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妈妈虽然心有不满,但她也只是从院里丫头哪里听了一耳朵,她也并非是个府里大娘子身边得意人,哪里晓得这白芷的底细。
被个野丫头排揎一顿,虽自觉丢了面,但也疑心是自己被林妈妈那老虔婆给算计了。一口牙都给咬碎,当即也急急起了身,甩着袖子离了这地儿,忙着继续打听去了。
听说曾在外城徐家脚店厨下做过事儿呢,想必厨下娘子是知道底细的 ,前去问问便什么都知晓了。
如此想着,游妈妈脚步愈发矫健,比之府里奸滑躲懒样,不知灵活多少倍。
又一想到自己抢在林妈妈之前办成了事,少不得在主人面前赚些脸面,那一双招子里都闪着光。
……
周午满脸晦气赶走了人,匆匆出来的梅娘看她这脸色,也多少猜出来些,怕不是又有人来说媒。
想着前些时日跨过周家门槛的人,梅娘也是脸色微滞,看向周午的眼神隐隐带了感激。
烙饼得看灶,白芷隐约听见了外头动静,奈何独身一个走不脱,等熄了火才出来。
“为哥儿回来了。”周家三个面色都不太好,白芷寒暄一句,“尝尝我做的饼合不合你口味。”
她还以为方才敲门的就是周为,想着自己刚刚搬来,周家又没什么长辈,便随意切了抹了酱的饼来,准备在院里就分吃了。
“你们回来得巧,这才刚出锅,还热乎着,配了特制的酱。”酱灰色粗陶深盘,衬得盘中吃食看起来饼酥酱艳。白芷端着盘子搁在角落小石桌上,招呼众人,“我方才搬来没什么好招待的,只好先请大家尝尝这酱香饼了。”
她笑盈盈地说笑,语调轻松,院子里凝滞地氛围也为之一松。
这饼还热乎着,徐徐冒出热气,一股酱香味充斥在这一小片空间。周为有心想替白芷捧场,免得叫人落空失望,咂了下唇,有些蠢蠢欲动。但还是克制地没动手,先看了下自己阿姊。
周午气咻咻地一屁股坐下,她现在肚子里还没消化完,对这酱香饼并不急。
“还要多谢梅娘子今日特意赠送的好肉馒头,也请梅娘子尝尝我的手艺。”看周为,梅娘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白芷简直哭笑不得,只以为他们是拘谨过头,“不过是邻居之间礼尚往来罢了,不值什么的。”
“……吃你的吧!”周午瞥了周为一眼,话里带出几分气,有些时候她宁愿这弟弟别这么听话,强硬些有些主见才好担得起这一家门户,但手上还是用配着的签子扎了一块塞进他嘴里。
梅娘听白芷提到自己,下意识就要摆手,但看大家都坐下,也只好随大流也期期艾艾在角落缺角凳子上坐下。
大家坐在院子里吃东西,许是心里存了事,大家都没什么开口的性质。
送了回礼,白芷没多待,又回了灶间,清点了下要带去摊上的东西,筛过的面粉,配好的酥油,熬好的酱,炒过的芝麻……这些都一一放了密封罐子里,新鲜的葱花得出摊的那天备好才行,现下倒是不急。
正细细思量着,周为跑进来传话,“徐伯……徐大郎说是来寻你办事,阿姊说已经约好了的。”他讲话一板一眼,就是下巴处挂了深色的酱破坏了这古板样,有点滑稽。
白芷忍住笑,手指点了点自己下巴,应了好。而后也不管小郎君羞窘,自出了门去。
……
徐大郎说到做到,带着白术街道司跑了一趟,过程还算顺遂,费了几番口舌就敲定了白芷的“摆摊流程”,到手了表示位置的木牌子,白芷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小民与官家人打交道,无论古今都不是那么轻松的。
“姑娘,此事也算了定。你日后收拾好了,自己去寻了位置就是,只是这租子是从明日就算起的,你最好还是抓紧日子。”
毕竟是午娘所托,徐大郎办完了事也还记着交托两句,也算是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后头白交了钱回头还来找自己麻烦。
“好嘞!”白芷眉眼一弯,笑意盈盈地应好,“徐伯。”
