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启喉结不知所措地滚了滚,仍将头偏在一边,不自然张嘴就道:“我有什么可怕的,倒是你,能不能行?找不到要害就消停些,或者换我在上面。”
话还没说完,他额头上猛地遭到一爆栗,昭然的声音十分具有压迫性地从头顶传来:“不干活的人,建议闭上嘴。”
两人封闭在箱内,也看不清外头的情况,只觉得箱子在移动,然后猛地下落,猝不及防开始翻江倒海地滚动。
昭然再不能像根木桩,硬卡在箱子里,手上一脱力,跌入一个怀抱,就开始天旋地转。
闻启将她勒得紧,两人紧紧相贴,神奇的是昭然竟没有想象中摔来磕去的痛感。
伴随最后一次下落和巨响,藤条应声裂开,原本密闭空间涌入的,不仅有刺眼的阳光,还有节奏感极强的音乐。
两人躺在地上楞了片刻,不见有异,缓缓睁眼,又僵在原地。
“他们在干什么?”昭然偏头悄声问,眼睛紧紧盯着周围的人群。
“跳舞吧?”闻启一手护着她的腰慢慢起身,他说着朝来人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加入。
而这并不是他们想不想决定的,两人恰巧就在人群中的空地上。周围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表情虔诚,鼓声强劲有力。
一看,这目标就是他们俩啊。
“您好,请问这儿是哪里?”昭然试探地问。
当然没有人理她,来人只是一味地牵着她的胳膊,将她往人群里引去。
“不能跟她去!”闻启死死拽住昭然另一只胳膊,两人此时被迫分离的场景,竟和话本子里狗血又千篇一律的眷侣分离一个模样。
旁边是不近人情,对爱情抵触的冷漠群众,男女主互相牵着彼此的手,难舍难分。
两人力气不小,竟也这样僵持了一会儿。
然后只听见人群中一声不耐烦的“啧”。
这些人像是忽然间吃饱了饭,猛然发力。
“咔嚓”一声。
丝毫不打算放手的闻启,就这样将昭然的衣裳给扯坏了。
两人均是一惊,昭然还来不及责怪他,拉他们的手又失去了力气。
所有人呆愣愣地看着昭然腰间露出的玉佩。
昭然疑惑地指了指玉佩,此时在阳光下莹润光泽,令人艳羡。
旁人都整齐地点了点头。
她又解下那玉佩,在手里晃了晃,果不其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锁定在上面,只差摇尾乞怜地求她快扔出去。
趁着此时诡异的寂静,闻启掣出方天戟,朝着人群方向挥去。
昭然差点喊出那句经典台词“悟空!不得伤人!”
这些所谓的人便在戟尖化为屡屡青烟。
两人见状一喜,还要变本加厉扫清障碍,就听见一女声掷地有声传来:
“够了!”
紧接着,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道寒光,昭然眼疾手快,伸手接住。
这一接,她才看清,手里的刀不是这一路苦苦追寻的那把又是什么。
“师父!”她激动地朝空中一通喊。
果然,从那林子里款款走出一人,白衣飘飘,手持一把黑色羽扇,额间一点朱红,衬得整个人邪魅不堪。
“……师父?”
昭然从未见过这样装扮,就差把“我是反派”刻在脸上的师父,不禁转化为了疑问句。
“你们怎么会在那沈家兄弟家里?差点死在我手里。”玄英看了两人一眼,示意他们跟上自己,一边走一边问。
“好在本事还不错。”
“沈家兄弟到底是好人坏人?”昭然问。
“不好也不坏。”玄英冷笑,“单纯的世俗利己而已,能够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真心对你好,也能在你做了绊脚石后一脚把你踢开。”
玄英带着两人弯弯绕绕进入一个村子,里头的人和刚才跳舞的十分相似,但明显多了几分人气,都热络地将摊子上的点心分给玄英。
“玄英啊,这两位是朋友吗?来今日的鲫鱼鲜嫩得很,回去给娃熬上一碗浓汤。”
昭然和闻启被这样热情地招待有些脸红,连连摆手。
玄英毫不客气微笑着接过那鱼,冷笑道:“是我的刚出生的孩子,你们想喝的话,今日的分量,倒也也可以。”
两人又拘谨地摆摆手。
这个年纪,在外面独自闯荡的时候,可以顶天立地,无所畏惧。一旦在熟悉的大人身边,又立马缩回以前任人照顾的小孩子。
玄英笑了笑,继续道:“沈家兄弟就住在这村外,两兄弟可怜巴巴,倒也不算坏。就是太懦弱,他们努力和每一个人搞好关系,天真地以为这样就会四通八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倒是从来也没惹过谁。”
她看了两人一眼,“竟将你俩个算计了,也是可笑。”
昭然干巴巴对着她笑了笑,“所以这幻境是他们搞的?”
