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在办公室了。”助理紧跟在容瑜笙身侧,边走边说。
容瑜笙身上套着件利挺的西装外套,从背影看肩宽腰窄,从肩胛处蔓延而下缓缓收窄的弧度让人移不开眼,整个人端的就是副成功人士的架子,但待看清容瑜笙那张稍显困倦的脸时,一切感觉都像是雾迅速散开。他发丝凌乱,如同刚刚从床上被人抓起来的一样,下垂的眼皮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气。
今天依旧是阴雨天,连绵的潮湿气和低压更显得他恹恹萎靡。
助理稍抬眼皮斜觑着打量他一瞬,贴心道:“要先歇一会儿吗,我刚刚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刚刚接了通电话,或许现在还没结束,您不用着急的。”
一个助理反倒抚慰起老板。
容瑜笙缓慢抬起眼皮,没表情,脚下也一直沿着最初的路线走,没打算变道,“不用。”
话落,两人抵达办公室门口。
助理快走一步,上前推开门。
容瑜笙的视线笔直落在前方,随着门一点点被推开,办公室里那道视线也不偏不倚地和他对个正着。
“容先生。”里面坐着那人脸上缓缓扬起笑,此刻也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西装的褶皱。
容瑜笙径直走进去,没理会那人的话,直接入座,坐在他正前方,就这样,他坐着,那人站着。
特利尔视线下移,好巧不巧,以他这个角度刚好看见容瑜笙锁骨处那被西装领子遮挡小半的红色抓痕。特利尔脸上笑容不变,仍站着,至是稍微俯下些身子,才伸出右手,“好久不见。”
容瑜笙抬眼,面无表情地盯他两秒,才笑了下,伸出手握上去。
这下握得很实。
至少在后面的助理看来,俩人的会面还算不错,是合作的良好开端。
特利尔收回手,坐下,“我非常期待和容先生的合作。”
容瑜笙盯他脸上的笑,陡然说:“说中文不别扭吗。”
特利尔怔了下,而后耸耸肩,说:“怎么会呢,我的中文很不错的,毕竟也学了有两年了,而且每天都在讲,现在我甚至觉得我比有些华人的中文讲的还要好。”他开玩笑般说:“说不准以后我的中文要比容先生还要流利呢。”
容瑜笙扯扯衣服领口,他没系领带,但此刻他还是觉得这阵衣服无形中桎梏住他,让他浑身绷紧,尤其是看着特利尔那衣冠楚楚的模样,让他更烦身上这套西装。
但扯了两下,无济于事,没感觉有什么变化。
特利尔依旧碍眼。
容瑜笙说:“你哪来的那个本事。”
“我学东西一直很厉害的。”特利尔笑:“而且我有个好老师,如果容先生遇到个好老师,相信你的英文也能说得比我还好。”
他没点明,但在场两人都清楚他口中那个“好老师”究竟是谁。
容瑜笙嗤笑了声,说:“她可没耐心给你当一辈子老师。”
特利尔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这次我家那老头子也很看重和容先生的合作,容家派容先生千里迢迢地来到这片土地上,绝对不是让容先生来当个无所事事的大少爷的吧?”
“容先生到这儿来绝对是为拥有自己的财富,毕竟没用的棋子都不是不能舍弃的,容先生也不想任人宰割对不对?”
若说别人在容瑜笙面前说这话是分不清大小王,盲目的自信,那特利尔在容瑜笙面前绝对有说这话的资格。
特利尔的家族黑白通吃,也注定他这笑面虎手段多得是,更何况都是美国数一数二的家族,说句只手遮天也不为过,在这儿不是谁都敢触他的眉头。
特利尔人看着和善,他也是靠着这张脸欺骗了不少人,给家里拿下不少生意,他也不是一出生下来就定下是继承人,这种大家族,哪有几个背地里没点儿臊腥事儿,私生子更是看准了那个最高的位置往上爬,最初没人看好特利尔,他人看着弱小好欺辱,但最后就他爬得最快,手里沾上的东西也多。
他那话说的直白,换句话说,容家让容瑜笙过来,一部分原因是容瑜笙自己在其中搅局作祟,设法给自己弄到美国来,另一方面,容家也有自己的考量,容瑜笙将来怎么走,有资格走哪条路,全看他这几年在美国能给分公司搞成什么样,公司走到什么高度决定了容和明是否要维持表面的和平,扶持他这个真正正统的亲儿子去争他权。
但容瑜笙未必需要他扶持,这也是为什么容瑜笙出国之后虽说处处替容式考虑,但争利的方式与容和明那伪善的方式完全不同。
容瑜笙在告诉他,他自己有那个能耐。
但在特利尔看来,无论容瑜笙打算怎么走,和他合作对于容瑜笙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这无异于一条捷径。
一条打通市场的捷径。
特利尔转过手腕,垂眼看了下时间,说:“容先生,现在来聊聊合作?”
