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听见禀报后,迅疾的骑马冲出寨门,身后坠着一队骑兵。他们经过三座堡寨,每座堡寨都篝火通明,里面奔出骑兵与陆风汇合。
像一支箭羽破云而出,牵出愈来愈长的线。
“报!”漆黑旷野中一骑兵举着火炬,大喊。
陆风冲过骑兵,片刻不停留,骑兵拨转马头紧紧跟随,“秦明带人奔出营寨,杀了两个辕门戍守的兄弟。”
陆风咬的后牙嘎嘣响,“追!”
秦参将带人直奔橡村方向,身后落后一丈的郭偏将骂声连连,“操,怎么甩都甩不掉,六营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马?”
追击队伍高喊,“停下!停下!”
秦参将怎么可能停,一支支火箭射在地面,他的人被拦下来几个,眼看着不远处的像村,在黑暗中的轮廓渐渐清晰。
忽然间,橡村内一盏盏窗子里亮起灯光,秦参将脑子嗡的一声,他还没想明白哪里不对,但知道他已经中计了,猛拉缰绳。
前面后面的兵将们一股脑的往前冲,全然顾不上突然慢下来的秦参将,魏偏将奔出几丈远也紧急勒停,掉转马头,回看向面色惨白的秦参将。
魏偏将心里咯噔一声,浑身的汗毛竖起来,他扯着嗓子朝前面的弟兄们喊道:“停下,都停下!”
村里的人举着火把、端着灯烛出来,青壮居多,可还有一些妇孺老汉,他们相护打招呼,往宽敞的空地去。
“是不是草原人!”他们之中有人恐惧道。
披着外衣的老妇人笑道,“怕什么,咱们这儿有兵娃子。”说着,他指了指搀扶着她的青年人,青年人手里提着把刀。
几十个背弓提刀的青年人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在村民们身后。
郭偏将一马当先,也率先被勒马索绊倒,飞了出去,趴在地上摔的眼冒金星,全凭本能从地上爬起来时,眼前横着刀剑,向上看,是陆风阴沉到滴水的脸。
“你们想干什么!大爷我剿贼去,你拦我,你想通敌不成?”郭偏将吼的地动山摇,陆风提着他的软甲,把他拽了起来,推着几步向前。
陆风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哪里有敌!”
村民们陆陆续续出了村子,郭偏将看直了眼,这些蛮子扮的也太像了,老秦提醒的没错,猛一看上去肯定会犹豫,会手软。
“娘!”一个兵丁骤然喊道,他飞身下马,朝那披着外衣的老妇人跑去,“娘,你怎么在这儿啊?”
老妇人笑眯眯的模样十分和蔼,抚着儿子的鬓发,道:“桥哥儿,真好,全须全尾的,陆家哥儿跟我说你没事儿,果真没事。”
“人没事就好,银钱啊田庄啊都是小事。你看啊,这田地就从天上掉下来了。”老妇人脚步颤颤,抬起胳膊的动作带着年迈人特有的迟缓,绕着圈的指了一遍,“陆家哥儿说这儿的田地荒着可惜,谁来了都能种。什么草原人啊,都被你们当兵的赶跑了,多好的事儿啊,好久没听到这么好的事儿了。”
兵丁眼眶**,泪水奔流,一声声喊着娘心徐徐跪下来,“儿子对不住您,对不住!”
他们这些当兵的没有赶走蛮子们,反而差点、差点害死无辜的百姓。
郭偏将踉跄着爬起来,瞪着秦明,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武指挥冷笑道:“一直让你们回城,你们不回,死赖在这儿吃我们六营的粮草,老子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们想干什么。原来是想,哼。”
“站岗的卫兵没有拦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们?”陆风的眼神像燃烧的火箭,每个人的眼神都落在秦参将身上,想把他洞穿,烧成一团灰烬。
兴武军中有个骑兵嚎了一声,捂着脸崩溃的跪在地上,他功夫好,那两个卫兵都是他动的手。
秦参将大脑空茫茫一片,浑身的血都结冰。
陆风极其失望的挪开目光,“押送他们回城,咱们不伺候了。”
回城的路上,除了马蹄哒哒声,寂静的可怕。郭偏将眼睛直直的,快到城门口的时候,他那双直的发僵的眼睛,看向了秦明,“周进是谁杀的?”
秦参将后背一僵,装作没听见。郭偏将突然发狂的吼叫起来,“秦明,你他娘的别给老子装蒜,说!周进是谁害死的?”
郭偏将一边吼,身子发狂的晃动,这声势把一行人的马都惊了。
秦参将拧过头,脸白的惨无人色,歇斯底里地吼回去,“我他娘怎么知道,难道他妈的是我杀的?”
