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激越的鼓点,绿珠舞步由缓至急。而每踏一步,她的脚下都如同步生莲般缓缓绽开图案。
等一舞毕,原本素色的丝绢之上,已然是一幅完整的画面,与太子殿下先前请姜大师所做的《万福来朝》图一模一样。
莲步轻移,绿珠走到玉阶前跪下,揭开覆面黑纱,从怀中取出一副卷轴,高高举过头顶:“太子殿下以姜大师作《万福来朝》图,恭祝陛下万岁千秋。”
方才起舞时,晋安帝就对绿珠颇感兴趣。此刻见她取下面纱,熟悉的面容上神情恭顺,更是龙颜大悦。吩咐身旁的江公公取来图画,细细欣赏,击掌赞叹:“真是栩栩如生啊。”
晋安帝看向赵长钧:“太子有心了。”
赵长钧起身行礼:“儿臣不如皇兄富裕,便只能加些巧思,但求博父皇一笑。”
晋安帝目露赞叹:“当真巧思。”
他看向阶下跪着的绿珠,语气中带了一丝玩味:“献舞女子,可是东宫舞姬?”
绿珠叩首,正好朝着上方露出漂亮无暇的脖颈与被舞裙勾勒得格外纤细的腰肢儿:
“民女绿珠,自永州而来。因盘鼓舞得太子妃娘娘青眼,有幸为陛下献舞。愿陛下万岁无疆,千秋永固。”
-
一旁的嘉贵妃原本正饮酒至半酣,此刻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懒懒抬眼看向阶下之人,却在下一秒睁大双眼,未多加思考,就把手中的酒杯直直扔了出去,正好砸在了绿珠额头。
嘉贵妃大怒:“好你个狐狸精,孙渺渺,竟敢当众勾引皇帝!”
“母妃!”誉王低声急唤。
被打断了问话,晋安帝面露一丝不虞。
这时,安皇后笑着开口:“嘉贵妃可是醉了?若是不胜酒力,便先扶她下去歇息吧。”
嘉贵妃这时才突然醒转,她慌忙起身下跪,声音娇柔婉转:“陛下,臣妾醉了。请恕臣妾……”
话至一半就被打断,晋安帝语气不容置疑:“好了,醉了便下去歇息,别在这里丢人。”
嘉贵妃还想再说什么,她身边的希姑姑得了誉王指示,已经半扶半拉着她先行离席了。
一场算不上闹剧的插曲匆匆过去。
从始至终,阶下的绿珠都跪得规规矩矩,就连被贵妃用酒杯砸了,也只是微微偏了偏头,未见半点慌乱。
晋安帝对她的乖顺宁和很是受用。他看着绿珠,语气温和:“你的舞姿便是在宫中也是数一数二,你可愿入宫来,为朕再舞一曲?”
绿珠目不斜视,盈盈一拜:“民女绿珠,谢陛下隆恩。”
晋安帝爽朗一笑,举着酒杯起身,邀诸臣子共饮。
-
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晋安帝起身离席,好让臣子们能更自在地饮宴。
陛下一走,誉王就忍不住阴阳怪气:“太子当真大度,竟当众给父皇送美人。”
“天下人皆是父皇的子民。”赵长钧一本正经,“绿珠能被陛下看上,是她的福气。”
誉王正要再争论几句,坐在太子身旁一直沉默着的谢守初突然出声:
“二皇兄,你桌上的那例金丝酥雀若是不吃,可否分给我?”
被打了岔子,赵长钰愣了一下,吩咐身旁候着的宫女把自己桌上的金丝酥雀送到太子那桌,看着赵长钧,语气里充满恶意阴阳:
“太子,你府上可是穷得揭不开锅了?瞧瞧太子妃这像是没吃过的样子。”
“对啊,”谢守初对于被说穷毫不在意:“东宫自是比不上誉王府豪奢,还请誉王殿下多多接济我们一二。不如,”
谢守初眼珠一转,得寸进尺道:“听说二皇兄新得了座金矿,此等好事,不如分我们些?”
“休要胡言!”誉王发现自己被谢守初摆了一道,当下急言分辨:“本王何时得了金矿了?”
谢守初微微侧身,不露痕迹地偏头看了身旁的青桉一眼,青桉会意离开。
她接着举杯笑着道:“京中谁人不知,最近大火的云仙楼正是誉王殿下的产业。听闻酒楼里一道洪字鸡丝黄瓜便要二两银子,可不就是座金矿吗?”
