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楼下你和我 第1章 丁翻翻长大了

天府广场，硕大鲜艳的芙蓉花旁，许多大爷大妈在拍照。

第一次进城的小侄女松开丁翻翻的手，冲着高大崭新的科技馆小声惊叹。

你可以大点声呼喊，丁翻翻看着她捂着嘴的手，小孩子不需要压抑自己的兴奋。

小侄女想现在就去到科技馆门口，靠近点看。她回头看了一眼表姐，见她在手机上发信息，便没提，到旁边欣赏围成圆形的花坛。

丁翻翻回着老板信息。

最近厂里收益不好，老板急于收回其他合作人欠下的债，他自己不愿干这种事，便全推给了作为秘书的丁翻翻。

可丁翻翻也不爱干这事啊。每次打电话过去，对方不是态度蛮横，就是敷衍保证，最后还要丁翻翻把老板叫过来亲自说。

心累。

小侄女这次进城住她家。因为小姨家在城里就只有她一个亲戚，说是暑假让她带侄女玩会，其实最多待个两三天，孩子就要被接回去了。

看得出侄女很珍惜这次出行。

这块丁翻翻走过无数次的土地，早已视觉疲劳的广场，却给小女孩带来了无上的激动与惊奇。

她不会觉得侄女这种举动是大惊小怪，没见过市面。

她自己也是农村人，刚来这里时，也像见到了新世界一样。

“走，我们去科技馆吧。”丁翻翻拉起侄女的手，向前走去。

天气终年阴沉沉的省城，今天格外给面子，云朵给太阳绕道，让阳光能够直射下来，蓝天也更蓝了一分。

丁翻翻踩着小高跟，拉着小侄女的手，突觉得自己也成为了大人。真正意义上的，不是年龄上的。

背后的广场大屏幕突然放起了新闻，听到声音，丁翻翻回过头，小侄女虽然急于向前，还是乖乖停下，陪着表姐。

屏幕上是一个戴着红色粗框眼镜的中年男子，头发黑白相间，穿着普通白衬衫，手上拿着假牙和镊子，字幕标注着：罗士升，神鸟楼的牙医。

这是一个采访视频，年代久远，从这人背后，隐约可见牙医诊所那绿油油的窗帘。

记者让他介绍一下自己，他板着脸，却不显严肃。看得出平时是个幽默的人。

“我是无牌医师。请不要找我看牙。”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说完就笑起来，恢复了本尊的随和气质。

记者小声问为什么这样说，他答：“因为我要退休啦，也就是不上班啦。”

记者又问他，怎么看待神鸟楼，他沉吟了一会，好像在认真思考，随后回答：“我在这里日夜工作，对楼外的事不太了解，就我个人来说，这个楼见证了我的成长。”

记者说：“诶，是很长的故事呢。”

“是啊，我刚来的时候，举目无亲，又听不懂方言，经常躲在厕所流泪，结果被躲在公共厕所抽烟的小子发现，居然在那间厕所墙上画了‘crying man’来嘲笑我。”

记者笑道：“这也是个深刻的回忆。”

“是啊，真是太讨厌了！所以我后来，挣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在诊所修了一个私人厕所。”

话说着，牙医背后走过一个模糊的身影，只听到画面外传来年轻人的声音：“借用一下你家厕所，谢谢啦。”

牙医看过去，冲那人挥挥拳，表情无奈，转向镜头：“没想到啊，知道我有私人厕所后，熟的、不熟的人都来诊所上厕所了。说是没用过私人厕所，很好奇……”

“那你每天给我十元钱，我帮你守着厕所。绝对不让别人来上。”那个年轻的声音又说。

“快出去啦，不要耽误我采访。”牙医冲那边龇牙，一声门响，年轻人应该出去了。

牙医对着镜头笑笑。

采访画面到这里就截止了，一段黑幕上载出了这段采访视频的时间：2012年7月。

随后是对神鸟楼拆迁信息的报道，说要在那处建一个城市地标性建筑物，把许多小公司迁移到同一栋楼里。

被侄女扯了扯衣服，丁翻翻才反应过来，恢复为常态，对小侄女说：“我们走吧。”

“表姐，你很关注那个新闻吗？”小侄女问。

丁翻翻笑笑，“因为那是我之前住过的楼，所以有点惊讶。”

