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楼下你和我 第3章 纹一头小鹿

虽然曾经辉煌过，不过等丁翻翻来到时，神鸟楼已经很旧了，灰暗的墙上和门上，一层盖一层地写着文字和小广告。

要进入神鸟楼，还要通过一条很窄很细的通道，通道两边贴满了传单，以及用各种颜色的记号笔写的联系方式，丁翻翻注意到，还有人在上面写诗。

进入通道后，身后的大铁门就关上了。

真是个隐蔽的场所，感觉会有很多不良交易。丁翻翻心想。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丁翻翻发现每层楼的房间不光是住宅，还是店铺。

有一层楼全是医生，牙医，中医，西医，在门口挂着牌子。

还有层楼全是方便人们生活的店铺：理发店，杂货铺，冰淇淋店。

还有各种好吃的：王氏云吞，家庭面馆，潮流糖果店，苏州糕饼铺。

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看到的，一家人就是一个企业。

一些不是店铺的房间，住着邮差，退休的清洁工，社区福利会会长，工程师，军人。

因为这个区域有许多藏族人居住，还有不少拿着佛珠，身披僧服的喇嘛。

现在还不急，以后丁翻翻会与他们许多人打交道的。

先用家里寄来的钱付了房租，丁翻翻便住进了神鸟楼。不少婆婆和主妇伸头看她，好像她是什么珍稀物种。

“小妹，你上学还是上班啊？”有个婆婆问她。听到丁翻翻说在找工作后，她不住咂嘴，“现在好工作不好找咯，你看起来这么年轻，很多老板不愿意要新人。”

丁翻翻不求得到多高大上的工作，只求解决温饱，就去了一家水吧应聘店员。

老板是年轻姐姐，看了她一眼，就让她穿上围裙开始工作。

为了避免总被认成学生，她去神鸟楼的理发店，把几簇头发染成了红色。理发师双哥边给她吹头边说，“你家里同意你染头发了吧。”

说是之前他给人家小孩染了，结果家长追到店里来，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我父母没在这边。”丁翻翻解释。

双哥点点头，“一个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水吧并不忙，来的主要都是学生。

丁翻翻看着男男女女，放学后，穿着校服，约着朋友或男女朋友，来到店里点饮品，坐在沙发上谈天说地，很是感慨。

老板问她感慨什么，她说羡慕啊，乡下根本没有水吧什么的，放了学也没有和朋友吃小吃的地方。

“但你现在吃到了。比以前的自己进步了。”老板安慰她。

好像是这样，丁翻翻感觉现在的生活也可以。和神鸟楼里的邻居也在慢慢混熟，她好像又从二十八岁回到了十八岁。

这样说，真要感谢严我斯，是他把她带进来的。不过那天过后，丁翻翻再也没碰到过他。

有缘总会碰到。况且，丁翻翻目前生活很充实，每天忙着认识不同的人，见不同的朋友。尤其是认识了一群“臭味相投”的老伙计后，她在这就过得更开心了。

这群老伙计分别是：冒牌牙医黄士升，CD店店员吴辉，拳师兼中医的王明清。

丁翻翻和三人约好，每过一段时间就到天台聚会。

时不时也有其他人加进来，但总是因为对四人组的笑话不感冒，便再不来了。

这三人都比王蜀年纪大，但并没有想象中的代沟。也许是四个人都喜欢音乐，明星，漫画，美食，笑话，所以很能聊。

也许在神鸟楼里，年龄只是一个数字，没有别的意义。

也有人叫丁翻翻去和同龄人玩，说天天和大叔待在一起，会失去活力。

丁翻翻听了，那段时间经常去找楼里的年轻人聊天。他们大部分聚集在楼里的冰淇淋店，里面有各种街机。

有一天，一个年轻人看她天天来，很热情的样子，突然过来抓住她的手，塞给她一本书，上面全是污言乱语，并且要她看完后给出感想。

虽然没接触过邪教，但丁翻翻扫了几眼，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那以后，好长时间，她都不敢再去冰淇淋店。