赵长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绕进去差点露出马脚,他借着疾言厉色掩饰道:“太子妃娘娘当真伶牙俐齿。本王先行离席了,桌上这些若是有太子妃喜欢吃的,自行拿去便是。”
见赵长钧离席不见了,谢守初示意青桉把那碟金丝酥雀拿远了些,她与赵长钧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是掩饰不住看好戏的神色。
*
及至夜间,阖宫夜宴。
不出谢守初预料,嘉贵妃与誉王都没来。
听说嘉贵妃午间离席回去后在屋里砸了好几个花瓶,不慎被迸溅的碎片划伤了脸,哭哭啼啼地去找陛下,却被陛下当众斥责,丢了好大的脸。嘉贵妃最是好面子,自然不愿参与晚间的夜宴。
至于誉王。
谢守初料想他没认出献舞的女子是孙渺渺,便让青桉提前去安排了人,在誉王离席后的必经之路上,让他“不经意”地听到了绿珠的真实身份。
于是,本就被谢守初激得有些急得誉王,就直直闯进了晋安帝午憩的宫殿,坏了帝王的好事。
晋安帝大怒,罚了他两月的闭门思过。
-
没了嘉贵妃和誉王,晚间的家宴倒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的和乐。
赵长钧提前派人把给静和公主准备的礼物送到了宁嫔宫里,小丫头很是开心,席间还凑到谢守初身边撒娇卖乖,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宁嫔自入宫来一直不争不抢,对皇后更是恭敬有加,靠着清淡温和的性子,虽然没有盛宠,却也自得其乐。如今膝下又有了静和公主,整个人越发温柔,养出了一身好气质,倒也无愧陛下赐的封号。
晋安帝今日心情不错,连带着对皇后也和颜悦色了不少,甚至提了让她重新掌管凤印一事。
但安皇后自称如今还在闭门思过,今日陛下万寿宴能出席已是陛下开恩,不敢再逾矩,婉言谢绝了陛下的示好。
晋安帝沉默了会,却也没再提免了皇后闭门思过的事。
赵长钧知道,父皇这是又想起了瑛贵人的事,难免再次迁怒皇后。
可是父子君臣,他也不好劝说什么。只是担忧地望向母后。
安皇后给了儿子一个安抚的眼神,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
席散时已经月上中天。
金宝早早牵了马车在宫门外等候着。
赵长钧牵着谢守初的手,二人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宫墙高筑,红墙黄瓦。
也许是饮多了酒,赵长钧突然对自小长大的宫城产生了一丝厌倦:“昭昭,这宫墙可真高啊,都看不见外面的样子了。”
谢守初握着他的手纤细而有力,她指着天上的月亮:“可是无论墙里墙外,我们看到的都是同一轮明月。”
“如果你想去看看宫墙外的样子,就去和父皇说。江南塞北,我都陪你去看。”
赵长钧摇了摇头,语气低落:“父皇不会同意的。”
“我是太子。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父皇不会同意我出去的。”
“我这一生,只不过是从一重宫墙,到另一重宫墙里罢了。”
谢守初还想再劝,却听得赵长钧语气高昂,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也许,我该求父皇废了我这太子之位,这样也许我们就可以去游览山水了。”
“可是,父皇不会同意的。”赵长钧撇撇嘴,语气又低落了下去。
谢守初决定不多和醉鬼说话,她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宫门,拽着赵长钧上马车回了东宫。
没等回去,赵长钧就倚着马车壁沉沉睡去。
谢守初在把他拖回寝殿和就让他在马车上睡着之间纠结了须臾,还是扬声唤了金宝过来。
金宝带着常在太子面前伺候的几个小太监,费尽力气才把太子殿下挪到了寝殿的床上安顿好。
谢守初吩咐金宝夜间多警醒些,照看好太子殿下。
夜已深,谢守初懒得再吩咐丫鬟们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索性带着青溪去了太子殿下的书房歇息。
青溪笑着打趣她:“常听闻京中几位大人们若是晚归,担心惹了家中夫人不快,便只能去书房安歇。没想到在咱们东宫,竟是太子妃娘娘睡书房。”
谢守初想着睡得一脸乖巧的“夫人”赵长钧,没忍住笑出了声。
-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谢守初刚起床,就看见金宝公公站在院子里,一脸的欲言又止。
“金宝,可是出什么事了?”
“回娘娘,宫中方才来人传信,说是宁北军报,北狄王子和公主要来为陛下贺寿。陛下吩咐等殿下醒了,让殿下进宫一趟,商量接待一事。可是,”金宝面露为难,“殿下到现在都没醒。”
“陛下的万寿节已经过了,他们怎的现在才来?”谢守初好奇道。
“就是说呢,”金宝也很无奈,“许是蛮夷之地,消息传得慢了些。不过陛下说,既然北狄有这份心,我们泱泱大国,便该有容人的气度,左不过再办一场宴席就是了。”
再办一场宴席吗……
谢守初回想着昨日宫宴上精致的装潢与菜色。看来,户部尚书又要头疼许久了。
-
等赵长钧终于悠悠醒转,被金宝火急火燎地送进宫又回来,谢守初才想起来问,
北狄王子与公主来京,宁北军中是谁护送?
*文中提到的金丝酥雀,名字来自满汉全席。
作者菌昨天吃了一道龙井烧鸡,很是美味,这俩大概也许…有点类似?
btw,我一直不相信醉酒之人说的话都是毫无章法乱说的,(暗示)比如太子殿下在路上叽叽咕咕说的那一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