“那你认识上面那个伯伯吗？”

丁翻翻意识到她指的是黄士升，突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否认。

不只是认识，还特别熟。

经常去，但从没看过牙。

即使他收费再低，她也看不起。黄士升知道她的情况，每次她牙疼时都免费给她药。甚至说，可以免费帮她看，“不费事的，我帮你看看。”

“不要，我害怕你的技术。”她往往以他没有专业执照为理由拒绝。黄士升知道她不想欠人情，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递给她一些止痛片。

“表姐，你笑什么?”侄女看着丁翻翻奇怪的表情。

她又能告诉这个一年见一次的小侄女什么呢？她的故事对小孩子来说就像画报上的明星，只能远远端详，却不懂背后是怎样的现实。

那个新闻播完，又重播了一遍，丁翻翻牵着小侄女继续向前走，直到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谢谢。”年轻又好听的声音，不知对着哪里说的。

“小姐，你偷穿人家的高跟鞋哦。”

有一次，他靠在门上，对着正把脚悄悄放进潘香高跟鞋里的她说。

“哦。”她虽然被抓包，依然面不改色。

“穿大婶的高跟鞋算什么，走，带你去买小姑娘穿的。”

她忙摆手：“我不穿，我不穿。穿着很不方便，等以后再穿。”

“以后是多久?”

“可能三十岁的时候吧，那个时候我才不用经常跑动。”

他一脸奇怪，“为什么三十岁就不跑动了，你要整天躺床上吗？”

当然不是这样。

她只是觉得，三十岁了，也该找到安稳工作了，如果过得好过得顺利，她应该进了某栋气派大厦里，每天坐在办公室，只有吃饭时，走动一下，其余时候，穿着高跟坐在办公位上，认真工作。

那个时候，她日常穿的是扎着柳钉的短靴，走在街上时不时和别人撞鞋子，上至六十岁买菜大妈，下至读小学的小女生。因为这款鞋子在当时很流行，至少在神鸟楼附近的街道很流行。

她只有很偶尔才穿一穿运动鞋，因为她觉得自己那双运动鞋不好看。没有什么名牌大logo，只有鞋面上画着一副不知什么地方的地图。

“你要穿着这双鞋去地图上的地方，那可太有意义了。”他这样说过，其实这也是她的心里话。

每次穿上这双运动鞋，她都忍不住长久凝视面上的地图，想着，这个图能带领自己走到某个地方，就像有魔法指引。

可惜，后面那双鞋突然不见了。

当她发现鞋不见了时，这双鞋已经在她的记忆中消失很久了。看来她再也没法去那个地方了。

也许那根本不是什么地图，也许只是虚画的几条线，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也不是什么确切的地点，更没有魔法。

说来很奇怪，照理说，小学毕业就该觉得世界上没有魔法了，可她直到十九岁，依然觉得世界是有灵的，有某种神秘力量在。

神鸟楼里也有魔法。不然她想不通为什么这栋楼那么有魅力，让五湖四海的人住进来，一住就是好几十年。

三教九流，五姑八婆都喜欢这个地方。同一层楼里，可以同时住着警察和小偷，富翁和穷光蛋，肌肉男和人妖。

明明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都挤在里面，却没几个人相信她的话：楼里有魔法。

只有道士刘大爷没有反驳她，叫她买一块玉，戴在脖子上，避免被法术伤害，平安度过青年时代。

“只能保护我的青年时代吗？”她看着那块做工精细的玉。

刘大爷点点头，“因为青年时代是最坎坷的，最容易误入歧途。”

丁翻翻心想，我已经误入歧途了怎么办。眼珠一转，我从来也没有走过正道啊。

一次她看到电视上主角对老妖婆说：“你是魔道中人，无法再挽救！”她心里挺不乐意，人家自己修魔道修得挺有成果，你非要说“堕落啊”“挽救”“回头”啊，人家只是没有选择和你走同一条路，就必须要被可怜被唾弃被除掉吗？

他听到她的心得分享，不住摇头，“你还是别看电视了。你怎么站在反派的视角看呢。”

原来不可以站在反派的视角看吗？她问。这倒把他难住了，最后只好拍拍她的背，说他要去练车了。

他在练习摩托车——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丁翻翻把身份证递给检票员，带着侄女过安检口。

她想起来了。

她第一次坐上他的摩托车，是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