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非往下跳的时候想得不多,他一向这样,想做就做,不会多想。至于“跳下去死了怎么办”这种问题,他的回答是死都死了还能怎么办,风光大办呗。
反正他一个老菜帮子,爹不疼娘不爱,连个对象也没有,死就死了。
没人知道王子同志懂不懂“寡妇”这个词的意思,不过他显然知道“嗝屁”的含义。更明显地是不愿意让自己的装逼对象立刻嗝屁。陈非闭着眼睛往下坠,地裂的缝隙越来越大,从上面投射下来的光却细如发丝,几乎就要断绝。
身似浮萍。
这这时,一条粗大的藤蔓从一线天上垂坠而下,带着一阵调皮的小风,柔软的尖端一把揽住陈非的腰,像一条情人结实的臂膀,止住了他下坠的趋势。
......也许有些太结实了。
这根草以及他的主人在义务教育阶段关于物理“重力“这一章节的教育显然出现了重大失误。正在自由落体的陈非被一根绳子吊在空中,跟上吊的区别也就是这根绳没勒在他脖子上。
他眼前一黑,确信自己这一把老骨头至少被弄断了三根肋骨。
苍天在上,究竟有没有人看过《超凡蜘蛛侠》?
这根草也不知道是不是开了灵智,似乎能感觉到陈非的疼痛,立刻减轻了自己缠绕的力道,结实的藤条长出一片绿叶,把快被勒断气的陈非像婴儿似的包裹起来,送上了地面。还很好心地把叶子留下,避免了把陈非直接扔地上的悲催。
他觉得胸口很痛,断裂的肋骨似乎扎伤了他的肺,呼吸都带上了血腥气。冷汗从额头渗出,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眨巴着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情形。一片血色在眼前漫开,他以为是血,嗅到的却是新割青草的翠绿的清新。
那抹红色晃了晃,靠得近了,青草的气息更加浓重,陈非发现那是路准的头发。他单膝下跪,两手把陈非的左手握在掌心,虔诚地吻了吻无名指上的戒指,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们会有机会再见面,到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他把陈非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正正压在绿色丝线悬挂的叶子吊坠上,陈非感觉到他缓慢但有力的心跳。
他第一次有了“这家伙似乎是个活人。”的感觉。
“以神圣的愿望草的名义起誓,没有谎言和欺骗。”
......果然还是逃不了中二那一套。
陈非艰难地扯着嘴角笑了笑,笑容十分难看:".....免了,我们最好就是别再见面了。"
“你的伤在这里恢复不了,再等下去,你会死。”
“死不了。”陈非恢复了那副懒洋洋地模样,挪了挪左手,发现路准没有放开的意思,干脆放弃,转而抬起右手盖住眼睛,似乎是一眼都不想多看路准。“反正也不会带回去......”
路准又笑了,这次有些忧心忡忡,他放开了陈非的手,那株名为愿望草的藤蔓植物顺着他的手臂一路蜿蜒向上,将一片细嫩的新叶送到眼前。
路准摘下新叶,珍重地将他放在陈非的额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将他汗湿的头发拨到边,颇为怜惜地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同时,他的身子伏得更低,在陈非半睁不睁的眼前,他低头,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他的——
陈非听到了车水马龙的声音。
他的精神在撞见李青山后就高度集中,完全忘记了这里是人来人往的第五大道。现在,在这个陌生男人的怀里,他重新感受到了这个梦境。他再次感到第五大道像一片巨大的雨林,来来往往的路人就像其中行进的蚂蚁。
而他则是一条小溪。
他流经了很多很多梦,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自己在某地留下了一条与之相连的联系,一条河水流过的湿迹。
心有千钧。
额头相触仅仅一瞬,蜻蜓点水一般地结束了。路准抬起头,冲着陈非笑了笑,偷鸡似地摸了一下陈非的脸,很得意说:“你也很漂亮。”
又补充了一句:“回头得多弄点脑虫给祭司。”
陈非:......
他纵然看不清男人的脸,也能从那有些洋洋得意的声音中听出不对,这人听着.....还怪傻气的。
过了这会儿,他渐渐适应了第五大道上的嘈杂,并且重新感受到了胸口的疼痛,更多的血从嘴角涌来,呛得他不住咳嗽起来。
陈非知道,按照这个出血量,他很快就要死在这里了。
嫩叶发出微弱的光,渐渐地消散,陈非眼前闪过一片五颜六色的光,他很熟悉这种感觉。
路准跪坐起来,再次和陈非告别。
“再见。”
陈非终于闭上了眼睛,他预感到自己将要回去了。
陈非感觉到眼前一阵眩晕,下一秒,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狭窄的外勤舱,透明的舱盖微微扭曲了外界的光线,接在胸口的生命体征传感器立即发出警报,舱盖砰地弹开。他试图坐起身,却被胸口的剧痛压了回去,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的表情简直称得上精彩纷呈。
林涣子正从医疗区晃荡着回来,刚好撞见陈非欲起不能的画面,奇道:“你终于让人打了?我就知道迟早的事。说说吧,是不是调戏人家姑娘被人扔出来了?”
