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狗蛋,王狗蛋,没人要的王狗蛋。
没有手,没有头,卷起来踢皮球。
红瓦罐,黑锈缎,不乖的孩子切几段。”
大风刮过,滚滚的浓烟模糊了房屋的棱角,孩子们稚嫩的歌谣,似远似近,一丝血气晕染了一片灰雾,待歌谣散去,一个蜷缩的黑影出现在了眼前,那是一个孩子。
“啊,膻中,你怎么被打成了这样!”一个女人的声音穿透了浓烟,带着哭腔,心痛至极,随即抱起昏迷的孩子,冲进了恶浊的尘雾中。
被撕开的一角烟雾,缓缓地闭合,一切归为平静。贪婪,嫉妒,傲慢、暴怒、懒惰、暴食、**,不堪的暴行隐在这片大雾中,被吞没,最后,消弭。
王膻中掀起沉重的眼皮,强忍剧烈的眩晕感和呕吐感,面带微笑,即便眼前发黑,但是他知道一定会有三张熟悉的面孔关心地看着自己。
“啊,膻中哥哥醒啦,梅姨,梅姨,膻中哥哥醒了!”
被喊作梅姨的女人匆匆赶来,苍白的脸上乌紫瘀斑遍布,只见她勉强勾起嘴角,擦了擦手上的污垢,道:
“膻中,身体难受吗?是,是大壮干的吗?”
王膻中在身边三个小孩的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看着梅姨局促的表情,粲然一笑道:“我还好,尘土太多了,我也没看清,不过除了球球,灰灰和星星,他们都喜欢欺负我。”
这一笑,凄惨极了,梅姨的心也痛极了,她望向被烟尘覆盖,完全透不出一丝光的窗外,摸了摸王膻中的脸,知识贫瘠的她只知道睡觉可以养伤,于是招呼着十一二岁的三人,吩咐她们早日睡觉。
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小女孩,瘦的下巴尖尖,葡萄般的眼睛一眨一眨,是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疲惫和害怕,轻声道:“球球可以呆在这里吗,我害怕膻中哥哥一下子又不见了。”
球球身边的灰灰,顶着枯草般的头发,灰色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恐惧,小手攥紧球球的衣摆,而星星却是自顾自地爬进了王膻中的被子里,冲着梅姨甜甜地笑。
梅姨叹了口气,将打满补丁的单薄被子裹紧了王膻中,随后从另一个屋子中抱来了两床被子,盖在了三个瘦小的身躯上,自己也躺在了本就窄小的床上。
不知是什么时间,屋外大雾涌起,如同幽灵缓慢地移动,窥视着屋内的人们。
好热,好烫,好难受!
身体的剧烈疼痛让王膻中无意识地呻吟出来,梅姨听此立马坐起来摸了摸王膻中的额头,被烫的里面缩手,这个瘦小的女人,终于被击溃,无助地哭了出来。
他们这个地方,孩子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若是有了大病,不是痛苦死去,就是被扔到诅咒之地,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望着那三个睡得并不安稳的孩子,梅姨只能低声哭泣,声声泣血道:“如果,如果我不生下那个孩子,如果我早死在被卖掉的时候,不,应该在出生的时候就被打死就好了,这样,这样,我就不会害你,害你们去死了。”
这时,王膻中有气无力地道:“咳,梅姨给我讲个故事吧,就讲我最喜欢的,神的故事。”
“好,好,梅姨给你讲。”梅姨下床,跪在床头,用衣摆给王膻中扇风。温柔的女声响起,如清风般拂过,驱散沉闷的空气。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们人类还没有诞生的时候,神已经存在了,祂生于混沌,吞下降星,幻化形体,行走在轮转的大地上,我们人类受着祂的庇护,才得以延绵至今。不过,在一百多年前,一场灾变降下,天边无数的红色碎石划过,仿佛看到了彼岸花开,地崩山摧,一切夷为平地,神消失在了这场战斗中,而另一半的土地,变成了如今的诅咒之地……”
“好热,水,如果真的有神的话,为什么连滴水都不愿给我,哈啊,好痛啊,梅姨。”
王膻中陷入瞀瘛的状态,无意识地呓语,梅姨锥心地疼痛,突然想起什么,连忙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外面,像是讲给王膻中听,又像是讲给自己听: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没有神,也会有水的。”
黑暗熔铸了一面墙,将沙尘隔绝在了世界之外,奔腾的黑气却丝丝缕缕地伸出恶意的爪牙,不怀好意地注视着墙的另一边。
突然,有个人型影子若隐若现,映在了墙上,嶙峋的脊背佝偻着,细长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快要触及地面,面条样的腿定定地站着,出没在窒息的深渊中。
墙面出现了一只手,只见它轻轻一挥便打散了腾腾的黑气,有个包裹着浓稠黑暗的人踏过了墙,他不耐地将身上粘着的浊泥撕去,走进了模糊了双眼的尘雾中。
