流浪的。”丁翻翻打趣。

“我也有这种感觉。从拳击手转到中医，又转到拳师，真是定不下来。”王明清摇摇头。

“不就是这样吗，像婴儿学走路一样，一生都在摇摇摆摆地，就这样走向坟墓。”

“悲观了，悲观了。”

丁翻翻站起来，她要下去吃饭了。

在铁板饭店里，丁翻翻埋头吃着铁板鸡肉土豆粉，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吃饭，变成了一件很稀罕的事。每每到饭点，总能遇上几个朋友一起吃，更巧的，严我斯总会找到她，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这时，对面那把椅子又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没点餐。

丁翻翻没抬头，她知道又是严我斯，便说：“这铁板饭好吃，你点吧。”

对面没吱声，丁翻翻吸溜了一条粉，抬头。

——是之前那个金发潮男。

他笑嘻嘻地冲着丁翻翻挥了挥手。

“哈喽，翻翻。”

丁翻翻嘴里的粉滑到了碗里。

那人面不改色地笑着，“我是卢卡斯，最近刚搬来这栋楼。”他指了指上面，“好像是栋不错的楼哦，以前从没住过这样的。”

丁翻翻眼前闪过无数疑问，“你是中国人吗？”

“是呀，只是大家都叫我卢卡斯。”他向前坐，靠近丁翻翻，“我就住你楼上，以后会经常打交道咯。”

“欢迎你来这里，以后，以后……”丁翻翻咬着筷子，难得词穷。

卢卡斯一歪脑袋，眯着眼睛笑着。这一笑，更显得他的面容雌雄莫辨。

“以后可以一起吃饭。”他说。

“一顿吗？”丁翻翻问。

卢卡斯思索的样子，就像小孩子。

丁翻翻觉得他的脸配上这副表情，有一点点点可爱。

她拼命摇头。

卢卡斯注意到了。

“你很可爱。”他抢先把丁翻翻的台词说出来。丁翻翻怔住，对上他黑色的瞳孔。

里面带了一丝无邪和迷茫。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很高兴认识你。”卢卡斯站起来，金黄的头发在头顶灯泡照耀下，闪闪发光，他的面容都笼罩在温柔朦胧的光中。

丁翻翻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粉，还是说了出来：“请叫我丁翻翻，不是翻翻。要加姓名。”

金发拂过卢卡斯的眼，遮护他的眼睛。

“知道了。”说完，卢卡斯慢悠悠地离开了。

他的行为做派和丁翻翻传统认知里的人完全不一样，但她觉得自己对他有点好感。也许是自己情感的匮乏，也许是自己被这种奇特的魅力吸引，也许就只是——见色起意呢？

不管了，我们要允许自己有色心。

丁翻翻再次见到卢卡斯，是他抱了一堆衣服，面容憔悴地敲了她的门。

“不好意思，但是，你家有洗衣机吗？”

丁翻翻摇摇头，看着他那一堆小山高的衣服。就算不懂衣服材质，也看得出都是些价值不菲的衣服。

“外面有投币洗衣机，你可以用那个。”丁翻翻说。不过这些衣服，能放进普通的洗衣机洗吗？

卢卡斯点点头，转身要走，又转过来，表情无辜：“你有硬币吗？”

丁翻翻在抽屉存钱罐倒出硬币，数了数。卢卡斯乖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子挺的笔直，两手放在腿上，眨着大眼睛环顾屋子。

“这是什么?”卢卡斯指着客厅木柜上放的水晶葡萄。

“葡萄模型，我朋友送我的。”那是在阳光葡萄事件过后，黄士升送给丁翻翻的。

“这个呢？”卢卡斯指着一面小国旗。

“这也是朋友送的。”国庆节那天，王明清起大早进城，参加完升旗仪式后，拿了许多小旗帜回来。

“这个杯子呢，好可爱。”卢卡斯看着桌子上画着丁香花的水杯。

“这是潘香送给我的，她最喜欢丁香。”丁翻翻笑着说。

卢卡斯接着又指了其他物品，丁翻翻一一说出物品的由来和赠送者。

卢卡斯若有所思，“那你身上的毛衣呢？”

丁翻翻愣住。

“不会也是朋友送的吧。”

“不，是我姨妈织的。”

卢卡斯躺倒在沙发上，“你有好多爱啊，好多人都喜欢你。”他顺手拿起一旁的公仔，扯着公仔的耳朵，“这不会也是别人送的吧?”

丁翻翻挑挑眉：“那是我去爬山，买的纪念品。”

“哦。”卢卡斯捏着公仔，看不出他的心情。

这时有人敲门，丁翻翻看了卢卡斯一眼，去开门。

没想到门刚一打开，自己就被拥进一个宽大的怀抱里，那人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冽气息，可丁翻翻感受到的怀抱却火热无比。

“好久没见了。”

那人头发刺刺的，扎在丁翻翻的脸庞。

丁翻翻犹豫了下，也伸出双手，拍了拍严我斯的背。

“你去哪了?”

严我斯放开她，眼睛亮亮的，燃着兴奋的火焰。丁翻翻甚至怀疑他下一步就要把自己举起来。

“我试了试朋友的摩托车。”严我斯说，“我们去了很远的山上。我都迫不及待了，真想快点拥有一辆自己的摩托。”

丁翻翻笑着看他。她喜欢看到朋友们讲述自己喜欢的事物时，整个人闪闪发光的样子。

吴辉谈起最喜欢的CD时，潘香聊起健美时，黄士升唱粤语歌时，王明清聊起拳击时，都看有过这种光。

严我斯想起了什么，手摸进冲锋衣内兜，掏出一个方形的红色袋子，上面绣着一些花和看不懂的曲线。

“这是我给你的——”严我斯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站在丁翻翻身后的卢卡斯。

卢卡斯对他笑着，脸上又摆出了熟悉的笑容。

“嗨。”

严我斯没回应他的招呼，从一个热气腾腾的饺子，变成了速冻饺子。

丁翻翻受不了这冷气，准备把后面的门拉上。

卢卡斯先行跨过来，走出门外，对丁翻翻挥挥手：“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

丁翻翻来不及提醒他拿那堆衣服，门已经关上了。

丁翻翻看着沙发上的那堆衣服，手中硬币在冷冷触碰她的掌心。

不只她一个人。

严我斯看到那堆衣服，觉得自己在山上寺庙求来的平安福袋也变得冰冷怪异。

他想把平安符收回去，丁翻翻抢先拿过去，“平安福袋吗?给我的?谢谢你。”

严我斯看着和平时别无二致的她，心头郁闷。连带着头发都感到泄气，一根短短的头发掉下来，正好被丁翻翻用手接住。

“你的头发。”丁翻翻拿着那根浅黄的头发，放进了平安福袋里，“这样，就是完完整整的，严我斯送给我的礼物了。”

严我斯心跳停了一拍，眼前，丁翻翻的一举一动都变成了慢动作。

过了好一会，他恢复心跳和体温，发现丁翻翻已经把那堆衣服抱在了怀里。

“这是那位邻居的衣服，我要还给他。”

“怎么回事?”

“就是……那位邻居是新来的，找我借硬币用洗衣机。”

“他会没有硬币吗？”

“我也挺惊讶，不过看他那个样子，不像我们本地的人，也许是外国来的吧。”丁翻翻稳着衣服，伸出一只手开门。

严我斯帮她打开门，眼睛还盯着那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