此人是27局为数不多的医务人员,年纪不大,戴着一副琥珀色的眼镜,头发整齐地用发胶一股脑梳到脑后,有点子时下小姑娘最喜欢的“斯文败类“的味道,可惜他身材瘦长体态单薄,两手掐不死一只白羽鸡,又喜欢穿大一号的白大褂,更显得孱弱,两条细腿在空荡荡的裤管里荡漾,十分邪恶地嘿嘿笑着:“你知道食梦貘可以观察到你的生理反应吧?”
斯文不足,败类有余。
陈非躺着那那个比棺材大点有限的空间就是“食梦貘”。特工们出外勤动辄十几个小时,须得躺在食梦貘里才能获取到足够维持精神的营养,还能时刻检测生理状态,及时撤离。
已经不止有一个特工投诉过食梦貘过于精细的检测——连特么的看见帅哥美女感叹两句都会被强制下线,完全不符合常理!
梦管局及时处理了这一投诉,处理方案是将投诉的特工统统发配儿童心理健康组。
不是容易被美色诱惑吗?跟儿童保护法说去吧!
林涣子这边还在调笑陈非“**熏心”,那边陈非已经快爬不起来了。
路准最后说那些死死活活的话,对陈非来说纯粹是对牛弹琴。什么叫“你会死。”除了致命伤,梦里的伤是不会带回现实的。
即使是像李青山一样,在梦里直接被路准拧断了脖子,现实里的死因也只会是因为“不可修复的神经损伤”而不是cos晴天娃娃。
林涣子半天等不到陈非跟他跳脚,心下一沉,快步走到陈非的食梦貘面前,脸色大变:“卧槽,你真让人干了?怎么不早说?”
陈非颤颤巍巍地给他比了一个中指,肺部发出了鼓风机一样呼哧呼哧的声音,大致意思是让他滚。
林涣子嘴上贫得很,手上的动作却是很快,把陈非上下一摸,立刻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你肋骨断了。”
“...说点我不知道的。”
“长话短说,你的肺估计也是完犊子了,我必须立刻给你做手术。”林涣子不知道从哪里捣鼓出一个战地医疗包——亏他找得到,不知道有多久没人受过外伤了。
“好消息。哥们很擅长这个。坏消息,”林涣子已经戴上了橡胶手套,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得给你打一针麻药。”
“不要。”陈非似乎已经缓过劲来,脸上出现了林涣子熟悉的神情:微微蹙起眉头,眼神很空,嘴角轻轻向下撇着,弧度几乎微不可见。
一种惯常的忍受着的神情。
他忍不住劝陈非“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这不是单纯的痛觉问题,我要给你做手术,必须确认你不会反抗我。”
“你做吧。我不会反抗。”陈非还是那副神情,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惨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像正在流泪的玛利亚。
食梦貘的警报器再次尖锐地响起来,三声短促的警报,带着浓烈的警告意味——
再不动手,陈非就真死了。
林涣子一咬牙,三下五除二地把陈非的衬衫剪开,露出苍白的胸膛,他注意到腰上有几道道环绕了整个腰身的青紫痕迹,像一条盘在胸腹上的蛇,沿着腰身一路攀爬,最后在锁骨收尾,相当霸道。右侧胸口轻微凹陷,肋骨就是从这里扎进了肺部,引起了内出血。
“你自己选的!”林涣子恶狠狠地想。消毒、开胸、把错位的肋骨复原,缝合。他的速度很快,力度就不这么精致了。陈非似乎在一开始就已经进入了一种“皆若空游无所依”的状态,神情几乎没有太大变化,连眼睛都没有多眨几下,好像林涣子正在掰扯的是别人的骨头。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安静得令人厌烦。
人常说:“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林涣子见过很多喜欢大喊大叫的病人,大部分只是从梦里带出来的神经痛,既没有伤口也不影响活动,严重也就拉去疗养室,让修复神经的”蜘蛛“电半个钟头,也就活蹦乱跳了。
可是陈非总是忍受着,他几乎不会主动去疗养室,也从不过多停留,他常常在梦里受伤,总是皱着眉头。他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出任务,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受的伤。报告上写的永远是"任务完成。“
林涣子心里有气,缝合下手格外地狠,针脚齐整,长长一条攀爬在陈非胸前,像只在和青紫色巨蟒斗法的蜈蚣。直到林涣子剪断最后一根缝合线,他才缓慢眨了一下眼睛,视线转向林涣子,语调平板:“看来你对我很不爽。”
林涣子把手术刀扔到一旁,最后检查了一下食梦貘显示的指标,确认此人已经彻底还阳,没有造访阴间的希望,这才松了口气,慢慢悠悠地观察此人的惨状:“你勾搭的妹子胳膊挺长啊,这臂围,快赶上绿巨人浩克了。你实话跟哥说,哥经验丰富,保管你三天拉手五天亲嘴,三个月连孩子都能满地跑。”
林涣子满嘴跑火车,一张嘴恨不得从绿巨人说到绿帽子:你知道我上次处理外伤是什么时候吗?”
陈非自觉理亏,立刻抛出一个求知若渴的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前台那个小姑娘上班之前忘记喂狗,回家让自家狗给咬了,来这让打狂犬疫苗。”
陈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