而他身后的豁口如同有了生命,肉眼可见地修复好,数十个人型影子贴在墙上,看不见眼睛,但是却向着男人离去的方向注视,窥探,凝视着。
王膻中如在热油中煎熬着,一只手强迫他禁闭的嘴巴张开,就着水喂了下去,王膻中只觉得嘴中一丝凉意驱散了全身的燥热,只是脑袋依旧混沌不清,只是隐隐地听到有人说话。
“我给他喂了……没事了……这是……符,可以……你们收好,最好早日……”
再次醒来,窗外一片灰蒙蒙,没有了尘土的遮掩,土瓦屋舍星罗棋布。外面好吵,是有什么事情吗?又从外面带小孩回来了吗?应该还没到日子啊。
王膻中揉了揉太阳穴,另一只手撑着坐了起来,声音嘶哑道:
“咳咳,梅姨?球球,灰灰?星星你们在吗?”不会是被带走了吧,不行,他得去看看。
王膻中从床上下来,拖着虚软的身子,打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梅姨。
“大家快来看看啊,这个婊子,吃里扒外的畜生,她偷了我们珍贵的水,不知道给哪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一个男人,拖着梅姨在地上来回拖拽,梅姨的头和手被绳子捆着,头朝下没有反应,背后无数道鞭痕,皮肉与衣服烂成一团,不知被拖了多久,地上血痕已经黯淡。
王膻中只觉得肝肠寸断,心肺俱裂,目眦欲裂地冲了出去,却被一棍子打倒在了地上。
“诶呦,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王狗蛋吗?看来昨天打你打得不尽兴啊,不然你怎么撺掇这个婊子干出这种事情,嗯?”
王膻中痛苦地喘息着,昨天的伤并没有好全,仿佛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但是都没有他心碎的声音大。只见他匍匐着爬向生死不明的梅姨,道:
“她是你的母亲啊,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将你养育的母亲啊,这个世界最不能这样喊她的就是你!”
大壮转了转手上的棍子,听此莞尔一笑道:“那个贱人,不过生了我,就经常教唆我,呵,当她是谁,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娘们。”正当大壮一棍子挥下的时候,一只手拦住了他。
“儿子,一下打死多没意思,这个小子虽然是被丢弃在这的,但也是王亦舒唯一没有异变的孩子,折磨他,也是在打那个贱人的脸。。”
大壮爹一脚踢上了梅姨的脚,却被骨头硌得大喊出来,随即嘴中吐出更多恶毒的话,疯狂地踹踢瘫在地上,已是死尸般安静的梅姨。
王膻中一次又一次地爬起,又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倒在地,最后睁着猩红的眼睛,抓住了梅姨的脚,却又被踹翻在地。
“哈哈哈哈,你们感情那么深,我把她挂在你能看到的地方,让你死之前都可以永远地看着她,哈哈哈哈,对了,你身边那三个小的,你猜猜她们在哪?”
“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即便变成厉鬼,我也要你们偿命!”
大壮被王膻中眼中的恨意吓得退了一步,大壮爹噗嗤一笑道:
“厉鬼?哈哈哈,你想得美,在你死之前,我们会把你扔到那里,一片骨头都不会留下,成为一摊血水,连轮回都进不了!”
王膻中绝望地被拖到了满是血腥味的地下室,唯一的光从顶窗上落下,踮起脚,就能看到梅姨垂下的脚腕。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变成怪物,为什么!明明那些孩子们,最终都变成了厉鬼,为什么我不可以?对不起,梅姨,对不起,星星,对不起,灰灰,对不起,球球……”
最终体力不支,王膻中倒在了血染的地上。
“膻中哥哥?膻中哥哥!”
“球,球球?”是球球的声音,王膻中艰难地爬到窗下,扶着墙站了起来。
“膻中哥哥,别,别看我好吗?”
王膻中心中“咯噔”一声,强忍心中悲痛,急促地应了一声。
“膻中哥哥,那个人喂了你一颗药,他说能治好你身上所有的伤,是真的吗,你还疼吗?”
王膻中捂着后来被大壮打脱臼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轻的仿佛如一阵风,害怕将对面的孩子惊吓到,他听出来了,那个坚强的孩子不会再坚强了。
“那太好了,膻中哥哥,我们,要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不要,不要再为陌生的人出头了。”稚嫩的嗓音,压不住的哭腔。
“什么?球球,灰灰和星星呢,你们要去哪!”
“那个人也给我们了个符,他告诉我们了怪物是怎么产生的,而现在,我们要变成怪物了,不要看我,我们都想在你心中仍是人的样子。”
“不要!不要,你们也把我变成怪物吧,求你了,求你了!”