徐大郎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朝着兴高采烈地年轻小娘子瞅了几眼,下巴紧了紧,几不可察摇了摇头,欸!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
市井摆摊岂是那样容易的?还搞得多正经。徐大郎朝事不知,但市井见识不少,见识过不少心血来潮的小子妇人,但结局不消多说,半数都是要折本的。
大白日的,街上人多车马多,徐大郎忙着自个的事,朝着白芷摆摆手,几句话告了辞,背着手走了。
翌日凌晨卯时,天空还是深蓝色的一挂,玉白的月亮远远落在树梢,半是幽凉半是皎洁。
白芷昨日连夜借着月色汲了井水把旧平推车给里里外外擦洗一番,关机机巧处用油润了润,晾了一整晚,白术赶早把备好的食材酱料都抬上了车,眼下清点无误后,打眼一看还真是有模有样。
“……为哥儿。”白芷敞开侧门,把绑在两只可折叠收纳把手上的背布挎在肩背上,鼓了鼓劲抬起头,“是不是我动静大了,吵醒了你。”
周为抿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又想起这天太暗,别人怕是看不清,从台阶上走下几步,小声说:“我是自己起得早,同你没关系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白芷瞅了眼另外两扇窗户都是黑洞洞的,不见有动静也是放心了。她还真怕这主家都是觉浅的,为了自己的事打搅了别人也是不好意思。
“……现下时间还早,天也还暗着。”白芷头一偏看着外头,不免有些疑惑,“可是有事要做,不若等天亮些再出门去。”
十岁多的小郎,隔以后那是初中生的年纪,白芷也还当是祖国的花朵,看他大黑天的出门免不了劝阻一二句。
“……为哥儿?为哥儿?”门外传来小声呼喊的声音,没人回应,那嗓门越发放开,从小心翼翼的气音逐渐放实,“周为!……”
怕他高声把人都给吵醒了,白芷赶紧使了劲,把小平车挪开,给被堵在门外的人让出空来。那人见露了缝隙,只不管不顾一头钻了进来。
眼看着车上比较高的酱料罐便要被掀倒在地,白芷挎着背布一时脱手不得,只好伸长了臂膀去拦。张着嘴又喊叫不得,正为难。周为眼疾手快一手抓住来人衣领,一手扶正的小车,险险保住了白芷的早市计划。
“……你来我家做什么?”周为先是低声斥骂来人一句,语气虽恼但也没真生气。魏三郎知晓自己险些闯了祸,也没强要面子,顺从着耷拉个脑袋。
“我也不是故意的,阿姊勿怪。”魏三郎还以为这院中是周午,脸色一转又嬉皮笑脸起来,“阿姊可是要去什么地方,不若我们帮着你一程,这就是为哥儿不懂事了,都不知晓帮阿姊一把,还劳烦阿姊使力。”手肘吊儿郎当撞了旁边的周为一下,毫不犹豫地见缝拉踩。
在高门阴影下,无人发现周为面皮一下红到耳根,不是羞的,是丢脸丢的,连见着同窗好友的羞窘都无暇顾及了。
“……”白芷默了默,解了背带从满满当当把她挡了个大半的小平车后头绕出来,“这倒是不必了,小郎君可是有什么事要办?”
有事就去旁边说,可别挡在门口了。再晚些就赶不上早市了。
魏三郎看着比周为高上半头,年岁当时相仿的,就是身材颇为富态,一个他抵得上两个白芷了,对着好友家眷笑得牙不见眼,弥勒佛一般和气。
“……娘……小娘子勿怪……”魏三郎勉强睁了睁黑溜溜的眼睛看清了来人,颊上两团软肉抖了下,下巴微鼓,肉眼可见的尴尬,“您先请,您先请。”两条腿格外灵活地绕了个圈把路给清了出来。
这人对相熟的人话多热切,对陌生的人就是半句话都不敢多说的。此时认错了人,心里正自闭着,把先前说的要帮把手的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
周为早知道魏三郎德行,无奈叹了一口气,到门外帮着把小平车抬出来,侧门有个小坎,门洞也不太宽,就比小平车宽上那么两扎,有个人在另一头接应是要方便些。
“……你们忙去吧。”白芷推着车到了外头路面上,平坦多了,好推也不怎么费力气,调侃,“多谢两位小郎了,我这就去早市了。”
魏三郎灵光一闪,“可是晚照桥那边?”