他嘴上说是合作,但有哪个谈合作之前先来一通明枪暗箭,更何况容瑜笙也不是个蠢的,特利尔说一分,他就能悟到十分。
特利尔朝着容瑜笙的助理笑笑,说:“能给我再冲一杯咖啡吗?刚刚那杯已经凉了。”他手指叩了下咖啡杯的外侧,声音清脆,但此刻却没那么悦耳,只觉得响得莫名让人觉得神经绷紧了下。
助理先看了眼容瑜笙,见他没什么表示,才出去。
门被关上。
容瑜笙周遭的气压很低,始终沉默着,半晌,助理重新回来,他才开口说:“你出去。”
助理看了眼手里的咖啡,又看了眼容瑜笙的背影,顿了顿,原路返回。
容瑜笙看着特利尔的眼睛说:“你怎么偏偏就挑在今天呢。”
边说着,他边点了根烟,或许是这几天通宵工作加班,熬得他眼睛有些花,一时半会儿,举着打火机,那火花闪烁数次,硬是点不到烟身上去,试了几次,打火机摁动的脆响反复奏起,那烟才堪堪点燃。
“要我帮你吗?”特利尔这样问,但没有任何实际行动,“为什么挑在今天?今天天气还不错不是吗,下雨天。”
容瑜笙放下打火机,似乎真听进去他那话,开始思考今天究竟是不是真的天气不错,他的视线虚虚地落在远处。已经临近六点钟,天黑了大半,而室内没开灯,只让人觉得昏暗,看不清太多东西。
容瑜笙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一隅,视线到处兜着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嘴上还有条不紊地说着:“雨天?你喜欢雨天?”
特利尔看着他动作,应声:“当然。”
雨水能冲刷走太多肮脏污秽的东西。
他前半辈子太多时候都是和雨一样,伴着阴暗落下。
特利尔遇见沈郁苡那天也是个雨天。
他还记得呢。
容瑜笙不知怎的,停了寻找的动作,他站在办公椅的正前方,一只手抓着椅子背的顶端。之后他就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
特利尔也没再说什么有的没的,两个人终于聊起了正事儿。
或许是两人心里各怀鬼胎,这合作合同敲定的格外的快,不出半小时,合同上俩人都签了署名。
容瑜笙把签好的合同往助理怀里一扔,说:“去把咖啡给他端过来吧。”
特利尔本想直接离开,但听见这话,也就一笑,又停下了,“容先生还有什么想和我聊的吗,我随时奉陪。”
助理在他说这句话的间隙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又只剩两个人。
天公不作美,今天还真不像特利尔说的那样是个好天气,就这一刹,外面风刮得更暴躁,雨滴被风推撞着击打在玻璃上,阵阵声响吵得人心里莫名慌乱。
特利尔看了眼天,说:“打雷了,那我就先走了,还要去沈那里。”说着,他右手摸上领带,扯得松了些,这样的雷雨天压得人喘不过来气,或许一会儿出去,身上的衣服就全都湿了个透,他想着直接就用那副狼狈模样去见沈郁苡。
沈郁苡不会心疼,但也不妨碍他卖惨。
特利尔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或许是天被阴云积压得越来越难透出光来,天地瞬时都暗了更多,仿佛狰狞蛰伏的猛兽张开的巨口,深处印着危险二字,让人心生不安。
陡然。
“啪!”
一把被摔的半碎的椅子残破不堪地躺在地上。
特利尔的心跳加速,他方才速度再慢一点儿,那碎的绝对不是椅子。
椅子的航线终点就是他的脑袋。
特利尔站在椅子不远处,猛地抬头问:“容先生这是要杀了自己的合作伙伴?”
容瑜笙脱掉身上的西服,毫不怜惜地扔到地上,踩在脚下,轻飘飘地道:“死不了,你躲得开。”
他那意思,特利尔要是真没躲开,死了也就死了。
特利尔扯扯唇,说:“那我还要谢谢容先生对我的信任?”
