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座大殿,亲眼目睹的大臣,本能捂住了自己半张脸,流露出感同身受的痛苦。
如今只是开胃小菜,再往后的场景怕是能止小儿夜啼。
平拂捂着李麟的眼睛,扭头交代道:“皇弟困了,谢贵嫔派人送他去偏殿睡会儿。”
李麟没瞧够,扒拉压在脸上的大手,对上皇姐似笑非笑的一瞥,安静的任由乳母带离。
叶中书双目血红,两颊高高肿起,含糊不清的质问道:“历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公主做了命妇,以夫为天,摄政大权还不是要交到夫君手中?”
众人皆屏气慑息,双目低垂,不知过了多久,上首并未传来女子的哭泣或是怒吼。
他们忍不住用余光偷瞄,想看看平拂究竟作何反应。
一只清新淡雅的青釉盏,安稳立于掌心,她甚至上下掂了掂份量,滚烫的茶水沿着边缘不时探出点脑袋,最后乖顺的落回盏内,瞧得人胆战心惊。
平拂一手支着下颌,戏谑的打量着跳梁小丑,“说完了吗?”
她不过是将叶中书所用的一应器具,熏上了噬魂香,效果本该大打折扣,竟然言语激上几句,他就彻底失了理智。
平拂轻叹惋惜:“本想与诸位和平共处,商议大事,既然有人不领情,那也别怪本宫先礼后兵。”
茶盏擦着叶中书的官帽摔在地上,飞溅的瓷片划破下摆,在腿上割出细碎的伤口,他不慎被茶水泼到的半边身子,皮肉与里衣粘连成一片。
平拂摔杯为令,顷刻间殿外的士兵吹响军角,潜伏已久的四队兵马迅速出动,短短两息,围住整座显德殿。
上茶后不知所踪的明德,领着一队精兵突然现身,当场将叶中书按倒在地,高声宣告:“奴婢救驾来迟,已捉拿罪臣叶其华。”
此刻大殿上下,皆是听令于平拂一人的兵马,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这就是她的一言堂。
平拂起身,一步步掠过神色各异的大臣,路过王司空的席位时,特意侧头欣赏了一番他的变脸戏法。
细瞧王司空如同泡了墨水般,阴沉的脸色,平拂非常给面子的轻笑出声:“狡兔尚且有三窟,小路行不通,本宫还有另一条康庄大道可走。”
不会真以为没有王氏的支持,再让下属不断给她使绊子,她就得先开口示弱服软。
王司空何曾受过这种屈辱,气急败坏的想起身理论,被王仆射死死拉住,有气无力的威胁道:“你最好能困我们这群老骨头一辈子。”
这点兵马,放在平时谁都不会多看一眼,偏生今日独身进宫,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平拂撤去殿内多余人手,圆滑的回应:“王司空说笑了,等一切了结,诸位大人便可自行归家。”
她说得模棱两可,究竟是解决叶中书一个就够了,还是要处理掉所有阻碍她封王的,大臣。
叶中书脑袋贴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双木屐,在他的视线不远处站定。
一道凌厉的女声自他头顶上方传来:“中书记性不好,本宫来帮你回忆,公主的夫婿统称为驸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叶中书费力的开口,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瞧他一脸的不服气,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平拂果断抬起右腿,踩上他的肩膀,甚至还没用上几分力道,略微往下压了压,那张讨人嫌的嘴,除了痛苦的抽气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单手搭在腿上,半俯下身,好让叶中书临死前,能听清了再上路:“驸马,不过是本宫车驾旁,骑马随侍左右的附庸,本宫才是他的天,他的君主。”
话毕,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平拂膝盖猛地一沉,脚底传出令人牙酸的骨头折断声。
趁叶中书吃痛张嘴的瞬间,明德眼疾手快塞进一块破布,令其所有叫喊悉数咽回腹中。
平拂则从容不迫的收回右脚,当众为其定罪:“胡乱揣测,妄议公主,此为僭越。”
她围着叶中书慢悠悠的转了一圈,木屐每次发出的清脆响动,不仅吓得他浑身一抖,坐在席间的大臣同样心中一紧。
最终平拂停在他另一块完好的肩头,一边缓缓往下压,一边罗列罪名:“本宫是圣上长女,新帝胞姐,遗诏亲封的摄政王,你一个外人,竟然妄图篡改圣意,染指大景江山。”
“此为谋逆!”
话音刚落,满座皆惊,不少跟着叶中书附和过的官员瑟瑟发抖,生怕公主发起疯来,连他们一起清算。
平拂扫视一圈,方才比谁都叫得响亮的大臣,通通低着脑袋,不敢置一词,杀鸡儆猴的效果比预想中还要好。
她唤来主管司法的许廷尉,让他定罪:“叶中书以下犯上,不敬摄政王,有谋逆之心,依照我大景律法,该当何罪?”
