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传来了消息,说是白凤一族探得池酉的元神在天牢之中。
烟斜雾横,雕栏玉砌,碧瓦红墙,似是天宫,易轻尘屹立在天门之外。
“天门重地,闲者勿进。”
“要是我说不呢?”
守门大将见形势不妙,步步退守。易轻尘也不跟他客气,拂袖一挥,将门将震去十丈开外。众将依法布阵,却是不敢上前。易轻尘直立兵阵之中,眼却看向前方。
天地变色,风卷云涌,天君仪仗威严,一众神仙迤逦而来。
“我想着你必不会天真地只让门将来拦我,想不到你竟亲自来了。”
天君静静地站着,自有庄严法相。天之至尊在此,易轻尘能翻起什么波浪呢。一位手持宝塔的仙君,见不得易轻尘嚣张气焰,将手中玲珑宝塔一掷而去。这玲珑塔真身高百丈,可收万妖,不知有多少妖邪困化在此塔中。
可转瞬玲珑塔破。
易轻尘并不将这一众神仙放在眼里,只看着天君说:“夜烬,池酉在哪儿?你将池酉的元神掳上天来,故意放出他被囚天牢的消息,不就是为了引我过来吗?而今,我来了。”
“你不好奇,我为何要引你过来吗?”
“纵是伏兵十万,我也不在意。你素来追逐权势,我自认为已经避无可避了,你是对我还不放心?”
九天君摇摇头,说道:“这点我对你倒是放心的。只不过,我老了。”又指了指自己和易轻尘,说道:“我们,都老了。扛不住这天命和造化。是不是很荒唐,三界至尊,竟也逃不出天命。”
易轻尘听出了九天君的话外之意,吃惊反问:“你的天劫到了?”
四下神仙听到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都注视着天君,等待着他的回答。
天君微微一笑:“是又如何?”
四下一片哗然。
天君天劫之期已至,他自知仅凭自己难以度过,便想要通过一些其他的办法来增加自己的实力。再联想起那个可以吞噬灵力的噬魂阵,下界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便不难推测了:天君设了噬魂阵,不论是妖是人,都难逃阵法,化为了滋养他的养料。
“你的目标是我?”饶是易轻尘,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也不由心惊。他夜烬倒是挺敢想,也是真无情。想过许多情况,却未想过九天君竟疯狂到将整层天界设为阵法。
噬魂阵虽强,却有一点难办,必须画地为阵,且提前设阵埋伏,就像猎人布下陷阱引诱猎物入阵一样,猎物若不踏入,噬魂阵一点用处没有。所以如何让猎物入局有时比设阵还难。苍龙府邸位于雪山之巅,是个压制灵气的“死场”,一峰高耸,无法设下庞大的噬魂阵,加之苍龙自身霸道的灵气,出没不定的行踪,压叠空间的“叠宙之术”,没有人或神敢打他的主意。但现在是历劫时期,对方又是九天君,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踏在噬魂阵中了。
“你也不怕撑坏?”易轻尘轻哂了一句,但没有当着众仙神的面挑破这一层,只说:“各凭本事吧,把池酉还给我。”与此同时,风飒飒而起,云卷出一个漩涡环在他身侧,背后的云海中印出易轻尘身形,一条巨龙蜿蜒盘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只是淡淡的黑影,如水缓缓划过。
诸天神心颤,未曾见过如此之大的原身,或许只有天君的法身能与之一较高下。
天君微微笑了:“何必动怒?对你而言,他当真这么重要?”