说着,他手也掏兜里面,摸出来个家伙。
看清,容瑜笙也没诧异,特利尔这样的身份,不带枪才奇怪。
特利尔的枪直指着容瑜笙的脑袋,没说话。
容瑜笙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是淡定地点了根烟,恍若什么都没发生,徐徐抬眼,他正盯着枪口,说:“开枪吧。”
他像是不信特利尔敢扣下扳机,又像是压根儿就不怕死。
“你以为我不敢?”特利尔问。
容瑜笙不吭声,就看着他抽手里那根烟。
特利尔敢吗。
敢。
前提是他不计后果。
特利尔手上能沾血,但绝对不能沾容瑜笙这样人的血。先不说容瑜笙是否给自己留了底牌,就说他这面刚和容瑜笙签了个互相绑定利益的合同,容瑜笙真死了,这合同成为金钱埋葬点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后续赔偿一波接着一波地往外卷,特利尔不在乎这点儿钱,但这事儿要是被人捅到他老子面前,这事儿也算是个污点,他要被记成做事冲动,况且容家只是不在美国主要占据市场,但也不可小觑,容家少爷在办公室里出了事儿,今天公司里每一个见着他脸的人都能成为人证,而办公室里的监控也能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死亡的每一帧,虽说容瑜笙挑事儿在先,但绝对罪不至死,法律法规上面没有扔个椅子就判死刑的例子。
特利尔一旦开枪了,之后的风浪只会卷着他冲向无休止的麻烦堆里,这实在犯不上。
最后,僵持之下,特利尔把枪一扔,摔到沙发上。
与此同时,他的拳头也毫不犹豫地往容瑜笙的脸上砸。
容瑜笙的反应速度极快,拳头也挥了过去,像是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又或许说,他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特利尔虽说经验丰富,但他以往出手都是往死里打,况且需要他亲自动手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屈指可数,所以他出招的时候倍受局限,要避开致命的攻击点,还要特意挑些下死手也不留痕迹的位置。
他怕沈郁苡看见容瑜笙身上的印子。
说实在的。
特利尔心里没底,他摸不透沈郁苡对容瑜笙的感情究竟有几分,他大多数时候只敢赌。
而容瑜笙不同,他出招狠厉,完全不怕特利尔就死在这儿,全靠特利尔自行躲避,况且他也不用去找位置,全然是哪疼哪容易留痕迹就朝着哪伸拳头。
最后。
得亏助理端着咖啡敲响办公室的门。
不然这俩还不会停手。
但局面已经一片狼藉,俩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扯得烂了大半,身上也都留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衬衫上全是未干涸的血迹,俩人像是刚从斗兽场里走出来一样,身上都是被撕咬后充斥着的血污腥味。
地上更不堪入目,血被两人的身躯蹭在地板上,一片混乱,那把摔的半碎的椅子方才也被两人又抓来当工具,此刻已经完全牺牲,大堆的碎片散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如同二战刚刚结束。
是停了战,但没人理会门口的助理。
特利尔摸了下额头上裂开的口子,说:“不怕我告状?”
容瑜笙瞥他,问:“你跟谁告状?”
“沈。”特利尔说。
容瑜笙说:“告状了,然后呢?”
特利尔一时噎住。
容瑜笙笑了一声,“你能指望她心疼你?”
“你没那个本事。”
“那你就有了?”特里尔反呛。
容瑜笙摇摇头,说:“她连自己都不心疼,她能心疼谁。”
听此,特利尔一时无言,沉默半晌。
“你爱她?”特里尔问。
容瑜笙觑他一眼,没答话。
特利尔说:“你该把那个女的处理掉。”
容瑜笙和沈郁苡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儿,特里尔都知道,他一直都在调查,手里送来的资料就没停过。
“谁?”容瑜笙一时没反应过来,问。
“你未婚妻。”特利尔说。
“……..”
顿了顿,特利尔讽道:“不会连自己未婚妻是谁都不知道了吧?”
吃了苦头,特利尔的嘴格外的毒,也不在容瑜笙面前戴着假面装和煦了,“还真想在沈郁苡这儿栽够跟头后就找个老实的温柔女人嫁了?”
“什么时候查的?”容瑜笙倏地问。
特利尔幸灾乐祸:“就在昨天,资料也给沈递过去一份儿,就在她办公桌上,现在她应该早就看完了。”
容瑜笙想找手机,但方才打斗过程中,手机早就成了最易碎的牺牲品,现在躺在地上连个全尸都没留。
他又停在那。
“你还想瞒着她?”特利尔说:“你瞒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