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北狄王子与公主抵达京城。
但出乎谢守初意料的是,护送他们一路来京城的,并不是宁北守军,而是宫中禁军。
谢守初与赵长钧坐在白氏酒楼临街的位子,看着楼下向着宫城疾驰而去的队伍。
“怎的是禁军护送?”谢守初好奇问道。
“陛下得了消息后,原本是要让宁北守军护送的。”赵长钧低声解释,“信是禁军副统领送进去的,他自告奋勇要去接人,陛下想着禁军也该出去历练历练,就允了他的请求。”
“希望不是誉王殿下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谢守初拿起筷子,趁赵长钧不备,夹走了桌上最后一枚荔枝虾球,心满意足:“改天让府里厨子来学学这道菜。”
“白世叔酒楼里的这些拿手好菜,都要被府里膳房学尽了。”赵长钧打趣道。
“江南美食众多,各具特色。膳房师傅也该博采众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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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二人酒足饭饱后又在街上溜达消食许久后,一回到东宫,就有下人来报,门口来了位自称郑星月的女子,要见太子妃。
谢守初一听到熟悉的名字,又惊又喜,等不及让丫鬟们出去请人,便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自出了熙园的事情后,郑星月一直甚少出门聚会,后来她父亲外放,她便也随着父亲去了西南,许久未曾回京。
谢守初与郑星月是幼时最好的玩伴,这些年虽然一直有书信往来,但到底也许久未曾见过了。
谢守初一路跑到门口,看到门厅处站着一名穿着件水绿褙子的姑娘,正是郑星月。
谢守初脚下不停,直直跑过去抱住来人:“星星!好久不见!”
“见过太子妃娘娘。”郑星月在谢守初的怀抱里艰难转过身,试图行礼。
话没说完就被谢守初堵住,她假装生气:“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谢守初挽着郑星月的手,亲亲热热地往里走,边走边问道:“自从你跟着郑伯父去了西南,该有十余年没回京了吧?这次突然回来,可是郑伯父又有升迁?”
——郑星月父亲郑宣,外放后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连续多年政绩颇丰,在朝中民间都有不小的声望。
说话间,二人行至正厅。谢守初正要唤青竹奉茶,却见郑星月突然跪下,哭着道:“初初,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吧!”
谢守初吓了一跳,急忙扶她起来:“不许跪!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我和太子都会帮你的。”
“初初……”
听了谢守初的话,靠在谢守初不算宽阔但十分有力的肩上,郑星月连日担惊受怕崩得紧紧的弦终于松了,她环着谢守初的腰,一开始还是“呜呜”啜泣,及至后面放声大哭,泣涕涟涟,使人听之动容。
谢守初抱着自己的闺中好友,不催她也不制止她哭,只是温柔地抱着她,怜惜地拍拍她的背,让郑星月在自己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许久,怀里哭声终于小了下去。
郑星月抬起头,眼睛红红鼻子红红,但一双风尘仆仆的眼睛此刻被泪水冲洗得格外明亮。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初初,有吃的吗?”
谢守初苦笑不得,吩咐了青溪去摆饭,她先牵着郑星月去洗了脸。
不知道郑星月饿了多久,总之谢守初特意吩咐多做的一桌饭菜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等填饱了肚子,郑星月才向谢守初阐明了自己独自进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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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星月自幼饱读诗书,心中一直有一个做女官的梦想。
父亲外放后的第一站是平岩县,她跟着父亲一同住在县衙里,看着父亲为了县城大小事务而头疼,郑星月试探着提了提自己的想法。
父亲是个好官,也是个好父亲。他尝试了郑星月的提议,在得到良好的效果后,之后府衙议事,他都会带上女儿一起参加。
期初,府衙众人只是以为小姑娘黏父亲,总是带着善意笑她。
可是在郑星月随口一两句话就解决了困扰他们好几日的难题后,大家才开始对这个县令家的小丫头重视起来。
平岩县民风淳朴,府衙众人虽然一开始对郑星月持“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的态度,可日子长了,他们也意识到郑星月的眼界谋略远在众人之上,便也不再提“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话了。甚至遇到难题,还会主动去问问郑星月的看法。
有了众人的支持,郑星月的各项决策在平岩县推行得很是顺利。不出五年,平岩县就已经一跃成为了潭州最为富庶的县镇。
郑星月的父亲也因此而得到拔擢,之后一路平步青云,如今已是长原府太守了。
郑星月的父亲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而他的政绩里,也有不少是郑星月的功劳。
可是,郑家的平步青云,还是遭了旁人的嫉恨。
比如誉王。
誉王曾试图拉拢郑父,甚至给郑星月许了侧妃之位,不料却被郑星月严词拒绝。被拒绝的誉王恼羞成怒,借着这次北狄来晋,使出了个极其阴损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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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北狄王子与公主来访,明面上的目的有二:一是为祝贺大晋皇帝寿辰,二是两国联姻,共同抵御日渐强盛的西戎。
而这联姻,自然是北狄公主嫁入晋国皇室,同时,晋国皇室也要有公主嫁去北狄。
可是,晋国眼下并没有适龄的公主。
一筹莫展之际,誉王提出,可以选诸位大臣家中聪慧优秀的适龄女子,冠以公主之名,嫁往北狄。
而这个“聪慧优秀的适龄女子”,在经过誉王殿下的“慎重筛选”后,定下了郑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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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答应,”郑星月眼看着又要哭出来,“誉王殿下说,父亲为官这么多年,总能挑出来错处,从轻还是从重发落,都在我的一念之间。”
谢守初忙不迭递了块帕子,语气忿忿:“这摆明了是针对于你。郑伯父是如何打算的?”
