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这可能根本不算什么,没准只是当时有人带了这家店的甜品上山而已。
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冷静面对那天发生的一切了,谁知只是一样还不清楚能否称得上是线索的关联物就让他仿佛溺入冰冷海水。
燕逸岫抬手覆在他后背轻轻拍拍。
卫崧目光一震,人没动,厚沉潮涌遽然自行开始急速奔流后退,消失于视平线,咖啡店里的舒缓音乐和低语慢慢上升重回耳中。
“对不起,我只是走神了,”惊醒后他朝身旁人露出个满是歉意的笑,“不会影响行动的。”
燕逸岫用叉子戳着面前的蓝莓慕斯,整整齐齐切下方形一角:“说什么对不起,等会儿我们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两人如正常客人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耐心等待合适时机。
穿过嘈杂的大厅,姜韫和安竹进入审讯室,边走边与谢承谦对视,最后坐在他对面。
面前这个瘦削阴郁的人正是天祐研究院的研究员以及人体实验项目的总负责人,富豪复活女儿的计划正是他承接并带领一众研究员展开秘密实验。
“很奇怪吗?现代科技这么发达,几乎无所不能,死而复生已经不是遥远的荒唐幻想了,我只不过是最先迈步出发想要摘下果实而已。”
谢承谦已经预料到对方的责备之语了,抱起双臂,不屑气声哼出鼻腔:“既然是研究复活技术,当然要人来实验,尸体和活人都要,否则怎么研究?”
“我当然知道人体实验违背法律道德,但这是研究必经之路,那些接受实验的人都是伟大的,我永远铭记她们的付出。既然决心要完成项目,我就早做好了不被理解的心理准备。”
“明知不对偏要为之,为了富豪的那笔奖金吗?”
谢承谦的哼笑更尖锐:“钱!我手底下那些人才在乎,我可不为了这东西拼命,我为的是这前无古人的科研成果,为了我的名字能家喻户晓。”
“如果项目成功,我就是比昆黎临更出色的科学家了。”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姜韫板着没表情的脸抬头,心感诧异,没想到他会和昆隐棋这头扯上关系。
说来谢承谦和昆黎临的确大学同校,同届但不是同专业,资料里看不出两人有什么交集。
哪怕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谢承谦念出这个名字仍然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恨意扭曲音调。
交集?他怎么可能和昆黎临有交集,昆黎临根本不认识他。
他从小聪颖过人,在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市里是小有名气的神童、天才,毫不夸张地说是听着别人的夸赞长大的。
但也只是在这个小地方。
来到首都上大学后,他才知道自己多渺小,满腹傲然和抱负多可笑。
曾经不可一世的自己在人才荟萃的A大里只是垫底,怎么挣扎也比不过那些真正的天才,比如昆黎临。
昆黎临太有名了,校园里其她拔尖人才的风头全部加起来都压不过她单人。
如果自己是颗能在夜空闪烁微弱光芒的星星之一,那她便是太阳,毫不留情遮盖他这颗星星的光芒,甚至直接强势覆灭黑夜带来极昼。
都说人与人不同,不要比较,不能比较,可怎么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作比较?
跌落神坛泯然众生的人眼睁睁看着本属于自己的赞美和关注被夺走,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比较?
他忍不住想,昆黎临有什么好,也就这方面聪明而已。
她不社交,肯定有社交障碍,说不定毫无情商,一开口就会得罪人,说了话大家就不喜欢她了。
也不运动,肯定是体能废物。果然,体测各项分数平平无奇,比她好的学生多了去,她算什么,天才也有远不如人的地方,真丢脸。
只埋头科研,早出晚归,肯定很邋遢,说不定生活不能自理,是个需要全方面照顾的巨婴。
这种只能做好一件事的人肯定心理有点毛病,容易“走火入魔”,哪天出了点差错肯定就会承受不住打击。
到时候墙倒众人推,所有喜欢她的人都不会再多看她一眼,她肯定会崩溃,说不定会精神失常,一代天才就此陨落……
她肯定、她肯定——
那又怎样?就算昆黎临有再多不好和缺点,她的一项天才能力就能完全盖过所有不好,蒙蔽大家的视线。
所有人只会盲目崇拜她、爱她,用各种溢美之词夸赞她,原谅她一切不好,忽视她所有问题,自以为是地善意曲解她的冷眼一瞥、各种动作。
而他呢?就算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全面发展,智商情商双在线,也比不过她那一角天赋的一线光芒,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没有人在意他。
都是些跟风的愚蠢走狗,自个儿都过得不好,还有时间去怜爱顺风顺水高高在上拥有一切的天龙人,也不看看自己多可怜,昆黎临看她们都只像看傻子。
怀着这些怨念,每天都拿她与自己作比较,于是愱忮日日淬毒入骨。
别说是听见别人提这个名字、在消息里刷到她的名字,光是看到“昆”、“黎”、“临”这些拆开的字出现在某本书里,他都想把书撕了毁了。
每当脑海里冒出这个名字,他恨不得砸碎自己的头,可这个名字咒语般无时无刻不盘旋缠绕在脑海里,搅得他不安生。
就是这么恨,为什么天才是她而不是自己,凭什么她这么幸运,得到天赋、得到完美人生,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说不定昆黎临是小说里穿越来抢走主角气运的异邦人,说不定被抢走气运的就是他自己。
大二起昆黎临不怎么待在校园里,而是全国跑,甚至去国外,高高在上指挥和左右别人搞科研。
她一走,校园空气都清新了,他人都舒坦了,心想昆黎临永远别回来就好了。
他诅咒她死在国外,国外那么混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被混混枪杀、被车撞死、飞机失事……都有可能。
再聪明再有名的天才又怎样?死了还不是一堆碎骨粉末,谁会记一辈子?
