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熹微,街上人流渐丰,各家食摊上都有了客人上门,口味好的摊位大排长龙,不受欢迎的则不过小猫三两只。
桥上晃晃悠悠行来一只小轿,昨日城外娘家传信来说家中有事,麻娘子是今早天还未亮便出了门,在小轿上颠簸了半个时辰,眼下总算是清醒了几分,空了一夜的肚子也是咕咕直打鼓。
“娘子,这到了晚照桥。”也是半饥半饱的轿夫在桥头停顿了下,适时嬉笑开口。
“这附近早市可热闹,娘子出门得早,不若下来买些吃食,裹裹肚子。”
坐在轿中的麻娘子捏着帕子,暗自撇了撇嘴。
这样做事的轿夫多得是,多半是有婆娘或是姘头在这街上做买卖,只等把自己当客揽了去。
“那便略停一停吧!”
哪怕知道其中小九九,已经操持家事的麻娘子也没打算委屈自己,小心下了轿子,打量了面前一溜的小食摊子,挑剔的视线逡巡而过。麻娘子家离这里且远着,很少到这附近来逛耍,对于这一片的吃食摊子没什么了解。
眼下一看也道是寻常,只是不远处有一处摊子人倒是多,围着那摊主呜呜渣渣说着什么。
“……这卖的是什么?”怕被人挤着,麻娘子走了几步就停下,在外围垫着脚昂着头去看那摊子做的什么买卖。奈何她个子小巧,前头围着的都是些身量高大的郎君,任她怎么瞅也是瞧不清楚。
这人就这样,越是弄不清楚越是好奇了。
眼看着周围又有人围过来,麻娘子拦过从人堆里挤出来的一对婆孙,好奇追问:“好妈妈,这里头做的什么买卖?怎这么多人!莫不是那宋氏鱼羹?”
在晚照桥附近确实有家“宋氏鱼羹”,听说当今圣上也尝过这宋氏女的鱼羹,从此这宋氏鱼羹便成了全天下鱼羹的活招牌了,上京举城不知有凡几家“宋氏鱼羹”。
但晚照桥附近有家“宋氏鱼羹”虽也非正宗“宋氏鱼羹”,但在附近还算颇有名气。
就在旁边摆摊的“宋氏鱼羹”:“………”
老婆婆已经是满脸皱纹了,被叫一句当即咧着嘴笑开,又一看这位娘子端正有礼,自然乐得与她搭话:“娘子不知晓,这小娘子卖的是她家特制酱香饼,是家传秘方,传了好几代了呢!别家都是没有的,滋味很是不错。”
管它这小娘子说得是不是真的,但这话听起来多稀奇多有面,老婆婆是毫不犹豫就自发替白芷宣传了一嘴,末了不忘强调:
“娘子若是想买,最好今日就多买些,这小娘子不会做生意,年轻抹不开面,被些没脸没皮的撺掇了,放了话,今日有免费试吃,还有优惠呢!买三张送半张。”
老婆婆牵着小孙孙都阻挡不了她一边激动说话,一边懊恼拍大腿,“这半张饼可就八文钱呐!”
送半张!
半张饼作价八文,这不就相当于摊主白送八文钱嘛!
自古以来只听说做生意赚钱的,没听说像这摊主一般往出送钱的啊!
耳朵自动捕捉到白送两字的旁边各家主妇,顿时犹如打通任督二脉。
脑子里都是“买到即是赚到,买得多就是赚得多”这样的主意。
老婆婆旁边小孙孙梳了两只小啾啾,紧紧依偎在老婆婆身旁,也顾不上这是在大街上,无师自通地取了签字从一只油纸包里戳了一块酱香饼出来。
大人说大人的,她津津有味吃着东西,连这在大街上都耐不住了。
看小娃娃吃得香甜满足的样子,也能想到滋味必定不差。
不过几息,又多了不少提着篮子的妇人加入围观行列。
麻娘子被裹在里面,半推半就的也排在了白芷这饼摊前头。
旁边卖羹的宋娘子看得眼睛都瞪大了,人都有从众心理,两家又隔得这样近,原本准备吃碗鱼羹的客人一瞅隔壁这阵仗,
哪怕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思,也被吸引过去不少。一对比,可不就显得自家摊前冷冷清清。
“……这可真是!为别人做了嫁衣了。”宋娘子气咻咻地把勺子扔在锅里,没好气地出了摊子借着相邻的优势,踩着矮凳从高处往下看。
“娘子,你要多少?今日有优惠呢!买多送多,还有优惠。”只有一个人两只手,白芷此时忙得有些不可开交,一边往刚好的饼面上刷了一层酱,撒上翠绿葱花,鼻尖沁出的薄汗完全腾不出手去擦,嘴里套话般说出自己的“广告词”。
摊前的是位壮硕娘子,极为勤俭持家的,哪能错过这“今日优惠。”
“小娘子,我要三张酱香饼,是要送半张是吧!”壮硕娘子一边说一边用签字扎那盘子里的“试吃装”,不过两指见方大小,那娘子一气吃了好几块,旁边的人看了都怕这摊主打她出去。
没想到这小娘子倒是个好气性的,半点不见恼,好生应了她,还细心问她口味,“娘子吃得口重还是口轻?”