丁翻翻和黄士升的相遇很简单，她牙疼，听人们的推荐，楼里有个牙医，虽然没有注册证明，但技术很好，收费也合理。于是，丁翻翻走进了黄士升的诊所。

结果，她这颗牙连到了神经，可能要动手术，并且有面瘫的风险。动手术，费用高，风险高，丁翻翻转身就走了。

没想到黄士升拦住她，给了她一些药，说吃了能止痛。虽然不能治好，但止了痛，不耽误日常吃饭。

丁翻翻经常牙痛，吃完止痛片就又去诊所拿几片，黄士升一开始照常收钱，后来说她来太多次，直接给她“批发价”。丁翻翻很无奈，牙痛不比头痛肚子痛，痛起来根本忍不了，只能依赖止痛片。

变成诊所常客后的丁翻翻，又认识了“昔日拳王”王明清。

他很少讲自己年轻时打拳的事。现在已经退役，成了兼职拳赛教练，又在自己家开了中医诊所。

王明清特别喜欢看漫画，尤其是香港漫画，因为那里面常有武打场面。他也特别喜欢香港电影，不只看武打片，也爱看一些爱情电影，丁翻翻有次去找他，发现他正在看《大话西游》，抹泪的纸巾，落了一地。

都是有故事的人。

不止他，黄士升也有，丁翻翻也有，神鸟楼的所有人都有。

丁翻翻特别爱人们谈话时，谨小慎微处露出的马脚，她总忍不住深挖，要听听故事的真相。

比如，王明清是在哪年和老婆离婚的?又是在哪年和初恋相遇的?他更喜欢白晶晶还是紫霞仙子?

又比如，黄士升为何很少走出神鸟楼?她如此节俭，现在储备了多少钱?据说他老婆孩子在外地，是真的吗？

或者又或者，为什么大家都不离开神鸟楼?这个地方一天天衰败，而且一开始没有做好排气管理，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闻到面粉、煤气、香烟和米饭的味道。

随时都能闻到，也就表示随时都有人在做这些事。不过吴辉不同，他就只听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都只是守着那台索尼收音机，放着CD。

丁翻翻第一次见到吴辉，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不是个普通人。不是说他外貌谈吐多么惊人，而是，两人都有一颗躁动不安，反抗束缚的心。

丁翻翻喜欢听摇滚，吴辉喜欢听重金属。其实丁翻翻听不来重金属，但她觉得很酷。她对酷有自己的一套定义，不是外表打扮的时尚，穿舌钉纹花臂就叫酷，必须要有自己那一范的人才酷。比如，吴辉觉得摇滚会死，就在不远的将来，但是重金属不会，因为重金属从一开始就没活过。

丁翻翻不知道摇滚会不会死，但她赞同吴辉的观点。红极一时的东西，热度终会过去，但冷门，永远是冷门。

他们四人组聚会，丁翻翻总会备一支笔和本子，说要把他们谈话的内容记录下来，汇成一个《神鸟小品集》。

几年后，丁翻翻从抽屉底下翻出这个本子，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自己后来做秘书，天天整理会议记录，一切都有迹可循。

就像严我斯心口上纹的那只小鹿斑比，也有来龙去脉。

那是一家开了很多年的纹身店，紧挨着神鸟楼。纹身师狗哥看不出年纪，但是技术很好，手一点不抖。

丁翻翻去纹身店，是因为看了部□□片，很想要感受一下。她当然没勇气在背后纹一头青龙，但也许可以纹个小花朵。

但她这个想法刚一踏进店里就被打破了，一个姐们要在侧腰纹一双水晶鞋，可那个位置太敏感，让她又痛又痒，止不住嚎叫，嗓门贼大。最后她快痛死，就只让纹了一只鞋，另一只鞋就算了。

就像仙度瑞拉，另一只鞋掉在路上了，要等王子去捡。丁翻翻安慰她。

没想到她哼了一声，“老娘才不会被人欺负，只敢在晚上闪耀一下。就算只有一只鞋，我照样从早闪到晚。”说罢，一瘸一拐站起来，离开了店。

“她为啥要纹个水晶鞋?”丁翻翻忍不住问。

“她跟她女儿打赌输了，所以这次纹身的图案是她女儿指定的。”狗哥解释。

丁翻翻有点怕，要是指定的是一头大象或者别的大物件，岂不疼死。

狗哥抬头看她一眼，怕啊?

