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陲。百花城中。
百花城,当年确实是个百花盛开的地方,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与荒漠之中,是个人间天堂般的存在,这里还有一种很独特的花,名叫夜愿。夜愿花,叶缘花,花串生,并序,形似灯笼,百日里是白濛濛的一片,日落后则舒展开来,至夜则是一片通透的红艳艳,宛似人们祈愿时所放的花灯,故名夜愿花。
据说,可以储纳那些缥缈不定的存在,比如说:愿望、灵魂。
有一天,这个城中来了一个异乡人,提着一掌昏暗的灯笼,不论白天黑夜,灯不离身。来了以后,便在这里扎了根,专心地种起了花,原来零星的几丛夜愿花,在他的照料之下,数年后,竟成了一片花海。
他这数年扶危济困,实实在在地为百花城中的人做了许多好事。问及他的名姓,他回答道“天明”。时人给他起了庙,称他——天明神君。
在坊间遍传苍龙的斑斑劣迹时,苍龙正化身为天明神君行善积德。一是为了收集愿望,奉养夜愿花;二来也是苍龙知道,幼熙一生都愿尽力救人,普度众生,他未完成的事,自己或许可以尽一份力。
再后来,天明神君四处游历,逢山开路、遇水铺桥、悬壶济世、驱妖除魔,天明神君庙也随着他的足迹遍地开花。直到行到了鹿游镇,也就是幼熙出生的地方。行到那里时,最后一片灵魂碎片也集齐了。
忘川河畔之上,幽静深邃,忘川河水潺潺流淌,桥面上回荡着低沉的哭泣声,一位满头银丝的阿婆持着茶汤伫立桥头。以平静的声音劝说每一个鬼魂:“饮此忘川水,无牵无挂入轮回。”天明神君提着聚魂灯停驻在桥头,指了指灯中一团朦胧的光影,冲阿婆笑道:“你看他这幅模样,怕是喝不得你的茶汤了。但他今世记忆我已妥善处置,必不会让你为难。”
光明神君将池酉一缕灵魄引入小木像,自语道:何时能将这份记忆还给你呢。
云开雾散,晨曦初现。
幼熙缓缓睁开了眼,见尤泽和萧翼已经疲惫地睡去,白涵背对着他们正在护阵,关逸尚未醒来。幼熙微动了动,浑身疼得厉害,才想起自己身上还带着伤,低头一看,已经被处理妥帖了。
幼熙回顾着这一点一滴。无论是小时候在庙中遇到的那个红衣少年,还是各处供奉的天明神君,或是活在传说之中的天明神君,都只是一个人而已,这个人,现在叫关逸,正在自己的身边。这一世的情缘是在前世就结下的。
正在幼熙注视的时候,关逸忽也醒了过来,幼熙忙把眼神撇开。关逸环顾了四周,一切都还算安定。他觉得自己的袖中好像坠着点什么东西,伸手进去探了探,摸出一面镜子来,镜子背后刻着个淡淡的“月”字。
幼熙小小地惊讶到了:这面镜子,正是方才他们所遇的照世镜形状,怎么会在关逸的袖中?
同样惊讶的还有关逸,他也不明白,为何本该在幼熙灵海中的照世镜,怎会出现在自己的袖中?注视着光洁的镜面,他想:所谓的‘照世’,照的究竟是什么?前世、今世、来世?自己两次入镜,所见都不是未来,而是过去。重现的似乎都是他内心最害怕的一幕,是他不能跳出去的伤痛,是他夜夜失眠的噩梦。
或许是他们的动静惊到了周围的人,尤泽和萧翼陆陆续续都醒了,白涵也回身过来。
与此同时,地面微微晃动起来。
“又有什么要出现了吗?”尤泽率先警惕起来。
“别慌,是城外,狼王。”萧翼道。
见城中鬼蛊已除,狼王率着一群妖狼大摇大摆地闯入。先见到了站在最前方的白涵。
“狼布?”
“白涵?”
“你怎么在这儿?”两位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这两位在苍龙手下的时候就不对付,现在也互相不待见。
狼布依然把他的嘲讽技能拉满:“怎么,过了这么多年,灵狐族长对主君还有念念不忘吗?”