“多放些酱,多放些葱花。”壮硕娘子回味了下余味,忙对着正要起锅的小娘子强调。
白芷自然没有不应好的。
她说话轻言细语,不急不躁,态度又好,不像别的摊主那样抠搜,让他增减点东西跟要了他命根子一般。
其实这酱,这葱花原本也不值什么,可是人家这贴心的态度叫人熨帖啊!
原本对一气花出四十五文钱的客人心情都好上不少!
乖乖,这一下子就入账这几十个铜板。铜钱撒在钱箱子里头已经不是叮呤咣啷的响声了,宋娘子一听这声就晓得这钱箱子里头已经是装了不少。
后头有那看热闹的客人,本没打算买的,但一听这小娘子免费试吃,那也是心痒得受不住,本着又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原则,试了一嘴。
这一入嘴,味道合适,也多多少少买上一些。
虽然也有那脸皮厚的,只想尽着这免费的吃,可那后头正等着的,正经想要买东西的客人可不见谅,三言两语地把人给挤兑走了。
就这么不多功夫,白芷手里居然没有空闲时候,一刻不停烙饼,刷酱,切饼。幸好这饼皮是早早备好的,不然铁定忙不过来。
隔壁宋娘子看着白芷数钱,收钱,直把眼睛都给看红了。
正怄气呢!眼角瞥见个熟悉的身影过来,忙下来凳子,没消得问便取了碗来装上满碗鱼羹:“大郎啊!今日怎么只得你一个。”
来人正是麻娘子轿夫,他很是熟悉的自摊位后取了小凳坐下,依旧嬉皮笑脸,
“哎,就我一个还不够?”说罢去伸手接那鱼羹,宋娘子看他两手空空,自是不给,挪开了碗,“七文钱拿来。”
“大郎”被拒了面上看着还好,当着宋娘子面,从腰带里头摸索了一圈,抓出一把铜板,也不点点数,直愣愣地塞进宋娘子手里,自己去把碗里加满了端在一边吃去了。
宋娘子一枚枚捡起铜板扔在箱子里,发现只得六枚,当下便是脸色一黑,但眼下距离不近,追过去闹将起来,到底自己不好看,只好忍了会儿气才不满地看他一眼。
不远处就停着一只眼熟的小轿,只是轿里娇客和其余几个轿夫都不见踪影。
往常顾着这王大郎的交情,他几个兄弟十回有一半时候光顾自己生意。
宋娘子福至心灵,翘首往隔壁一张望,果不其然,瞧见了那几个浑人正混在隔壁摊位面前,翘首以盼。宋娘子当下气了个仰倒,直捂着胸口大喘气。
麻娘子运气好,先前这摊子前面人一堆一堆,挤挤攘攘的,一会光是谁先来先到都得争辩好些时候,白芷只好借了旁边果子摊上老伯的小锣,敲一下喊他们排队,麻娘子眼疾手快占了个前头位置。
“我要六张,别切太小,多些酱,多些葱花。饼要焦酥些。”
看了前头的人买酱香饼,麻娘子也被这小摊上忙碌的氛围所感染,一口气把自己的要求都说与摊主,省得浪费时间。
等麻娘子出来时,已是两手不空,都拎着满兜油纸包好的酱香饼。一离了那热闹氛围,被外头凉风一吹,麻娘子又感觉方才自己是脑子不清醒了。
这饼一张可不小,比她家男人脸盘子还要大一倍,够两人吃了,自己买这样多如何吃得完?
不过这买都买了,也不能怪这小娘子太伶俐奸诈。
麻娘子晕头转向地在原地张望好一会儿,才确定了方向,朝自己轿子走去。到了轿子跟前,才发现几个年轻点的轿夫正蹲在地上啃着饼吃,看着格外眼熟,正是自己手里的酱香饼。
几人吃得专心,见麻娘子过来忙一抹嘴,把剩下的饼收进怀里,“娘子,这便走了!”
麻娘子点点头,面色不太好看,进了轿子便把这酱香饼放在一边,已是失了几分兴趣。这小娘子伙了轿夫揽客,又做了这许多噱头,平白叫人低看一眼。
几位轿夫抬了轿子路过宋娘子摊位,惹来宋娘子几个晦气眼神,最后面年纪最小的嘴上还糊着点碎渣子,他半点眼色也是不看的,还冲着老熟人宋娘子笑,直是把宋娘子给气得转了个身,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忙活一个时辰,早食摊子差不多该收尾了,白芷数了数自己还剩下的几张饼皮,就开始散客了,
“今日酱香饼没了,有想要的客人明日赶早啊,或是晚上再来啊!还是这个地方,还是酱香饼勒!”
魏三郎满头大汗回到晚照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白芷面前门庭冷落的场景。
可怜见的,来问价的就可怜的一个。
看见这摊前唯一的客人同白芷问了什么,而后什么都没买,空着手走了。
这心里就是更同情了。
想了想自己早上赶的蠢事,自己与周为之间一起逃过课的交情,魏三郎毅然决然来到白芷摊位前。
“……呃,你这卖的什么?通通给我来十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