天君一拍手,两位天兵推出一个人来,正是池酉。一看又觉得池酉哪里不太一样了,是了,脱却凡身,身姿更加轻盈。一直在追寻池酉的身影,待真见到了他,又不知该如何自处。一瞬间,易轻尘有点不知所措。
“你就这样对他?”易轻尘抬眼质问天君。
天君向天兵打了个手势,池酉被往前推了几步,站到了人群之前,易轻尘上前两步接着他。见池酉的神色并不是很好,易轻尘强打起精神,笑着哄他:“怎么,不认得我了。”
“认得。”
“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不敢求你原谅,但先跟我回去好吗?”易轻尘低低地请求着。
“你不该来的。”沉默了一瞬,池酉终于开口道。
“你在此处,我怎么能不来呢。”
“天君的噬魂阵中,你就是下一个目标。我只不过是用来钓你上钩的饵罢了。”苍龙有着丰盈的灵气,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若能将之吞噬,可助天君万年灵海不竭,何况苍龙正在历劫,是最有可能得手的时候。
随行天神从喜闻乐见地看热闹,到听到“噬魂阵”“饵”,也似乎察觉到了不对,转头去寻天君,天君早已不见了踪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地动山摇,噬魂阵开。噬魂阵如其名所言,有噬魂吞魄之能。在上天庭中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巨大的阵法?一众仙君顿时乱了阵脚。
“速速离开。”
“快逃。”
他们左突右撞却迈不出这大殿一步。如被狼群困守的羔羊,皇急无措。池酉像是有所准备一样,在易轻尘的身边展开一个结界,层层叠叠,仿佛天地间盛开了一朵圣洁的金莲,这是莲华守护结界,针对噬魂阵研发的阵法。脱离凡身后,结界更为精纯。世人皆知池酉结界术修得好,但若他们能亲眼见他将莲华结界叠到如此之密集紧凑,怕还是要再惊讶三分。
“你果然还是要护我的。”
“你有负于我,但我也明白我的心意。”
易轻尘心里一凛,垂头道歉:“对不起。”
“若是寻常天劫,你或许扛得过去的。但你的劫数,不仅是情劫,还有九道天雷。”
“你占卜过我的命数?”
“嗯。”
阵法启动,凭空生出千万条金色的丝线,四周丝线纷纷延伸过来,似水母捕猎的触手。若是碰到这丝线,便会被紧紧缚住,越来越多的丝线包围过来,像捕猎的蜘蛛在慢慢收它的网,越来越多的天兵天将被缚起来,变成一个一个淡金色的茧,悬在各处。
其他人的结界都撑不太久,在金丝的缠绕绞杀下很快就分崩离析了。有一人离池酉近,便央池酉也将自己捎带进结界里去:“神君,救救我。”
易轻尘转头去看池酉,池酉是那种能救就会救的人,但此刻池酉没有理睬这位天兵,金丝迅速将天兵缠成了一个茧。
池酉没有去看他,像是对易轻尘说,又像是自我安慰:“我救不了他们,这莲华结界只能护两个人。若再展开,它也是撑不住的。”
“我知道。”易轻尘温柔道:“我可以救他们,噬魂阵我能破,放我去好不好。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事了,天劫是我的命数,我不想看你这么痛苦。”
“你也救不了他们。以你现在的灵气,和此阵一搏,必定魂飞魄散。九天君这个时机选得狠,天雷将至,我至少要救你。”
那些随天君而来的天兵天将,就这样糊里糊涂地送了命,被噬魂阵所吞噬,成了天君的养分,天君灵气大盛。
易轻尘若是自内打破结界,又会将池酉也同时拉入险境。易轻尘犹疑之际,池酉向他道:“微光借我。”池酉似乎还在忙些什么,下一秒便见到池酉将一缕精魄挥入微光之中:“微光过于霸道蛮横,恐生变数,我以精魄一缕安之。”
能有什么变数,微光在自己的驯服下一直算是温顺。“别动。会有点痛,你忍着。”池酉一边说着,一边挥着微光往易轻尘手腕脉上割去,又迅速收剑入鞘。鲜血喷涌而出,池酉道:“没怎么用过剑,割得深了,你忍着。”
“你若告诉我,我可以自己割的,会比较有分寸些。”看着池酉急急忙忙的样子,易轻尘反而开始好奇起来,但池酉并不搭理易轻尘调笑般的语调。
微光剑内魔灵多是苍龙千年来斩杀的各路妖邪所化,未曾碰破苍龙一点皮,此时沾上苍龙的血,躁动不安,连带剑鞘也在疯狂抖动,大有要挣脱剑鞘的感觉。原来这就是池酉说的“恐生变数”。