等大家遗忘她,自然而然会把目光转向别人,她再也享受不到众人的崇拜仰慕,肯定气得跳脚,说不定死不瞑目,不肯转世投胎,最后被迫堕入畜生道。
这就是高傲的代价。
他每天都在祈求上天还回一点公平,可天不遂人愿,昆黎临一直活得好好的,出现在各种消息里,越来越有名、越来越有名。
有个同样是天才的完美丈夫,她的科研成果更是逐渐丰硕,研究出很多前无古人的项目,天才光环长明不熄。
那又怎样?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自己能出国接触新技术,他也能完成这些突破,甚至比昆黎临做得更好。
昆黎临还不是借助国外的超前先进技术体系才有成果,又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说不定她剽窃了外国人早就研发出的东西占为己有,说不定那些都是她丈夫的成就,她骗过一无所知的国人,然后被傻乎乎的民众捧上神坛。
嗯,没有孩子,她一定是生不出孩子,她还有缺点,缺点真不少。
结果后来她有孩子了,长大后也是个厉害人物,但远不如她。呵呵,天才也会生出普通人?说明她根本名不副实。
他一定要揭开昆黎临的虚假功成名就,他要找到机会证明自己的才能,让世人看清楚,谁才是真正应该被高高捧起的人。
那些无聊的科技有什么好吹捧的?她能凭空造出活人吗?她能让人死而复生吗?
富豪为复活女儿而发布的惊人计划正合他意。大家都说她疯了,只有他不这么认为。
这怎么会是疯人说梦?这分明是上天垂怜,不忍他煎熬痛苦,专门降给他翻盘机遇。
这是吉兆,是指引他找到踩在昆黎临头上的成功之路。
回忆到这儿,谢承谦突然暴怒,奋力捶桌子:“我已经迈进成功的门槛了,要不是你们,过不了很久我的实验就能真正成功了,我才是天才!”
“你们就是愱忮我,怕我的光芒盖过昆黎临才跑来阻挠我,对不对?你们是昆黎临派来的对不对!她怕我抢走她的神坛之位对不对!
“你们看到了对吧?那三个死了好几个月的死人有微小生活反应,我已经成功了!
“你们去告诉她啊,告诉她我的研究才是最伟大的,她不如我!她再怎么暗中作祟使坏也改变不了我研究成功的事实!我比她更优秀!”
谢承谦愤怒嘶吼着,最后跌坐回椅子靠着靠背,紊乱的呼吸逐渐拧成阴恻恻的笑,笑声越来越大,震得整间屋子都震颤不停。
燕逸岫露出礼貌的笑,向店员道谢后依照她说的线路穿过走廊寻找厕所。
在路过闲杂人等不能入内的后厨时,微系统弹出提示,显示感应到里面有监视屏蔽器的存在。
“小意思,”廖怀霖在通话另一端出声,“我收到屏蔽波幅这些数据了,等我两三分钟,破解程序稍后送达——”
燕逸岫抿嘴笑,进入厕所待了两分钟后洗手返回,悄悄放飞植入破解程序的蚊型监视器,随来回忙碌的员工进入后厨。
“没问题了,等会儿轮到你上场。”燕逸岫回位置坐下,两人启动监控观察后厨布局。
十几分钟后卫崧蹲守到目标上厕所的时机,起身离开随那位后厨员工进入厕所。
打晕对方替换服装戴上新假面一气呵成,他仔细洗干净手后顶替对方身份光明正大进入后厨。
“小崔,新订单,咖啡整个简单的拉花就行,快一点。”
“没问题。”
卫崧应着,手已经先脑子一步忙活起来了,手指手腕丝滑摇转,三两下轻轻松松完成。
“哇你今天技术了得啊,这么漂亮,是不是背地里偷偷苦练了?”
“凑巧凑巧。”卫崧笑眯眯敷衍着。
不多时其她员工陆续离开去外面忙碌,只剩自己一人留在后厨,卫崧便放下材料开始寻找机关暗门。
燕逸岫边吃边通过他配在员工服纽扣上的录像仪观察环境,提出自己认为可能的暗道所在处,试了两三回后成功找到了。
卫崧立刻翻口袋掏出装了破解监控屏蔽和屏蔽自身信号波动的超小型蚂蚁跟踪器,让它顺着头发丝似的缝隙钻进去。
“有员工要回去了。”
听到提示,卫崧连忙起身,将东西归回原位,大步折返原位若无其事继续忙活。
等燕逸岫确认找对地方,小蚂蚁也顺利前进没出问题,他才去厕所换回衣服。
他按照昆隐棋前两天教的方法和廖怀霖提供的程序侵入员工额头里的“me”芯片,植入刚才记录下的后厨活动录像记忆。
完成这一切后,他洗干净手,揉着肚子慢腾腾走回座位,继续边吃边聊,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和燕逸岫结账离开。
“很厉害啊,这种事果然由你来负责更不引人怀疑,演得很自然。”
燕逸岫低头划拉微系统屏幕,边走边感慨。
她将小蚂蚁探出的暗道路线方向嵌入地下城地图,定位到可能是护民制药秘密空间的地方,准备前往该位置查看情况。
专心沉浸任务的卫崧直到走出咖啡馆后才完全回神,顺利完成自己所负责工作的喜悦迟钝地涌上心头。
他正要回答,却听燕逸岫的“宙”突然发出来电提醒,于是咽回话在一旁静静等着。
燕逸岫拖出屏幕,瞧见上面备注是“R”,脚步立马停住。
没有显示号码,这是她们特别设置的匿名转接方式,方便和线人联系。
是彭嵘主动打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