数月前,许廷尉家中小女,嫁与叶中书第二子,他心中百转千回,暗自瞒下关于女眷的处置,只道:“叶中书属谋而未行,当绞,父子年满十六皆绞,三族男丁流放三千里。”
平拂了然,倒也乐意全他这份爱女之心:“叶家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本宫网开一面,允其家中女眷和离,带走嫁妆,自立女户。”
许廷尉原想从中周旋,保下亲家一命,立刻歇了心思,左右小女没诞下子嗣,接回府中不管是再嫁,还是养在膝下一辈子,都比没入奴籍吃苦强。
他真心实意的恭维道:“公主仁善。”
平拂踩上叶中书那身绯红官服一角,碾去鞋底沾染的尘土,既然把女人当做物件,那就别想着靠女眷向其背后的家族求情,保下他的性命。
三言两语被人定下生死,叶中书神志转醒后,悔恨不已,他怎么就把心中所想,不加掩饰的通通说出来了。
叶中书顾不得双肩碎裂的剧痛,颤抖的挪动双腿爬行,吐出口中破布,向背后的主子求救:“救救我…”
耐人寻味的眼神统一停留在上首某处,谁不知叶中书就是王司空身后的一条走狗,适才那些话,焉知是不是有主子授意。
王司空被扎得坐立难安,他若知晓向来油滑的叶中书,今日吃了熊心豹子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怎么也不会选他打头阵。
王司空正欲端起三公的派头,朝平拂施压,让其免了叶中书的罪。
那头明德领着王氏的家仆和一队禁卫军,严严实实挡在兄弟二人席位前,“奴婢瞧他在宫门外一直嚷着要见司空,许是有什么急事,便捎带着进来了。”
王司空以为是平拂拖延的手段,正想上手挥开,直到熟悉的面孔出现,心中泛起不详的预感,“不是让你跟着子望,跑来行宫做什么?”
“主子,大事不好了。”张管事哭丧着一张脸,焦急道:“小公子在闹市纵马,马儿受惊踩死了郑府的小世子。”
王司空踉跄起身,手中的鸠杖打滑数次,险些摔出去,旁的人家都好摆平,怎么偏偏是郑家。
郑氏为前朝皇室一脉,昔年投降归景后,获封异姓王,虽没实权,但地位超然,子孙后代皆受礼遇。
他心急如焚的追问:“不是交代过,不许他出府吗?”
张管事瞄见他身旁的王仆射,急切的语速转缓,吞吞吐吐道:“是二房的小郎君,早膳时炫耀抢到了墨韵阁的一方砚台,小公子就闹着要出门买墨,趁人不注意,驾着马偷跑了出去。”
王司空扬起手,狠狠往弟弟背上打,语气笃定:“你故意让那小子刺激子望出门,做局害他。”
王仆射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开口却不像之前软弱:“若不是长兄拿皋卢试探被发现,我儿怎会还在病中,就要入宫帮忙打探消息,遭人软禁,生死不知。”
一提及此事,王司空就想起夜半放在他枕边的头颅,心中不免后怕,振振有词道:“为了王氏的将来,牺牲他一人又如何?”
“你分明为的是自己的私心!”王仆射抬起永远在长兄面前低垂着的脑袋,眼眶赤红,“王氏一路至今,已是进无可进,封无可封,你还不满足!”
隐秘的野心被人拆穿,王司空恼羞成怒,抬手还欲继续打,“稚子无辜,再怎么样也不能朝孩子下手。”
王仆射侧身躲开长兄的捶打,眸中难得闪着为人父的血性:“为何昔年长兄与我争夺族长之位,落入下风后,使出无数下作手段,暗害我的长子。”
王司空满脸心虚,莫名没了底气,破罐子破摔道:“他只是中毒去江南静养了十载,长兄不是把三弟的孩子,过继到你名下了?”
“只是中毒?”王仆射失望透顶,道出张管事没敢提及的真相:“子望也只是瘫在床上,抬不起胳膊,长兄不必太过忧心。”
“你怎么敢!”
膝下仅剩的独苗就这么废了,王司空崩溃的拿起鸠杖,就要往弟弟脸上招呼。
王仆射一把抓过,压在膝上,握住两端向下使劲,杖身不堪重负,中间裂开一道不甚平整的裂口。
他解脱似的把两块破木头扔在地上,代表二人彻底决裂,“阿弟膝下唯有一子一女,长女因您一意孤行,折在宫中,此生再不得见;长子无论如何,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得保他全须全尾回来。”
王仆射转身,绕开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朝主座的平拂拱手行礼:“拜见摄政王。”
因王氏兄弟二人早早被士兵围在一角,王仆射一出来就倒戈平拂,周围的大臣皆摸不着头脑。
个别心思阴暗的,怀疑他在里头是不是受了刑讯逼供的酷刑。
平拂见识了一出兄弟阎墙的戏码,欣然接受了他的示弱,接过话头:“仆射寻本宫何事?”