“……是那没错!”白芷推着车走,魏三郎快步跟在旁边。就是这小娘子走得忒快,魏三郎快走变成小跑。
“学塾刚好在那边,我们可以帮你一程呢!”
就在此时,报晓僧人敲着木鱼唱报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凡是路过,门户上的窗户就亮起一盏又一盏昏黄的灯。
不多时,咳嗽声,鸡叫犬吠,泼水声……都一一响起。
整条街道都渐渐活过来。上朝点卯,早起做早市生意,主母操持家务,小郎上学读书……都该到时间了。
晚照桥下早市已经开始热络起来,沿街早食铺子都已经打了幌子出来,各色食点的香气都飘在空中,刚起的蒸锅一掀竹盖便升腾起一阵雾气,直把赶早的路人笼络了去。
提前踩过点的白芷推着平车直奔自己摊位,许是徐大郎着实有些脸面,白芷的摊位就在中间,不偏不远,不远处就是晚照桥头,虽然比不得大摊位,但临靠的人流比之偏暗的小巷子里好了许多。
“……吁……为哥儿”魏三郎双臂拄在肉乎的膝盖上,洗喘吁吁,眼睁睁看着那身条柳枝似的小娘子自个儿连人带车停当妥帖了,自己是半分忙也没帮上,“……你……你家这新租客干什么的,力气……力气这样大……”
魏三郎本想表现一把,将功折罪,挽回点自己形象的。没成想自己是多想了,人家完全不需要的。
周为没回他这耍宝的问题,好意劝说,“你拖着我来是有什么事?眼下时辰不早了,再晚小心夫子气急又罚你。”
想起老夫子的戒尺,魏三郎便是一脸菜色,他虽然肉多,但这戒尺打在手背上也是痛的,别人都打手心,就他夫子生怕他疼少了,寻了手背这个肉少的地方。
还一家人呢!怎的这样心狠。
魏三郎捏着自己手背上的肉,还能觉出那痛来。当下就顾着腮帮子那股胆大包天的骨气又撺上来,故意磨磨蹭蹭,拉着周为一脑袋扎进热闹繁多名目的吃食摊子里。
“……小娘子可是做何生意?”旁边一做鱼羹的娘子裹了头,见空了好几日的旁边摊位来了人,忙倾身过来打探,不好扒拉人家的家什,只好伸长了脖子,一双眼睛都快落在白芷身上。
赶卯时早市的,多是吃食生意,鱼羹娘子心头其实早有预料,眼下不过不死心罢了。
“卖些饼呐!”白芷忙着把东西摆弄出来,又在地下隐藏的小灶筒里燃了火,动作虽快,但也不见忙乱,大大方方地由着别人看,“先卖些酱香饼勒。”
“娘子……”,白芷瞅一眼隔壁挂的牌子“宋氏鱼羹”,张嘴就先推销,“宋娘子可要来尝尝,独家秘制,半张一张都卖,半张八文,一张十五文。”
好个伶俐的嘴,宋娘子收回眼神,暗自咋舌,“我且有的早食吃,自家还吃不完呢!”
缩回自家摊子里,没再说要不要吃这隔壁的饼。
旁边几家买卖人皆是松了口气,卖饼好啊!他们这几人要么卖些浆饮,要么卖些新鲜果子,还有卖些现做二红饭,虽说都是吃食,但也不算撞款。
听了一耳朵消息,大家都收心自己回了自己摊位,等着招揽生意。
油滋滋的响声从铛里冒出来,白芷估计了时辰,用不着打开查看火候,捏紧把手翻了个面,里头小饼滋滋响得更厉害。
啧,使这么些油!隔壁鱼羹娘子吸了下鼻子,这下真是对这饼有些好奇,这人烙饼花样恁多。
不多时,白芷揭开盖来,饼皮酥黄,闻起来……一般般嘛!
她一边给前来舀羹的官人舀了羹,一边在心里如此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