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楼下你和我 第2章 严我斯，你好啊

在神鸟楼还没变破变旧，小巷的污水还没遍地流时，丁翻翻和严我斯就认识了。

2004年夏季，丁翻翻没考上大学。虽然有点意外，但好像也没有那么所谓。

丁翻翻家里一向主张：“读的下去就读，要真不是读书那块料，就算了。”

“算了。”

就这样，王蜀离开校园，要进入社会了。

家里人把她的行李打点好，让她去城里拼一拼。

这个城，其实只是省城下的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王蜀高中也是在这里读的。

本来以为，会从农村走向县城再走进大城市，没想到这条路，县城就是终点了。

家里人并没有多大情绪，而且知道家里多一个人挣钱，她们好像松了一口气。

丁翻翻舅妈的朋友给丁翻翻介绍了一个包吃包住的工作，工资也很理想。就是要不怕苦，懂事听话。

丁翻翻这趟，第一件事就是拎着大包小包直奔工作地点。

艳阳天，她走在路上。

过马路时，旁边蹲了一群头发五颜六色的少年，抽着烟，看着她，好像看着空气一般。

他们和自己一般大，为什么都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呢。

是不是家里人给他们放了长假，所以可以暂时无所事事呢。

这样想着，她和里面的一个人对上了视线。其实，那人早就盯着她了。

他站着，没抽烟，寸头，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黄发。

你怎么看我呢？

同龄人怎么看我呢？

同龄的男生又怎么看我呢？

十八岁，还是很在意同龄人和异性眼光的年纪。

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

那工作确实包吃包住，但是只给吃一些菜叶汤，没有饭，住的地方是十二人宿舍，蟑螂横飞。工资一个月只有500元。

丁翻翻给家里说了。妈妈沉默，让她先住着，改天再找找更有潜力的地方。

丁翻翻没答应，她在那条马路上反复来回，找不同的店，不同的老板，问能否工作，能否包食宿，工资多少?

再路过路口，那群蹲着的少年人早就不见了。

王蜀汗流浃背，感觉自己瞬间苍老了十岁。

人原来是一瞬间变老的，不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等我找到住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洗个澡，然后我又能年轻回去。她给自己打气。

途中她无数次看向对面的酒店，外观大气，可想而知里面的装潢也很华贵。

也是好笑，她一个钢镚没挣到，已经想着要不要住酒店了。

一直到晚上，她都快背下这条路所有的店名了。

最后一次停在路口，她想着要不要在路上打地铺，将就一晚。

没想到自己第一晚就成了流浪汉。

要怪自己吃不了苦，不愿意住那12人寝室吗？

出来打工，没有学历，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王蜀环顾四周，想找个能坐的位置，却瞥到了大树阴影下有个人，靠在那里很久了。

丁翻翻心下一惊，怕是什么坏人。毕竟妇女儿童被拐卖的新闻层出不穷，她走了一天，腰酸背痛，就算真要拐卖她，她也挣扎不动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握紧了拳头，清了清嗓子，随时准备大喊出来。

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一脸纯真。

是早上那个盯着她的少年。

他指了指背后，说那是神鸟楼，她可以去那住。

丁翻翻机警地看着他。

他没再往前走，就立在原地，任她看。同样的，他也在看她。

丁翻翻对严我斯的第一印象：长得不错的高中生。

眉毛鼻子嘴巴都长得好，配上那双丹凤眼，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

他当然不是高中生，也不是童颜。他也才出社会，就一二十岁小青年。

后来丁翻翻听到有人叫他“舅舅”，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怎么有人顶着这么一张嫩脸当舅舅。

严我斯反驳，你不也长得很小，乍看上去像初中生。当时看你拖着个比自己还大的行李，就像看到了我妹妹。

丁翻翻问，你有妹妹吗。

严我斯说没有，家里独子。

丁翻翻冲他翻了个白眼。

总之，那时丁翻翻看了看对面名牌高挂的酒店，和后面黑漆漆的楼房，迅速做了个选择。

“我打地铺。”

说罢，丁翻翻把东西拖到一个关了门的商店门口，拉开行李拉链，拿出她爸给的军大衣，盖在身上就躺下。

所以后来有人说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误入歧途，丁翻翻都不认。

如果酒店代表光明，那栋楼代表黑暗，那么她一个都没选，而是折中地，自己给自己打造了一条路。

虽然这条路也很混沌，但总归是她自己选的。

自己造的路不一定好，但她不会后悔。

少年傻眼了，他长这么大，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街道没多少人了，少年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对丁翻翻说：“你这样很危险。睡大街上，很危险。”

