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京州一处旧商务楼的顶楼平台上,一张小方桌上亮着一盏小灯,旁边放着两盘小菜,一盘花生米,一盘拍黄瓜,加上几小瓶烧酒。禹菲坐在旁边的板凳上,手中抓着一只小盅,正一仰头将酒倒入口中。
一旁的老曲见她这个样子显得有点惊讶,叹道:“认识你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还有这酒量!”
禹菲却摇了摇头说:“我没有酒量,只有酒胆……你再给我几瓶也是喝得下的。”
见禹菲的神情不太寻常,老曲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你见到吕泽峰了?”
禹菲听了,顺手又喝下一杯,为满口的辛辣之味而眉头深锁,过了半晌才应道:“嗯,他来参加天合的股东大会了。”
老曲听了默默叹气。既然吕泽峰已经承认是燎原的幕后老板,此次股东大会是燎原第一次公开发难,他亲自跑来督战也并不奇怪。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禹菲不会是这种反应,于是他顺势又问:“你们直接接触了?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想知道安迪欧阳绝望时的样子。”禹菲将酒盏在手中拈转着,简短地说。
“这么说安迪欧阳的案子就是他搞出来的没错了?”老曲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
“这也不意外。你想,欧阳前脚被抓,他后脚就化身律师跑去见他,如果这件事不是他策划的,时间上哪有这么严丝合缝?”禹菲说。
“没想到这小子还懂法律,没点专业水平这件事也做不到这么滴水不漏,毕竟操作不好容易反噬自己……”
他这么一说,禹菲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他很多年前就说过法律是强者的逻辑,不想被剥削的话就要有所了解。”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恍惚。十年未见,十年间自己每天都在努力不要想起这个人,为什么他说的话自己竟然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
“既然是意料中的事,你干嘛看着这么消沉,跑来浪费我的酒?难道过了这么多年你对当年的事还放不下?”老曲随即奇怪地问。
禹菲没有马上回答,抬头向四周环视了一圈。这平台伸展开去足足有一百多平,因为这片区域已经离山不是太远,三面都可以看到山景,另一面望出去则是繁华的京州市,真的是晚上品酒纳凉、赏月观夜景的好所在!
她当即感叹说:“怪不得你要窝在这里。竟然有这么清静的一块地方,我都想把公司搬过来了。”
“可别!你一来我就不得安宁了。”老曲嗔道。
“我只是在想……”禹菲沉吟着继续刚才的话题,“他明明可以一直躲在幕后,动起手脚来更可以出其不意,为什么要特意在我和欧阳面前现身,难道只是为了在心理上占据优势吗?……”
老曲听着,也点头道:“嗯,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努力让你晚点儿知道我的真面目。”
“当初在奉州他救了我,之后选择了消失,如果不是我特意找寻是不会知道那是他的。这说明他一开始也并没有打算曝光自己,但后来又突然改变了主意……”禹菲回忆着,“所以一定有什么理由让他必须要出来见我。”
“理由?什么理由?”
“还不知道。但我感觉,这是接下来和他交手能否占到上风的关键!”禹菲说。
“说起这个,今天的股东会到底怎么样啊?”老曲突然问道。原本他还以为禹菲一下会就匆匆来找他就是为了说这事,没想到这家伙上来就提议要一起喝酒,无奈之下也只好作陪。现在看她像是终于又恢复了平时的清醒模样,这才把正事提了起来。
“哦,我当董事的决议通过了;股票复牌的事也暂缓了。”禹菲说。
“那不是很理想的结果嘛!”老曲说,但又看禹菲眉心微皱、一脸困惑的样子,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于是问,“怎么,还有什么变数吗?”
“因为彭岳展是反对我进董事会的,而且我相信最近他也动了不少手脚,其实我能不能得到半数以上的支持是个未知数,毕竟我们手上的股权加起来都不到20%。但最后居然通过了,而且也只是险胜而已!我查了一下投票的详情,发现主要是因为燎原投了赞成票。”禹菲说。
这个信息显然也出乎老曲的意料,他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之后说:“吕泽峰明知道你和安迪欧阳的关系,他先是费尽心机地把安迪欧阳弄了进去,现在又支持你进董事会,这不合常理。难道是因为他看到你的困境所以心软了,不会吧?”