每个人或许都有些难以言说的过去,对于白涵来说,这份不得圆满的感情应该就是埋得最深的,但就这样被轻易地公之于众。怎么会不令人难堪,何况,关逸、幼熙都还在场。
还未等白涵回答,突然一股灵流袭来,将狼王震出三丈远,狼王从地上爬起,语气中便有了三分慌张:“主君?主君在这里?”如此霸道的灵气,除了苍龙,还会有谁。
关逸往前一步,站在白涵之前:“亏你找苍龙这么久,现在我站在你面前,却认不出?”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狼王一下子就怂了,难以置信道:“你真的,还活着……不对不对,纵使你真的逃过一劫,也该是修为尽散,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力量……”
“哦?那你倒说说,除了苍龙,还有几个人能一掌将你震飞?”关逸脸上的笑容颇为玩味。
狼王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着,大部队集结在此,是你先动手呢,还是我先动手?”关逸进一步逼问着,随时准备动手,其实狼王说得不错,关逸现在的实力和当年的苍龙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关逸也就只想看看能不能先威吓住他而已。
对于关逸的身份,狼王半信半疑,他没有被唬住,也没有动手,而是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答得出来,我就信你。”
“问。”
“当年,你救下我之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关于苍龙的很多事,关逸其实是记不清的,但是这件事他却记得分明。当年,是一个雪夜,很久没有见过这般大的雪了。当苍龙察觉到端倪,急急赶过去时,狼布那一脉的父母族人已经尽没于噬魂阵中,仅能救下这唯一的狼崽子。苍龙牵着狼崽子的小手回府邸,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进府邸时,苍龙对他说:从此我就是你的亲人,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关逸不能回想起当初苍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一句话的。就现在的他看来,苍龙当初所言不过是一种话术而已,三分怜悯七分利用。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个狼崽子是他手中一把好使的刀。
对于这句话,小狼布似乎当了真,只是当他长大之后,也许看懂了自己不过是被利用的而已,才想着和苍龙一争高下?
现在狼王魁梧健硕、充满戾气,一众手下簇拥,本该是威风赫赫,但他却问了个这么天真,又带着点可笑的幼稚问题。想来他的内心确实是很在意这句话了。关逸不愿意再骗他,也再说不出这句话,顿了一下,他回答道:“想来那不过是一句骗人的话。你也最好把它忘掉。”
“那不是一句骗人的话。如果主君当年说了谎,还请主君把谎圆下去。”狼王逼近半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关逸。忽而变了姿势,单膝跪下,向关逸行礼道:“无论主君做什么,都请带上我们。我狼族隐忍多年,就盼着这一天,推翻天君,报仇雪恨。”
他眼中的热忱刺伤了关逸,关逸忽然意识到了:狼王对苍龙也有着不一样的情感:永恒的信任、纯粹的忠诚。其实不论关逸回答什么,狼王的忠诚都会一直伴随。苍龙不在,他可以是狼王,叱咤风云。苍龙在,他永远是苍龙的小弟。
众人呆住,不知狼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关逸往前一步,旁边的尤泽急扯住他的袖子,低语道:“小心有诈。”关逸反宽慰道:“没事。”、
关逸扶起狼布,又将众人聚在一起,将当初的事件简单地理了一下,最后说:那一个噬魂阵中所吞噬的天兵天将,撑了天君百年道行。故人间百年平安,无灾无难。但近年,灾祸又频起。可见天君的灵海又枯竭了。
白涵接着关逸的话头道:“就在我来这里之前,还接到几份消息。一直没机会讲。”说到这里,扫了一眼众人:“玄天司、无限之巅、岚音派中也出现了噬魂阵。都有弟子伤亡。”
尤泽吃惊:“天君的手伸得这么长?”
幼熙:“我怕我们的对手不仅是天君一人。正如尤泽所说,天君的本事再通天,也不能同时做这么多事,更何况他此时已衰朽不堪。现在虽然会设噬魂阵的人不多,但,启动噬魂阵却并不是很难。”
关逸接着:“我也是这么想。天君有不干净的地方,其他人就没有了吗?那些门派为什么不敢站出来?”
萧翼无奈地叹了口气:“直接的条件还是那些地图?”散布的地图成为别人利用的道具。终究是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这些事情的共同源头便是天君,天君硬占着这个位置不肯放手的话,人间只会有更大的灾祸。擒贼先擒王。我去会一会天君。”关逸道。
幼熙:“我陪你同去。”
白涵:“同。不过我还要叫几个人。”
尤泽:“我和萧翼也愿同去。天君欠白凤一族的债也该偿还了。”
狼布:“主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城中鬼蛊已除,狼王归附,宫城就只是一座古老的建筑罢了,再无危险。关逸走至结界边,点血破了结界。既是天明神君设的结界,关逸自然可开。当下众人商议已定,开了结界,关逸叠宙术一展,众人已至天门之前。
踏入天门,周遭的景色似乎在一瞬间转换了一般,眼角闪过一道微光,像是剑的锋芒,幼熙警惕地向四遭望了望,却不见危险,也并无杀伐之气。看向关逸等人,也无人觉得有异,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吧。
天宫还是那个天宫,似乎和百年前并无差异。
天君迤逦而来,似乎和百年前也没有什么变化,宝相庄严,不怒自威。身边仙众似乎还是百年前的那波人,相似的装束、站位,但关逸众人皆知,百年前那一波人早已化作天君的养分了,这些仙众多是这百年中新飞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