“膻中哥哥,你不会变成怪物,王妈妈是爱着你的。”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没有人回答王膻中凄厉的问题,他猛地踮起脚,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小脸,却与梅姨一样,淤斑遍布,惨然的眼睛里,却是满足。
“再见了,膻中哥哥……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帮我看看我以前的家吗?灶心土城蒋府蒋阮,认识你真好。”
王膻中被一股冲击波打到了墙上,一阵渗人的皮肉破溃声与骨头撕裂声刺激着王膻中的耳室,外面雷鸣般的怒吼,打在了王膻中的心腔上,那是球球对这群人的愤怒!那是所有枉死的孩子对这个小镇的憎恶。
一张黄底红字的符纸,飘进了地下室,落在了王膻中手边,那是变成怪物的符咒吗?王膻中拿起来,那张纸却自燃起来,化作点点火星吹向了窗外。
血色自天边蔓延开来,映衬着地上蜿蜒的血河,尖叫,哀嚎,求饶,逃窜的人们演绎着人间地狱的戏目,而现在,即将迎来谢幕。
王膻中是唯一的观众,他躺在阴暗的地下室里,闻着空气中逐渐浓郁的血腥味,听着平常高高在上的声音破音惨叫,随着嘎吱嘎吱的咀嚼声,逐渐化为一片寂静,鲜血从那窄小的栏杆细缝慢慢渗入,为那副瘦小干瘪的身躯盖上一层彼岸花花瓣。
王狗蛋终究闭上了眼,安眠曲已然结束,该睡了。
轰隆隆的巨响乍然冲击耳膜,王膻中猛地睁开双眼,随之而来的暗光对于呆在黑暗里的王膻中仍是不小的刺激,一刹那的失明,接着的是一道身影,在无尽的白光中,他是唯一的色彩。
王膻中干涩的眼睛中蓄起了一层水光,神明啊,你终于望向了我吗。
“这位小朋友,别哭啊,我们来了,别怕,别怕。薤白,快来看看。”
王膻中感觉自己冰冷的身体落入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好像自己早就冷下来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了。
“我去,还真有活下来的村民,啧,怎么瘦成这样,我看看。”王膻中感觉自己好像被一道射线穿过,不由得打了个颤,缩得更小了,这可把白术心疼坏了,忙问旁边扎着高马尾的长发男人:
“他怎么样,怎么那么瘦,感觉都没肉,是这流下的血混有魔兽的毒素,吸收了他的精血吗?”
薤白看了看白术颤抖的眼睫毛和那下面遮不住的愤慨,猛地咽下了想说出口的事实,保留这份来之不易的纯白。
“或许吧,我们杀的时候也没仔细看那群玩意儿有什么品种,不管怎么样,我先喂这小孩保气丸,他已经气血俱损,神貌离合了,先保下他的命吧。”
看着白术轻轻伴着水喂那个可怜的孩子,薤白站起身,望向与魔兽残肢混为一体的村民尸体,不由得叹了口气。
很显然,这小孩是被虐待成这样的,被关在这么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还瘦成这样,估计那群村民是存着虐杀这个孩子的心态,只是没想到这群魔兽入侵,反而这个地下室成了唯一的安全所。
要不是阿术生有六眼,发现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估计……
不过这些村民也是咎由自取,干着拐卖稚童少女少年的勾当,如果不是……,他自己就先魔兽解决掉这群村民了。
“薤白,快看,这孩子醒了。”
薤白搭上王膻中的手腕,看着王膻中无神凹进去的眼睛,静默一会,迎着白术担心的目光道:
“没事了,这小孩命大的很,只是长时间营养不良导致的体虚,养养就行了。只要死不了就行,我们该走了,阿术。”
“可是,薤白。”
“保气丸给修真者都可补阳锁精,更别说一个凡人孩子,就算他不吃不喝也能活个一个月,我知道对于一个刚死里逃生的孩子来说有点残忍,但是我们已经错过救下这个村子的机会了,下个村子还在等待救援,想想那些可能已经落难的人们,附子!”
白术顺着薤白的视线,看到了远处的束束狼烟,扭曲了血色的天边,他咬咬牙从袖中拿出一大氅将王狗蛋包紧,抱着他几个跳跃从地下室中出来,进入尚且完整的内室中,轻轻把王膻中放到床上,又拿出一个囊袋放置于枕头边,怜惜地看着王膻中道:
“这储物袋里有几锭银子还有衣服,若你度过这一劫,有缘来到青木派,我会护你一世安康。”随即便决绝地化作一道流光飞了出去,薤白看了一眼王膻中,也着跟随白术向远方飞去。
王膻中看着那道流光逐渐缩小,想伸出手。
“不要走,求你了不要走。”
只是王膻中长时间不摄入水分,不说话,嘴巴张张合合,却没一丝声音泄出,只能绝望地望着他们消失在天际。
好热,从吃下那颗苦涩的药丸后,身体各个地方都在发烫,王狗蛋难耐地扭了身子,终究还是没舍得从大氅里爬出,想着那时候自己也是发着高热,模模糊糊听到一个男人进到房间里,喂了自己一颗丹药后,留下一纸草书便离开了。
那么,这纸草书上面究竟写了什么?为什么,球球的最后,会说出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