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年年醒来的时候,家里没有人。
她躺在床上,觉得头好重,似有千斤重压,坐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弄掉了头上的毛巾。毛巾折成四折,仍有温热,但是已经沾了些微尘土。
为什么她的头上会罩着一个毛巾呢?
她抬望四周,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整个房间不足二十平米,书架上有几本旧书,桌子上有杂乱的纸张和钢笔,还有一个自上海来的未拆开的信封。这里没有冰箱,没有笔记本电脑……手机?她除了洗澡和睡觉,从不离手的手机去了哪里?
她看到大衣柜是带镜子的,本能地站了过去……
幸好,镜子里的那个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
但是,又不完全是她。
她的长相没变,身高没变,但是样子年轻了许多,还有她的打扮……怎么这么怪异?两股小小的麻花辫垂在耳边,蓝色长袖上衣,黑色及足长裙,整个人就像是从复古的良友画报上,拓印出来的一样,素净、保守。
我不是在做梦吧?
张年年傻了。
想要汲取更多的信息,来判断眼前什么情况,她自作主张,拆开了信封,上面写着:
“静姝学姐,别来无恙。咱俩书信相交这么多年了,废话就不说了,我为你的处境担忧。听胡主编说,你本月初六就会南下上海来《沪上时报》就职?眼下时局动荡,浙军、苏军开战在即,不宜出门远行。弟建议,不如等战事平息了,再做打算。先前借你的两百块银元,不着急还。弟新近给万大老板写了一个剧本,得了笔稿费,手头还算宽裕。愿家国无恙,岁月静好,到时你来上海,我同澜澜一起给你接风。安好,勿念。”
落款是:唐家明。
这个“唐家明”,是谁呢?
再看一眼落款时间,1922年10月25日。
张年年又一次傻了。
难道这是,穿越了?
她惊异不已,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混沌粥。她努力地回想,依旧不明白,她是怎么到了这个时空的?那一天是清明节(现在想想,真是晦气。不,应该说,跟钟昊天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挺晦气),她跟钟昊天一起爬华山,中途,她不小心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接着,睁开眼,她就躺在了这个十几平方的房间里,脑子昏昏沉沉。
她住的地方在三楼,打开窗户,繁华地段上店铺林立,有洋楼与茶馆,有洋行与报社,有坐着黄包车匆匆赶路的旗袍女子,有夹着书稿快步行走的长衫男子,好似进入了《上海滩》与《伪装者》的时代。
基本上,可以确认她来到了民国。
穿越之前,21世纪的张年年是爱看杂书的,科幻小说、穿越小说看了一箩筐,对于此类奇迹之事,倒是有很强的接受度。
她到底是怎么穿越过来的呢?暂时无法得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还有可能回去么?想不通的太多,索性不想了。
不是有一种说法,叫科学的尽头是玄学么。
她很快就认命了,闭上眼睛,哀叹一声,便定下了心:不如,先在这个时代好好活下去吧!
她想了解更多这具宿主的人际关系,以便更好地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就又读了一遍信上内容,注意到了“200块银元”?
擦,没有金手指不说,居然还负债了?
看来这个“唐家明”,不仅是她的谊弟,还是她的债主!这关系,真的是算不清,理还乱。
同样是穿越女,她的命运为何如此之悲惨。
“你、你是谁?”
胸口处传出一个虚弱的女子声音。
“谁?!谁在说话?????”
张年年正沉思中,忽听有人问话,惊得她迅速瞄过四周。然而,屋子里空荡荡,的确只有她一个人。
“我是你的宿主。”
“宿主?”
“我?你?”张年年不可思议地指了指真实的自己,又指了指镜子里的自己。
Omg,她已经糊涂了……
“没错,宿主。你莫名其妙跑到我身体里来了?”微弱女声里略带不满,“占据了我的头脑,控制着我的四肢。因为你的到来,我已经不是我了。”
“你不会,就是唐家明信中的‘静姝姐’、这间屋子的主人吧?”
张年年惊中带恐,难以置信。
这跟穿越小说里写的不一样啊?
一般穿越女,不都是在宿主遭受了落水中毒/挨冻/遇刺/被强行OOXX等种种不幸,刚咽下一口气的时候,赶过来附身的么?
怎么她的宿主,还没死透?
“林静姝是我妈。”
“原来,我不是林静姝啊,那我是谁呀?你又是谁呀?啊,你刚才说了,林静姝是你妈,你是林静姝的女儿……”
“你怎么会是林静姝?”