“当然不是。”玄英推开一扇木门,走进一农家小院,院内整洁干净,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这是我设来防止外面的人进来的,你也听过附近对修道之人的仇恨,简直不可理喻!……只是不知道这两兄弟是何时识破我这伎俩,还反之用在你们身上,不可不谓聪慧。”
昭然有些不解:“可是,我们答应了帮他们举荐的啊……”
这句话越说她自己也越没底气,后来闻启的解释让她越发明白,沈家兄弟入仕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表面上看着他们有很多选择,但其实都是假象,而最大的假象就是以为自己有的可选。
有人曾说能用金钱帮你的人才是最认可你的人,但他们对周流而言不过是工具罢了。
拿着闻启的举荐信,效果暂且不提,就目前杜氏和闻启的立场而言,他们拿着这封信,就选择站在了暴风中心。
别无选择。
“太有壮志和过于自卑守拙一样,将人困在方寸之间不得翻身。”
玄英拍了拍昭然的背,屋里探头一个怯怯的男人,想必是她的丈夫,怀里抱着未足月的婴孩,只朝他们看了一眼,便又进去了。
“你拿这把刀打算干嘛?”玄英端起茶杯抿了小口,“想查清真相,然后报仇?”
她语气平淡,昭然也不扭捏,“就是想知道背后的原因。”
玄英看了她一眼,道:“人在这个世上,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点你应该很清楚。世上规矩千千万万,触及我们的,我们就应该去遵守。我记得这是皇后曾经说的。”
“可是……”规矩也是可以打破的。
“可是。”玄英又道,“李氏皇帝弑兄杀父,却没被史家定为乱臣贼子,因为他控制住局面,守住和平;朱氏开国皇帝以前也是个底层农民,最后也能荣登帝位……可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血路。只是这条路,就未必是阳关大道了。”
昭然闻言,心中明白,双目含泪,朝玄英拱手鞠了一躬。
“快吃吧,全是我做的,便宜你们了。之后还不一定能无所顾忌地去吃喽。”玄英摆摆手,“只是,你这把刀杀气太重,得慎之又慎。下一步,就是去皇城了吧?”
昭然不想骗她,点点头。
所有人都沉默,气氛在此刻僵硬到极点。
而往往此时就会有人主动破冰。
闻启大声赞赏了菜肴可口鲜香没有任何回应后,又大着胆子问:“既然无人敢来求学,为何不放弃?”
玄英看了他一眼,夹起一根青菜,道“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悔焉。有人来,我便教。”
眼看话题要落地,闻启立马另起一个疑问,“为什么村子里女人居多?全是妇孺,岂不更难护卫?”
闻言,玄英冷笑一声,“你们男人都是有所谓宏大志向的,用尽一切手段追求浮华的名禄,哪能安心守在这里。去贿赂,去谄媚,不择手段,说是只走一年半载,渐渐的,也就没人了呗。”
看来玄英是不会给闻启机会接话茬了……
闻启识趣地闭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还好玄英又想起一事,提醒道:“这回去皇城,直接去找荣青阳,她一定有古怪。”
昭然大惊:“荣青阳?不是早在小重山上就死了吗!”
玄英看着她没说话,眼神沉炽,昭然只觉后背一冷。
“当初貌似是吞了什么假死的药,才骗过了你们。”
“那为什么……”为什么不把幼微带回去?
话到嘴边,已经无需再问,幼微当时的义愤决绝,看来是早就知道自己必死的命运。
从恢复神志以来,一直在找当年的蛛丝马迹,却将最有问题的荣青阳给忘在脑后。
她既然没死,那一切的事情便可以轻易地追本溯源了。
临行前,昭然又厚着脸皮向玄英要了几卷画好的符咒,揣在闻启的兜里。眼前的路肯定是一场硬仗,她得保证两人都弹药充足才敢上阵。
就像玄英师父说的,也许她会走很多弯路,也许这一切本就无解,也许到了最后,她会对所追求的答案失望。
但是只要向前走,一切就会因为她有存在的意义。
巍巍皇城脚下,骑车赶马,络绎不绝,他们俩站在这里,即使有身份的加持,也微小如蝼蚁。
闻启垂眸看向身边的人,风轻拂,少女骨骼单薄,却像鸟之双翼,从未屈折。
他沉思良久,缓缓开口道:
“昭然,我们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