丁翻翻身子转过去，背朝着他，“我手里攥着刀呢，谁来我就刺谁。”

少年气笑，她这样拿着刀睡觉，睡熟后不先把自己刺伤就好了。

“要不然你去酒店住一晚。就在对面，全市最好的酒店。”少年放缓语气，“我可以借你钱。”

世界上有这种事?不可能。

现在的丁翻翻不是十八岁的丁翻翻，一天下来，已经二十八岁了。

见她不为所动，少年想再次劝说，但意识到自己行为的突兀，便住了嘴。

虽然后来丁翻翻明白，他纯粹是善良。但不是所有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的的都是不想你流落街头的好心人。

想要表达善意，有更容易让人接受的方法。

当时嘴笨。严我斯承认。

丁翻翻不说话，少年也不说话。

他干脆坐了下来，丁翻翻等了许久，悄悄转头一看，看到他闭着眼睛，盘着腿，正襟危坐。

丁翻翻后来再也没看到过这么怪异的场景了。也许有，但再也没有哪个能给她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你在打坐么？”丁翻翻问。

“你还攥着刀么？”他反问。

丁翻翻没回答，她当然还攥着，并且这一晚都不准备松开。

街上路灯亮了，没有行人。路上只有几辆上晚班的出粗车，前照灯忽远忽近地扫过。

“你怎么还不回家。”丁翻翻问。

“我家就在楼里，很近。”少年睁开眼睛，“神鸟楼，听过吗？”

“没听过。”什么鸟，听起来还挺气派。

“以前很出名的楼，时间过了，价钱变低了。”

意思是那座老楼，现在租金很低。

后来，丁翻翻搬进了那个老楼，并且成了那的有名人物。

不过在这之前，来县城的第一天，她确实结结实实，在街上睡了一晚。现在回想起来，她只觉得那时候脑子有病，怪不得考不上大学。

少年也结结实实地在旁边陪了她一晚。她觉得他当时脑子也有病。

丁翻翻强迫着不让自己睡着，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清醒。

少年也是。

两个人都硬撑着。

最后聊起了天。

少年说他叫严我斯，很少见的名字。他说他爸当年给他取的名字叫“史大成”，幸好后面改了。

他摇摇头，爸爸没多少文化，取名还照上个世纪取呢。

丁翻翻说，上个世纪不才过去没多久嘛，总得让人们有个缓慢接受新事物的过程。

少年看着街道，说，也是，现在新世界还没展开呢，我还没见着有多大变化。

丁翻翻突然联想到了自己，她也才从学生刚刚转变为社会人，可都没个喘息的空当，就要迎头撞上社会这个新怪物了。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严我斯问，怎么了。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严我斯没听清，想靠近点，立马被她瞪了回去。

“我说，我没考上大学。”光是说出这几个字，丁翻翻就快要哽咽了。

明明看到成绩时没多大波动，可现在，迟来的委屈就像泳池的水，自己一头钻进去，无法呼吸。

丁翻翻觉得自己的脸湿漉漉的。

但还好，有委屈，有难过，但是从来没有悔恨。

悔恨就是今天的自己欺凌过去的自己，丁翻翻不会这么干。

没想到她突然说起这个，严我斯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最后，他憋出干巴巴的一句话：“天还没亮啊。”

丁翻翻没理他，她一哭就累，现在眼皮耷拉，很想睡觉。

真希望这是你最后一天这么难过。

严我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会产生这种想法。

总之，希望她不要再为高考难过了。

严我斯真诚地想。

丁翻翻后来提起他陪她一晚这事，依然感到困惑：你当时到底是圣母心发作呢，还是单纯和我投缘?

严我斯认真地回答，就只是因为你长得像我妹妹。

素未谋面的那个?丁翻翻知道他在开玩笑。

也许还是因为你的眼睛。那么亮，就像小鹿斑比。这话严我斯没说出来。感觉说出来了，自己会像变态。

第二天一早，丁翻翻看着路上人多起来，这才半信半疑跟着严我斯去看那个神鸟楼。

结果那就是个住宅楼房，只不过比一般的住宅楼更狭窄拥挤。因为当初建造时只考虑建高，想要将此楼打造为地标性建筑。最后也确实达成了目的，在市里一时备受瞩目。

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对面横空冒出一个酒店，建的更高，一跃压过神鸟楼，成为市里最高的建筑。

怪不得叫神鸟，毕竟还是辉煌过一时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神了，就算有，也会被闲情逸致的大爷抓起来，关进鸟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