“那不可能!”禹菲却十分确凿地说,“他是一个做事会计划得极其周密的人。既然他早就知道我在天合,也一定会把我的各种因素计算在内,中途发生任何情况都会有所应对,这才是我认识的吕泽峰。”
“总不会是他后续打算对你打感情牌,让你对他放水吧……”老曲若无其事地说着,一边去夹桌上的花生米,但却斜眼审视着禹菲的神情,以至于手上的花生米也不小心掉回了盘中。
禹菲没有急于回答,又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之后说:“他不会。自尊心对这个男人来说,比性命还重要。如果不是这样,他完全可以和余诗诗联手,何必舍近求远?”
“这正是我担心的,”老曲用筷子挑起一小堆花生米扔进口中嚼着说,“他可不是为了感情会牺牲事业的人,而你正好相反,你说结果会怎样?”
“谁说我为了感情牺牲事业了?”禹菲语气是反驳,但脸上却是不以为然的云淡风轻。
“你自己清楚!我才懒得费口舌,说了你也不听。”
“我没有牺牲事业啊!我不是在天合工作了这么多年,而且离开了之后还在为天合做事嘛。我的目标从来都没有变过,只是形式不同罢了。”
“你那是为了安迪欧阳吧?”
“不止,我是为了道义。做人要讲道义,有始有终,对吧?”
“哼!”
“你哼什么哼啊!你要是不讲道义会这么帮我吗?”
“我是收费的!”
“好好,明天就给你结账好吧!”
“少来了,每次都这么说……”
“这次是真的。”
“你少喝点!再喝下去我就白给你干活了!”老曲最后抱怨着,气愤地抢下了禹菲手中的酒瓶!
禹菲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午夜。本来因为微醺而有些朦胧的意识,等到躺上床的时候却骤然清醒。她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索性就又爬起身回到了客厅,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翻看了起来。
其实今天股东大会的结果还有一个意外的情况她并没有向老曲提起,那就是以方梓雄为首的燎原一伙人对天合管理层的逼宫!
没有说是因为她还有些想不通的地方。这次燎原关于复牌的议案只是一个幌子,这个也好理解,毕竟股票停牌是有承诺期限的,所以即使他们这次的议案不通过,时间一到也自然能达成复牌的结果。可是逼迫管理层把重组提上日程可是一柄双刃剑,一旦重组成功,燎原的股份就会被摊薄,控制天合的计划就会彻底落空,吕泽峰会做这样的亏本生意吗?难道他认为禹菲和余诗诗两个人不可能完成重组?他会把这么重大的事情赌在毫无根据的自信上吗?禹菲坐在那里,久久沉思着。
股东大会结束后,吕泽峰坐在自己的车上,他身边的副驾驶位上则坐着一个英气逼人的年轻男人,正是今天在天合股东会上大出风头的方梓雄。
“没想到禹菲最后还是当选了!”只看到了公示结果的方梓雄有些不忿地说。他觉得自己在第二阶段已经完全把禹菲的气势给打压下去了,没想到她最终还是胜出了。
“她能当上董事是好事,至少你知道下一步需要盯着谁了。”吕泽峰并没有向他解释太多,只是坦然说道,“因为天合一定会把重组的事情交给她办。”
“原来如此!”方梓雄当即会意。彭岳展虽然是天合的实权派,但却是重组的阻碍者。现在管理层在股东面前承诺要限期重组,老练的彭岳展肯定不会把这烫手山芋接到手上。禹菲如果不能进董事会,他就会把这个艰巨的任务塞给余诗诗,现在禹菲进了董事会,那么这个新人显然就是甩锅的第一优选!毕竟余诗诗还有冀能集团这个靠山,不像孤军奋战的禹菲那么容易对付!
看来还有和禹菲对阵的机会,这让方梓雄精神一振,马上说:“所以接下来我们的目标就是阻止重组,等到年度股东大会的时候改组董事会!”这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眼中闪动着雀跃的光。
“不要轻敌!禹菲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吕泽峰望着他说。
他此话一出,立刻激起了方梓雄不愉快的回忆。当初在学校的那次操盘大赛,他在最后一刻被禹菲逆转超越,功败垂成,真的让他耿耿于怀了好久!时隔这么多年,现在想起这件事还是会令他不爽,他于是说:“当时禹菲已经在你的团队里了对吧?难怪我不是她的对手了!那时候的我要胜峰哥还是嫩了点儿。”
吕泽峰一听这小子的口气,明显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十分充分的落败理由,也不去戳破,只是淡淡地说:“有事随时跟我通气。注意别露出任何马脚,不然她不会给你下一次机会的。”
“你放心吧!交给我了。”方梓雄信心满满地说着,下车离去了。吕泽峰又坐了一会儿,看了看表,随即开着他的宾利飞驰出了停车场,过了不到半小时,来到老城区的一座小院门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