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云层中泄出的光束照在这片铺满血肉的大地上,像是神明投下祂那神圣的目光,无悲无喜地望着,无论生前是何种模样,或许在神明面前都只不过是烂泥一团。
未被光照亮的一隅,十几个高低不平的新鲜土包下面埋藏着一个个美丽的梦想,未干的土地上孕育着一个个含苞的希望。
一夜未睡的王膻中靠在一个大井边,疯狂地往自己嘴里灌水,感到肚子一阵疼,终于放下水瓢哼哧哼哧笑起来,梅姨,你说的对,水确实好甜呀,王膻中又舀起一勺水撒向地面。
“但是,被吊起来打死就为了偷水救我也太不值当了呀,不过现在也好,地底肯定比这上面好过得多,待我先观察观察,等世道好了,你还有球球,还有……”
眼前浮现了许多青紫交加的小脸,“你们下辈子肯定能投个好胎,指不定没过多久我就会下去跟你们相聚了。”
王膻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拿起手边的包袱,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踏过不堪的过去,迎着神明冷漠的视线,即便知道这条路上荆棘丛生,也要大大方方地看看这个诡谲的世界,才不枉前半生经历的苦难。
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道,暮光细微,橙色光点俏皮地在空中飞舞,脚下扬起的灰尘炸出一朵朵花瓣。远处的人儿在吆喝,近旁的老者在说书。
“嘿,今个儿我们讲讲咱们这青木派,五派中的木,以目施**,诶呀呀,三目现,四目辨,五目破,而六目啊,最为神通,能判善恶,知因果,窥天机!想当年乱世之中,多少六目豪杰坐后卜吉凶,镇前杀万敌!”
“这老家伙又在讲青木派,都连续多少天了啊,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喂,老头,换个书讲!”
“哎哎,别这样影响人生意啊,明天就是春分,青木派开门收门生的日子,现在来那么多人都是为了进青木派,这说书人就是赚外地人的钱的。”
立在台上的说书人没有在意下面小小的骚乱,仍然激昂地讲着青木派的光辉岁月。而下面的人注意力已不在上面。
“呵呵,现在青目派早就不照了,多少年没出过六目了,这代说是有了个天生的六目,但是咱谁见过,嘿,保不准是个空花瓶,外面被包装的花里胡哨,实际上,啪,打碎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又怎样,五派就只剩下三派,水火两派早成史书上的几个字了,土派直接封城了,我前年路过那里,啧啧,安静得渗人嘞。那金派掌门人是最后一雄,倒是个嘘头,就是早疯了,天天守着他那三阳火造武器,不然哪轮得上这木派,但就算他再实力不济,也是百年基业,咱这种普通人想求仙的话,走这条路了是最好的了”
“切,普通人谁来得起木派,你没听说吗,现在参加初试都要这个数。”
讲话的少年晃了晃竖起的1。
“一块银子,够一家四口人舒舒服服地活一年了,而且这还不一定能进去呢。”
“卧槽,多少?一块银子!”
不知不觉中,桌子上的两人周围围了一圈人,而人数还在增加。
台上的讲书人已经不再讲青木派,说起了最近热门话题“八卦序”:
“话说五派七雄闹春秋,玄武济世定战休。而盛世下,没有混沌可清,七雄神力无以宣泄,便每年私下切磋较量,那番场景可谓是水龙盘旋云端,火云直撞天穹,金石琅琅声响彻天际,棵棵巨木拔地而起。
这仗势九州大地为之震颤,也如一滴水滴入热油那般燃起了众门生的战意,从那以后,各派门生私下切磋不断,七雄见之,纷纷大笑,索性将私下切磋搬至明面比武,那位神阙上神赐名为阴阳乱序。
自此,一年一次的阴阳乱序就此拉开序幕,每年的魁首不仅可以接受七雄的当众赞誉,甚至可以收到神阙上神的赐福,引得无数英雄追求。只可惜神阙上神早已飞升,七雄也成为历史,可阴阳乱序的传统被五派好好的传承了下来,只是水火两派逝去,土派自封,木金两派便将这只能五派参加的阴阳乱序变通为天下人皆能参加的八卦序。而去年的魁首竟不是以往的木金门生。
那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千变万化,可为神通啊。不知真名,故谓为千面无名真君。”
“啊,什么叫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啊,你莫不是瞎嗦哦。”
