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街道上仅有形影单只的打更人提着铜锣,空荡荡的街道上一辆马车尤为显眼。
晨风带着薄雾,微微吹起轿帘,看到那轿子里正是江宴霖躺在一个女子肩膀上酣睡着。
严澈回到家里念一刚从厢房出来,急切问道:“她醒了?”
念一摇了摇头。
他身上还带着晨时的雾气,他脱下了披风搭在手臂上,推开厢房门。
隔着屏风看到榻上那人白净的脸埋进被子里,呼吸很浅,像是缓缓流淌的溪流。
严澈的心也随之沉静了下来。
当阳光照进窗子的时候,沈昭禾也慢慢睁开了眼睛,还在惺忪的眼睛就看到屏风后的严澈。
沈昭禾脑海中想起昨夜的画面,她紧拉着严澈的袖子不松手,此刻看着那人正襟危坐的在在椅子上看着书,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她闭了一下眼睛将那些烂七八杂的东西从脑海中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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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了太医院,那些参与万金消炼制的数十人垂头围作一团,何掌使看到那抹人影出现后眼中的愁云方才散去。
太医院现在被羽麟军守着,旁人伸不进手来,严澈将沈昭禾送往太医院后便离开了。
沈昭禾和众人一起复盘,梳理每一个步骤,就连一些细枝末节都同大家商议讨论。
连当日所用的井水,水桶都严密排查。
接连忙碌的七日过去,从头到尾排查了无数遍皆找不出缘由。
眼看着期限越来越近,沈昭禾感觉悬在脖子上的刀越来越近,感觉一觉睡醒之后那刀就逼近了喉咙一分。
晚上吃饭沈昭禾都没有什么胃口,匆匆吃了几口便回去了厢房。
严澈没有同她一起回来,被祖母叫去了惠然轩。
沈昭禾也能明显感觉到,严澈最近这几日也是越来越忙,但也是每日坚持陪着她去太医院,到了便匆匆离开,待到了点卯时刻准时来接她。
每次严澈来接她总能感觉到严澈故作轻松的安慰她,她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第八日严澈照常送沈昭禾去太医院,朝阳公主倒是罕见了过来了。
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总感觉朝阳公主有意无意的目光落在了严澈身上。
严澈同往日一样,送她过来便走了。
何掌使今日陪着沈昭禾一起复盘,捋思路,又与何掌使将炼制的那批万金消细细查验一番,配比,方子都是对的......
已经将所有的步骤全部推翻重来了好几遍了,可就是找不到源头问题……
沈昭禾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到了点卯时刻,太医院只留下一些值夜的人,沈昭禾坐在椅子上发呆,一只手不自觉的攥着脖颈上的玉蝉哨子。
她看着天边半圆的月亮,脑海里又冒出了许多奇怪的想法,这月亮是一直都这样挂在天上的吗?
人都是从小慢慢长大的,那月亮最开始是什么样子的?
是不是也会是一个小小的鸡蛋那样,然后慢慢长大?
这般想着沈昭禾已经手拇指与食指比划出一个圈对准了那月亮,连月亮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转而她又将那个圈对准了星星,又大了点。
她又冒出奇怪的想法,那星星会不会长大,长大后就变成了月亮。
那么小的星星最初是什么样子的呢?
想着想着沈昭禾脑海忽然一道灵光闪过。
最初?最初!!!
近些日子她复盘了无数次的过程步骤,那最初的源头最关键的东西还从未怀疑过。
那批曼陀罗!!!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子,慌忙朝着那药房的存放曼陀罗的地方走去。
旁边一个值夜的御医本以为她已经走了,看她慌张进来,有些意外,这个时辰少将军应该早就将人接走了,今日怎么耽误了一个时辰还没来,“沈姑娘怎么了?”
说话间已经跟上了沈昭禾的脚步。
沈昭禾向刘太医确认着,“刘太医,我们是不是一直都是用着这一批曼陀罗?”