“父亲自然不愿意我嫁去异国,他说大不了就辞官回家。可是,族中长老们如今都指着父亲的官位获得荫蔽,他们不会同意父亲抗旨的。”
“初初,我本来不想来叨扰你的。朝中局势我多少知道些,太子如今也是如履薄冰。我就是想着,如果你有办法那是最好。如果你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郑星月沉默了会,扬起来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就嫁吧。嫁人前来能来见你一次,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谢守初看不得曾经昂着头骄傲地说自己要做晋国第一个女官的郑星月如今的样子,她握着郑星月的手,神情认真:
“星星,你放心。你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逼你做。左右圣旨还没到,总会有办法的。”
“实在不行的话,”谢守初语气狠辣,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我就带着人去劫亲。总不会让你嫁去北狄的。”
“呜呜呜好!我就知道初初你最好了。”
“好啦好啦小哭包,再哭眼睛要肿了。你且在东宫安心住下,我去寻太子商量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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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了活泼的青竹去照看郑星月,谢守初没有直接去找赵长钧,而是先派青溪出去了一趟。
等青溪带着想要的信息回来,谢守初这才去了赵长钧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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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钧这几日正为了迎接使臣的事情焦头烂额。
明面上,誉王禁足还未被解除、他又得了这份差事,该是莫大的荣幸。
可是誉王一派在朝中日渐强盛,户部礼部几乎全是誉王的人,致使赵长钧虽然接了这份差事,可向户部要银子、向礼部要礼官都难上加难。
见谢守初来了,赵长钧放下手里的折子,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昭昭来了。”
谢守初说明了来意,看赵长钧还在沉吟思索,便推着他一路到桌边坐好,从身后环住赵长钧的脖子,语气里满是狡黠:
“我有个好主意,既能解星星的困,还能帮你接待好北狄王子公主。”
“当真?”赵长钧饶有兴致地问道:“仔细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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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晋国不同的是,北狄是标准的母系氏族。北狄历任最高统治者都是女性,朝中也有不少女官。
此次来晋的北狄公主名为秋乌娜,是北狄女皇的二女儿,未来要做北狄军队统帅的。
而一同前来的北狄王子阿罗真,只是女皇姐姐家的幺子。因为年纪小、又喜欢游山玩水,才带了他同行。
数月前,秋乌娜曾派了许多小股部队去边境骚扰,这些小部队打了就走,既不恋战也不劫掠,扰得宁北守军头疼不已。
就这样持续了许久。就在宁北守军被北狄的小部队袭击搞得焦头烂额、忍不住想要冲出去好好打一架的时候,北狄突然正儿八经派了使臣前来,言明来为晋国皇帝祝寿之意。
满腹怨气的宁北守军自然不会给北狄好脸色,就连使臣的消息也没有走军中急报,只是派了人慢悠悠地往京城来送信。意图很明显:想让北狄错过陛下寿辰,在晋国好好丢个脸。
就连后来护送秋乌娜和阿罗真进京的禁军,也被宁北守军耳提面命要“慢慢走”,多耽误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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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从一开始,秋乌娜的目标,就不是贺寿,更不是来联姻。
她的目标,一直是晋国。
此次秋乌娜的随行队伍里,有极擅绘制地图之人,就在禁军还在因为“带着北狄傻子们绕了远路”而沾沾自喜时,北狄人,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对晋国腹地的地形。
而这一切,歌舞升平的晋国上下还都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