易轻尘的血在池酉的咒术引导下,化作一条条血链,层层缠缚住他。“别怕,不是害你。”池酉一步步做得很利索,一边安抚,一边有条不紊地操作着;但他又做得很急,容不得易轻尘有半点不配合甚至不让他说上一句话。
他在赶时间。
云滚滚,雷隐隐。一道霹雳照亮了凌霄大殿,琉璃华柱在那一瞬间被照得黑白分明,一道道阴影仿若魑魅魍魉,一时间分不清是天庭大殿,还是地狱景象。
一道天劫雷击在结界上,像烟花一样绽开,易轻尘突然便悟了:这是他没受完的雷劫,池酉的结界不仅挡住了阵法,更想替他承担天雷的攻击。
易轻尘急了:“池酉!你放手,你挡了阵法便好,这天雷我自己受,若受不住,是我的命,也不用你管。”
“池酉!”易轻尘急躁而哀切。
但池酉不放手。随着束缚阵法的成型,池酉一声“收”。环绕在易轻尘四周的锁链猛然收紧,勒得易轻尘身上血痕累累,椎骨剜心之痛。
第二、第三道天劫雷劈落,将半个上天庭炸得稀烂,噬魂阵法也随之瓦解,池酉的结界应声而破。作为仅有的幸存者,二人瘫倒在地。
易轻尘半爬着靠近池酉,池酉的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可以支撑他坐起来的力气。易轻尘跪坐在地上,将池酉半抱在怀里。
“居然挨到第三道,真是赚到了呢。”池酉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虚弱:“只是,这逆天改命,我终究还是没办法完全做到。好在,我还给你留了一条,退路。”
易轻尘这一生,于池酉,实在是有缘无分。在尘世,守不住他的性命;在天庭,护不住他的灵魂。他这一生也实在亏欠池酉太多:在尘世,池酉选择了原谅,在天庭,池酉选择了守护。
而他易轻尘,什么都没有为池酉做。
易轻尘抱着池酉,却什么也抱不住,池酉的魂魄碎散到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易轻尘望着空空的怀中,一点残存的温度也在消散。
空中雷云翻滚,如银龙穿云,蓄势待发,电刺长空,如天之审判。
又是两道天雷劈落,结结实实地全击在易轻尘身上,原来是这么痛,池酉如何以灵魄撑开结界,竟挡了三下。当下被逼出原身,风云间挣扎,搅得天翻地覆。天雷紧追不舍,九道天雷劫毕,苍龙从云端坠落,消失在云层之下。
“主君?主君?”是白涵的声音,易轻尘睁眼,周身已动弹不得,他们处在一个隐蔽的空间之内,是白涵的密室,灵狐一族多有营造密室的习惯。
“主君,池酉他还能救。”此时易轻尘呆呆地抬头,望着白涵,无神的眼中闪出一丝光芒,他亲眼见着池酉魂飞魄散,但毕竟这个可能性太诱人了,易轻尘心里总会抱着一丝期待,他静静地听白涵往下讲,又怕听到的不过是自己已经推翻过的做法。
“池酉还能救,他的魂魄只是散落了,并没有消亡。这是聚魂灯捕捉的一缕魂魄。”易轻尘才见到白涵提着盏不太起眼的灯,泛着微弱的光,确有一缕青白的烟环绕着它,是池酉的魂魄碎片。灵狐一族通人鬼,聚魂灯是族中秘密法器,从不轻易示人,故易轻尘并未知晓。
“我要怎么做。”易轻尘几乎是狂喜了,但大悲之后又大喜,他的神情完全不受控制,只摆出了一个难看的神情。白涵也并不在意,只说:“遍植夜愿,放聚魂灯于其中。这是青妤告诉我的。”夜愿花是盛魂魄的容器,和聚魂灯搭配使用,事半功倍。夜愿花会听取人的愿望,每实现一个愿望,就会点亮一朵花。
白涵:“青鸟一族已经被天君所管控,灵狐族怕也是朝不保夕,我得回去照看。之后的路,我可能就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你多加保重。苍龙之身已陨,你可将灵海精魄附于此像之中,便是九天君也寻不到你半分气息。必会认为你已在天劫雷中魂飞魄散,你才能有时间去寻回池酉魂魄。”说罢,白涵又交给他一个小木像。
“这是哪里来的?”
“你度情劫那天池酉找过我,说是表示感激,代为转达。”
易轻尘盯着木像发愣:你的占卜术竟能算到这一步吗?这就是你为我留的后路吗。那是否能算到,会有重逢之日吗?
“白涵,可还有空?一起去安置一下那道人和忆波二十一城。”易轻尘叫住即将离开的白涵。
“这不像您的风格。”白涵道,就跟随着易轻尘的这些年,从不做这些善后之事。
“他看似救了我,实则给我丢下了许多责任呢,真是算得很精明。”
天君风头正盛,易轻尘自然不会傻到送到天君面前,那就表现得像完全消失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