“我不是说我是林静姝,我是……不对,唉,我跟你说不明白了。”张年年说着说着,把自己说乱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绯绯。”
“林绯绯?”张年年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眼前这种无法改变的现状,“所以,我们两个以后,是要共生了吗?”
“不会共生多久的,我快要死了。”林绯绯轻叹一声,认命道,“等我死了,这个身体你就可以独自享用了。”
“你为什么会死?”
想起了“鸠占鹊巢”四个字,张年年不安地问:“是因为我来了,你就要死了吗?”
“不是的,你来不来,我都要死。你来之前,我已经病得很重了,妈妈花了很多钱给我治病,都没有治好。”林绯绯又哀叹一声,“但你看上去却很健康,这是好事儿。”
张年年想了想,除了刚醒来的时候,头晕了一阵子,她现在的健康状况跟穿越前一样,良好。
“那我们去看病吧。”她想了又想,这种一体两魄人在医学上的问题,她还是没想明白,“就是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你的病是不是该归为精神科啊?”
林绯绯摇了摇头。
转而想到她现今只有一缕意念尚存,她的任何举动都是无形无质的,她现在已经没有四肢了,要想张年年明白,只能用语言来表达,“若不是一念执着,不肯放弃,我早就是个完完整整的死人了。”
“不肯放弃什么?”张年年好奇。
“我现在手和脚都归你使用了。你能带我,去见我妈妈一眼吗?我好想她啊……”林绯绯戚戚然带着哭腔求她。
“好。”张年年一口答应,“她在哪里?”
“她去了上海。”
“去了上海?”张年年疑惑,“唐家明不是专门寄来了一封信,提醒她江、浙两地即将开战,近期不要去上海吗?”
林绯绯复又哀然:“那封信……晚到了一天。”
“今天是几月几号?”张年年忽然想起了什么。
“1922年11月28号。”林绯绯答。
“这么说,你妈妈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月了?”张年年这心头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没给你寄信报平安,也没有托家里有电话的朋友,知会你一声?”
“都没有。”林绯绯很难过,“妈妈去了半个月还没有回来,我好担心她……”
“那我们就去上海找她吧!”张年年是个善良的女孩子,想到如果没有林绯绯的躯壳可以寄生,她在穿越之前已经坠崖而亡。如今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当然要知道感恩,莫说去见林静姝,就算再难的事儿,她也当尽力帮林绯绯办到。但是,她现在有一个问题,“等等,这里是哪儿啊?”
“北平。”
“这个年代,北京到上海,只能坐火车的吧?”
想到可以体会一把民国时期的小火车,张年年是有点兴奋的。
穿越之前,她只在昆明铁路博物馆,看过一些陈列物,小火车体验游在特定的周一下午才开放,她攻略没做到位,没能赶上。如今,可是在实景里进行民国火车游,想想都兴奋呢。
“还有一条水路,但是以货运为主,安全性也不是很高,你还是坐火车吧,但是……”
又是但是。
“妈妈留下的钱,不太够……”
“需要多少钱?我有多少钱?”
想想林静姝还欠着唐家明200块银元,这对母女的经济状况不容乐观啊。
张年年有点绝望。
看来,她辛苦穿越一把,别说大富大贵,叱咤民国了,可能连温饱都成问题,真是世事不公,苍天盲眼。
林绯绯仔细算了算,“先从北平乘奉京列车,经过一天一夜,到天津火车站,再经津浦铁路,到浦口火车站,然后坐四个小时的船,到南京火车站,再乘沪宁列车,到上海火车站,再加上吃喝,最起码……最起码也要100块大洋吧!”
“天呐……”
张年年首先惊叹的不是那100块大洋,毕竟,她不是很清楚这个时代的货价比,她已然被这频繁的转车,弄得头脑不清了。
唉,没有高铁,实在太不方便了。
“家里还有多少钱?”
“就10块钱,你一会儿还得去粮油店买点鸡蛋和白糖,一会儿先生要来。先生每次来,妈妈都会做‘三不粘’给他吃。妈妈厨艺不是很好,但是先生吃得很开心。”林绯绯忽而问,“你厨艺如何,会做‘三不粘’么?”
“先生?哪个先生?”
张年年一头雾水,不知为何,又冒出来一个“先生”。
“等你见到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林绯绯还挺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