“要我说,这位大侠,哦不,是千面无名真君定是位女子,还是位美丽的女子,不然为什么要遮去容貌,令人心痒。”
“哕,你就去意淫去吧,你个满脑子女人的‘君子’~”
“不,这位侠客所说并不是全无道理,若是位七尺男儿,为甚要遮遮掩掩,”
在那一桌混乱边,斑驳的墙角显得格外寂静,而那里正蹲着两个人,一大一小,皆是满脸污泥,头发杂乱,破衣烂衫。过往的路人有的看他们可怜,往碗里扔了几个铜板,嘴里念着造孽哦~,便开心地离开了。
小的“乞丐”正是王膻中,他抽抽嘴角,瞥了一眼旁边从第一个扔钱的人路过后,默默拿出一个碗的“大乞丐”,缓缓地看天45°。
他也不想变成乞丐的,奈何这一个月跌跌撞撞爬了八座山,吃喝住行全靠大自然的馈赠,不是乞丐也成野人了,刚到这里准备用那位白衣仙人的银子住店,最起码也要保证干净的模样面见仙人。
但,王膻中望向路边两个穿着华丽的人像个泼妇般争抢一个路崖边的“床位”,更有甚者还有给钱求乞丐把地方让给他的。嗯,最起码自己还有个位置睡觉,还有书听呢。
“喂,小乞丐?”
王膻中诧异地望向声音出处——那个盯着碗的“大乞丐”。无怪乎他,谁能想到乱糟糟的样貌下,居然藏着这一副轻佻年轻的嗓音。
“你想去青木派吗?”
王膻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坐正了身子,犹豫了一下,认真地“嗯”了一大声。真是一大声,跟个大汉卡痰了似的。王膻中脸上飘着两抹可疑的红色,然后就看到那人转过头来,惹眼的是他那含笑的多情目。
“噗,咳,嗯,中气十足,阳气充盈,是块练武的好苗子。”
王膻中虽然有点羞耻,但他还是抓住了重点。
“呃,谢谢高人,呃,夸我,但是我是来修仙的,不是练武。”
“嗯,你修不了,一辈子都修不了的。”
王膻中直视着那个人的眼睛,心中莫名升起一团怒火,凭什么他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能把自己的追求否定,他过去三年犹如一个走尸活着,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好不容易才看到了神明啊。
更何况,球球的家在土城,若是没有力量傍身,甚至进不去。尚且年轻的他直直把心声压低嗓子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您留下来的符咒是什么,但即便是我这样没几个见识的乡下人都知道,您那是歪门邪道,怎么可能有资格评价正道的入门之道!”
不过盛怒下,他留了个心眼,没有把白术的事情说出来,他总觉得这个人会污染那个纯白的仙人。
“哈哈,果然认出我来啦,嗯~不过也确实在我意料之中,但你好像误会了些什么,罢了,以后总有机会聊聊。”
那个人把碗中的钱倒出来,小心地把碗藏在腰边的袋子里,淡定地数起钱来,道: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知道你这辈子修不了仙,修仙的台阶纵然高,但追求的人依旧能把基石填满,而你,哼哼,连台阶都看不到,因为你啊,身体吸纳不了灵气,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个废牲,废掉的畜牲,连牲畜都比不上。”
王膻中看着气定神闲的男人,转过头去,这样的侮辱他已经习惯了,不用管就行,于是他转了个身子,背对着男人,整个人写着大大的“不信”。
男人见此哼哼地抖着腿,“话说,你有钱去入试青木派吗,小乞丐?”
王膻中听到,心里想着关你啥事,但手还是默默地摸向装着储蓄袋的腰兜。怎么是空的∑(??д??lll)!王膻中也没刚才故作镇静的模样了,站起来抖了抖,手到处摸摸,连地板都恨不得掀起来看看。
“啊~,别找了,之前有个人把你的钱袋子摸走了,说起来,你也忒没心眼了吧,你那兜子鼓鼓囊囊的,不就是在明示这里有钱,请拿走吗。”
王膻中缓缓转过头来,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男人好似没看见继续拱火道“诶呀,出门在外要细心点啦,外面坏人很多滴,你学学我,嘿,我就没被偷。”
王膻中猛地抓起男人的衣领,喝到“你到底想干嘛!”同一时刻,王膻中背后,说书人桌边的一个少年大拇指悄悄按在了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