丁翻翻点点头，想着还是算了，往后一退，碰到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我是下一位。”严我斯挤眉弄眼地跟她打招呼。

丁翻翻看到他，很惊讶。一是很久没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而是她快忘了这个人的存在，明明人家帮过自己的忙。

“忘了我，没关系。”严我斯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丁翻翻这才发现他头发长长了。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当时他还是光光的寸头。

“真是难忘。”严我斯笑容清甜，带着恰到好处的稚嫩。

丁翻翻闪开，让他到前面，他先纹。

严我斯挠挠头，看了眼狗哥，又看了看她。

狗哥豪爽地把他按到椅子上，“你第一次来，又是我熟人，不收你钱。”

严我斯一脸复杂。

狗哥问他想要什么样式，他低声说：“你看着办。”

狗哥在他耳边提了个意见，让他眼前一亮，翻过身子，把胸膛露出来，让他纹这里。

丁翻翻咬着牙看他，纹在胸口，这得多疼啊。

但严我斯跟她说，没她想的那么疼。他全程没吭声，对上丁翻翻惊恐的眼神，还安慰地对她笑笑。差点分不清到底谁是被纹的，谁是旁观的。

完成后，严我斯穿上背心，隐约可见小鹿角伸出背心领口。

“你纹了头鹿?”丁翻翻觉得好奇怪。

“是。”严我斯手轻轻放在胸口，“狗哥技术真不错。”

本来他还有点后悔的。

他来店里，只是看到了丁翻翻，准备上来说几句话，没想着要纹身。

对照镜子，欣赏着胸口的成品，小鹿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活了一般，滴溜溜地转。

就跟眼前人的眼睛一模一样。

后悔的情绪立马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从此之后他经常去拜访狗哥，说他真的懂自己，是纹身之神。

狗哥轻轻笑了，放下手中的工具，“你就瞪着个大眼，直直地盯着人家，不管谁看了都知道，这小伙子已经陷进人家的眼睛里了。”

丁翻翻倒没发现自己眼睛有什么特别的，甚至因为用眼过度，眼睛很畏光，有段时间经常戴墨镜。

那段时间，也就是在纹身店事件之后，倒是经常在楼里碰到严我斯。他看到丁翻翻戴墨镜，也弄了副一模一样的来戴。

丁翻翻的墨镜是那种圆形细框的款式，老被人认成是盲人戴墨镜。自从严我斯也跟着戴，这下变成两个“盲人”了。

楼里有一群混混，年纪轻轻，不想读书了，每天在楼道口等人，不知干什么交易。他们经常因为这个捉弄丁翻翻和严我斯。

丁翻翻还好，她和他们不熟，他们很少针对她，大部分时候，都是针对严我斯的。

因为他们和严我斯熟，知道他脾气好。

一次，他们遇到两人一齐戴着墨镜经过。其中一人故意伸脚，想要绊倒严我斯，丁翻翻先瞥见，用脚尖狠狠踩住那人的脚。

“以后别再玩这种小孩子的恶作剧。”丁翻翻取下墨镜，对他们严肃地说。

“你们知道的吧，我背后可是丁香会。”她甚至搬出了“丁香会”来压他们，小混混脸色千变万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丁香会果然厉害，没人不怕。”丁翻翻再次戴上眼镜。

“他们本身就怂。知道我们生气了会直接去告他们，所以不敢真把谁惹毛。”严我斯说。

果然做的是不好的交易啊。

丁翻翻抹了一把眼睛，严我斯歪头：“你哭了？”

“畏光而已。看到强光就流泪。”

“不要总熬夜啊。”严我斯看着他，无奈地说。

“你看得出来吗？”丁翻翻拿开眼镜，指着自己浅浅的眼袋。

“很明显啊。”

“我还以为人家第一眼不会注意到呢。”丁翻翻疑惑。

因为我看你，第一眼总是对上眼睛。

严我斯低头看她，她还在念叨着那个小说有多好看，不看完简直睡不着觉。

外面的阳光经过墨镜过滤，浅浅流进他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