一言出,四周的寂静瞬间凝住了,郭偏将死死盯着秦明,眼里闪动着杀人的怒火。
他被人耍了,这辈子从没这么丢人过,他被人耍了。郭偏将死瞪着秦明,哪怕秦明转回身,他也依然盯着,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诅咒一般挥之不去。
回到府里,秦明在房里独自闷了几个时辰,吩咐管事打点财物,小妾们收拾值钱的家什。管事的问老爷这是打算搬家?秦明不说话。
小妾们什么柜子桌子全身镜子都想带走,被秦明骂了一顿,只允许带最值钱的东西,每个人一车,不能再多了。
宅子里乱成一团,秦明看着这鸡飞狗跳的各处,心想他再怎么样得跟侯爷禀报一声。
侯爷会不会……想要他的命?秦明想起段侯爷派出去的那流水一般的刺客,咬咬牙,往二门外去。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没有侯爷的允许,他连城都出不去,只盼着侯爷能顾及往日的情分。
唉,不能光指望着情分。秦明走出去一段,又折返回来,让几个长随搬一大箱金锭子上车,送去段府。
秦明正盯着长随们往车上抬,门房来报信,说林世子请老爷去大营,说要指点用兵之法。
秦明先是感到一阵恶寒,然后心思回转,“世子出府了?快快快,去告诉侯爷,世子出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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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殊架着手,菊萱和兰香一前一后给他套上软甲,又披上外衣。
“那妮子已经出府了?”林世殊问。
陆月平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今日天不亮就起来了,在护卫们的护送下,去了城里的老齐裁衣铺。
“是,她说早些去铺子里,若有不合适的,还能现场改一改。”菊萱抚平林世殊肩膀上那一丝褶皱,“奴婢跟她说过了,咱们府上的衣局手艺绝佳,她却说慢工出细活,老齐裁衣铺子接她的单有半个月了。奴婢也就不再劝了。”
林世殊一边嘴角挑起,轻笑一声。衣裳订做了半个月,还要今日早些赶去看看有哪里不合适。虽说小孩子说话容易颠三倒四,可林世殊总觉得,这丫头满口谎话。
菊萱从世子那声笑里读出了别的意思,道:“陆姑娘是个胆大的,寻常人早吓得不敢出门了。”
小厮端来一托盘折扇,林世殊从中选了把,掂在手里,“她不止是胆大,每个动作都胆大在分寸里。”
菊萱一怔,没听懂世子爷的意思,但以她的身份是不能问的,只应了声。
上了马车,梵慎梵恩两人骑马,分别走在车厢两侧,一身银亮铠甲,长刀横在马前,盾牌套在胳膊上,每一步都走的沉甸甸、落地有声。
外面一圈是世子府护卫,最外围和尾随的是短衣布鞋的长随们,以陈大保为首,走的昂首挺胸。
这一行人,从正云大街一路往南城门去,走的光鲜亮丽、威风八面。街两边的小商小贩、寻常百姓叽叽喳喳说着世子爷的队伍,可当这队伍到了眼前,就不由自主的噤声了,安安静静的看队伍经过。更有甚者,深绝不妙,赶紧回了家里,紧闭门窗。
左侧酒楼二层,一间窗子开着,从阴影里探出一支闪亮的箭头,重弩弹响,嗡的一声。梵慎猛地抬起盾牌抵挡,另一边梵恩也砍断几根长箭。其中一支弩箭啪的穿进车厢板,卡主半截。
陈大保的手下往两边酒楼茶楼搜查,梵恩心惊胆战的看着穿透车厢板的那只弩箭,他们新打制的车厢,用了两层厚木板,中间夹着包了生牛皮的铁板,若是普通的车厢,只怕已经被那根弩箭穿透了。
“殿下……”梵恩唤了声。
“不必理会,继续往前。”里面传出林世殊冷而沉静的声音,他偏头,弩箭的箭头离他不过一寸。
马车出了正云街,拐到一条稍窄的行道,这处不如正云街热闹富贵,两侧都是些低矮的铺子,密密麻麻排在街两侧。
经过前面那一场刺杀,看热闹的百姓们都回家了,四处冷情的只有幌子被风吹起又落下的动静。
两侧的巷子里,稀稀拉拉出来十几个男子,扎着头、贴着拱卫世子马车的护卫们。忽然一声闷哼,一个长随被刺了一刀。
陈大保骂了一声,抽出腰间藏着的弯刀冲了出去,李鼎坚像堵墙一般挡在那,刺客几番想过了李鼎坚,都被他抓起、扔在地上,空手夺白刃,凶悍的像只被入侵领地的熊。
孙赖子的人从巷子深处出来,渗入铺子、小楼和每个藏污纳垢的角角落落。他们可太熟这地界了,眼皮子底下的事。
半个时辰的路,被一个接一个的暗杀耽误的,足足两个时辰才到了城外兴武军的营地。
段侯爷拿着军令,手下分有秦、黄两参将,分管着十万城中驻军。林世殊来的是秦字号的兴武军,一下车,偏将们等候多时,齐齐向世子行礼。
林世殊踩着小厮摆好的脚凳子,手拿折扇,悠悠闲闲布下马车,他先让偏将们起身,又用目光逡巡一边四周开阔景色。
还好,段侯爷用的还是刺杀的法子,他若狗急跳墙让军队来杀他,那他再怎么谨慎,也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