“是。宣北严查曼陀罗,这一批正是当初从大理寺提押出来的一批。”
去年成王从江南游玩回来,带回了好些稀奇古怪的玩意,还特意带了顾渚紫竹献给太后,成王性子又张扬,让人抬着两个箱子便大摇大摆得去了。
事务所一打开就傻了眼,里面的不是茶叶而是曼陀罗。
圣上没做深究,罚了成王的一年的俸禄此事便无疾而终了。
毕竟谁也不会傻到自己去撞南墙。
“你是怀疑……?”刘太医指着那箱曼陀罗瞳孔颤抖,能在宫里当差的脑子都是灵活的,他很快便明白了沈昭禾的意思。
沈昭禾看了看从大理寺带回来的两箱曼陀罗,只打开了一箱炼药用,另外一箱还贴着封条。
她取了一些那箱子已经打开的曼陀罗,与刘太医分别研磨,然后加入蜜蜡揉搓成绿豆大小的药丸。
刘太医分别取来了四只耗子,分了两个笼子。
一个笼子喂了些沈昭禾研磨的,另外一个笼子则喂了些刘太医研磨的。
接下来就是静等时间了。
二人忙活了一通沈昭禾才发觉如今已经是戌时三刻。
严澈竟这个时候还没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想着近些日子严澈都是深夜才回来,沈昭禾心头隐隐涌上一丝不安。
她又强迫自己按捺住那些胡思乱想,毕竟严澈身手那么好,但愿一切都是她多想。
“沈姑娘,吃些东西垫垫吧。”
刘太医拿出一个酥饼递给了沈昭禾。
不等沈昭禾开口,她肚子自已经先叫了起来,她尴尬的笑了一下,接过。
眼神却是不是朝着那几只耗子看去。
几只耗子活蹦乱跳的,眼睛黑亮亮的。
再等等,说不定喂的计量小,若是到了明日还是这般,就彻底验证了她的想法。
酥饼刚吃半个,外头响起来了兵器碰撞声,看来是轮守换班时间到了。
紧随着便传来了钟鸣声。
翁……
嗡……
嗡……
三下。
沈昭禾心底一沉,这是皇帝晏驾。
偏偏是这个时候。
一个身影匆匆赶来,她慌忙迎了过去,待看清来人,刚扬起来的笑容在脸上顿了一下,是竹青。
“少夫人,少将军有些事情,我来接你回府。”
“他是不是出事了?”
竹青面色一沉,扯出一个笑来,“没有。”
刚刚的钟鸣声音那般大,少夫人肯定时听到了的,他也没再多说。
匆忙赶回严府,沈昭禾发现府邸被重兵把守着,不是羽麟军,那些将士的铠甲衣服沈昭禾曾在严澈从黑林渡回来时候闯他书房时候见过,一模一样。
笼罩在沈昭禾心头的阴郁越来越深,皇帝驾崩,她身上的嫌疑更是洗不掉了,关键是她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别人手中的一把刀。
“竹青,从大理寺提回来的那批曼陀罗是已经被提炼过的弃物。拿来试药的耗子还在太医院,那两箱曼陀罗都放在太医院药房,其中一箱的封条都在。”
沈昭禾匆匆交代完,竹青便离开了。
她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只有等,她目前只要保证自己不出事就行。
念一根春桃在院子等着,见到她回来了,二人皆松了一口气。
看着春桃肩膀一抖一抖的,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念一将人使唤走了,“先去打些热水来。”
“我去一趟惠然轩。”
沈昭禾刚转身便被念一拉住了,“你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刚从这回去,老夫人吩咐了,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要休息好明天再去找她。”
念一回想起竹青对她的交代,近些日子待在家里不要出去。
竹青难得有那般严肃的时候,念一也知道当下的事情紧急严重。
姑娘那边刚炼制出了万金消出了问题,偏偏节骨眼转眼皇帝就驾崩了,眼下姑娘身上的嫌疑还没洗掉……
念一心头也是一遭乱。
沈昭禾回到厢房,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朝堂事情她不懂。
但她知道凡事最得利益者优先。
她已经不知不觉做了别人的刀,而谁又能因为这桩事情获益最大?
成王因此可以洗清冤屈,而那批曼陀罗背后之人必定会阻拦,是太子?还是朝阳公主?
可是太子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何必又多次一举?难道栽赃成王的是太子,可是这手段未免太低级了。
皇帝当时都没深究就将此事不了了之了。
可若是成王恼怒皇帝不去深究就草草了事,心生怨念也是情有可原。
沈昭禾越捋越乱,在床上翻滚了半天也睡不着,不禁想起了曾昏睡时候严澈给她求的那一枚平安符。
她从枕头摸出那枚平安符。
紧贴在胸口,希望严澈也平平安安。
明明与严澈同床也才没几天,可沈昭禾今日自己躺在床上还是习惯性的为他留了半边位置。
寅时五刻严澈骑马匆匆赶回来。
脚步直奔厢房,待到了厢房门前身上的急躁方才稳了下了,轻手推了一下门,发现推不动,竟然锁了。
严澈疲惫的面色不由得抿上一丝笑来,让竹青叮嘱她近日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夜里睡觉关好门窗。
没曾想警惕性这么好,连房门都锁了。
严澈绕到了后窗,刚越身进去。
“叮”剑光一闪,脖颈上一片冰凉,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在月色下印着他半边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