王仆射顺势提及还在狱中的王君酌,想求个准话,“家中小辈在宫中连住几日,臣难免想的紧。”
平拂也不同他打哑迷,恭贺道:“王太傅近日心系皇弟课业,难免忘了宫门下钥时辰,只好留宿宫中,明日归家后可得张罗着为他建府了。”
能单独开府的官职可不多,大臣啧啧称奇,一家三公卿的荣耀,也就落在王氏的门楣上。
王仆射确认长子无事,长舒一口气,至于王君酌因祸得福升官,他平静的代子道谢:“多谢圣上,摄政王垂爱。”
王司空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脸上的精气神荡然无存,短短一刻钟,沧桑的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引得方圆几尺内的大臣频频转头。
自知大势已去,兄弟不和的事决不能闹到明面上,他捏着鼻子认下了那道遗诏,“新帝年幼,的确该由长姐摄政,处理国事。”
见事已成定局,甘尚书立马跟着应和:“有平拂公主代掌朝政,是我大景百姓之福。”
王甘两家不和已久,平拂有意抬高甘尚书,压王氏一头,调笑道:“甘尚书知情识趣,难怪最得父皇喜爱。”
甘尚书本还担心他最后一个附和,会遭平拂记恨,顿时放下隐忧,自贬讨喜:“论真才实学,下官比不过在场诸位,只好在嘴皮子上多下点功夫了。”
平拂端起一盏新茶,故意促狭:“原是个油嘴滑舌之徒,还不以茶代酒,连饮三杯,给各位肱骨之臣赔罪。”
甘尚书倒也爽快,当真饮下三杯清茶,博得满堂彩,缓和殿中紧绷的气氛。
仿佛曾经的摩擦与不快,全在这几道叫好声中,尽数泯灭。
谢贵嫔搓着手臂,受不了他们的前后两幅面孔,趴在平拂耳边嘀咕:“他们变脸比翻书还快,你不觉得瘆得慌?”
平拂不仅没半点害怕,还率先为甘尚书拊掌喝彩,迅速融入其中。
她指着角落里无人求情,默默等死的叶中书,道明真相:“这世间就是如此荒诞,上一刻与你称兄道弟,下一瞬便能背后捅刀,一切皆是为了利益。”
谢贵嫔吓得汗毛直立,她们谢家没一个脑子好使的,哪玩得过这群老狐狸,不由庆幸,“还好有你震慑住他们。”
平拂真不知该笑她太过单纯,还是太过乐观,“他们不过是怕本宫血洗显德殿,所以在这一个个捧着咱们,等出了行宫,你我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那怎么办?”谢贵嫔将平拂视作可以全然信任的依靠,拍着胸口保证:“我都听你的。”
二人目前绑在同一条船上,平拂也不隐瞒,嘱咐道:“你书信一封,让谢氏派个嫡系的子弟回建康,我自有用处。”
谢贵嫔怕父亲阅信后亲自动身前来,掰着指头盘算指定哪个小辈:“家中长侄刚及弱冠,从小嘴巴就不饶人,生起气来连院中养的鸡鸭都得挨两句骂,公主觉得他行吗?”
平拂举杯跟众人闲谈两句,趁换盏的空当,随口回道:“是谢氏嫡系就行。”
到底圣上刚故去不久,众人不敢太过放肆,陆续换上一副哀容,由卢太常与兼任祠部尚书的王仆射牵头,定下丧仪大致流程。
旁的部分都有旧历可循,不算费事,到了送葬这块,卢太常犯了难,按常理新帝应该一同前往,但五岁的孩童哪受的住整日的颠簸。
他不停搓着手心,委婉道:“霖山偏远,道路崎岖,老弱妇孺不宜随行。”
“幼童最易受惊吓,万一碰见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神魂,可如何是好?”裴御史立马出来帮腔,他决不允许新帝的安危,受到半点威胁。
送葬本就琐碎辛苦,平拂也不想带上累赘,拍板决定:“本宫身为长姐,代新帝前去。”
众人皆赞摄政王大义,唯有谢贵嫔拉着平拂的衣袖,面露忧色:“我替你去吧。”
平拂抬手附上她的手背,说了句俏皮话:“贵嫔怎么还拦着不让我见母后一面。”
确认平拂心中有数,谢贵嫔摘下颈间的长命锁,想要转赠给她,“我和麟儿等你平安归来。”
因年岁久远,长命锁上雕刻的如意云纹,边缘逐渐模糊,一看就是谢氏传下来的老物件 。
此物有价,但其中蕴含的情谊无价,平拂帮谢贵嫔重新戴上,长眉一挑,露出眼眸中的孤傲自信,“本宫的命,除了老天没人能收的走。”
谢贵嫔伸出一指挡在她唇间,埋怨似的嗔怪道:“你这孩子,嘴上没个忌讳。”
众人隔得远,只窥得她们二人其乐融融的场面,这对底下怀有异心的大臣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直至日暮时分,平拂松口放人,“天色已晚,乡间夜路难行,常有大虫出没,诸位不如早些归家。”
大臣脚下踩着行宫外的黄土地,心头涌起劫后余生的庆幸,个别胆子小的,连滚带爬的上了马车,高呼:“快驾车。”
文中驸马的解释为私设。
实际驸马一词,最初指驸马都尉这一官职,掌副车之马。
汉明帝的妹妹馆陶公主嫁给了担任驸马都尉的韩光,这是历史上第一位名副其实的驸马爷。
随着时间的推移,驸马都尉逐渐成为公主丈夫的专称,不再是一个实际的官职,而是专门指公主的丈夫。
释义来源百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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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先礼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