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平安不知道齐昱发生了什么,但他倒在地上的模样属实让人内心不安。看起来他是已经爬上来后才发生了什么,整个人突然就昏迷不醒,陷入晕厥当中。
突发晕厥有很多种原因,池平安暂时不能断定是哪一种,他担心如果真是什么严重原因引起的昏迷,这样的野外没有急救的药品和器械,该怎么办。
池平安第一时间跑过去查看齐昱的生命体征,摸完颈动脉后松了口气,心跳和呼吸还在,只不过人不省人事了。他叫了两声“师兄”,没叫醒人,又俯身检查齐昱身上其他部位,看是不是什么外伤导致了昏迷。
身上没有部位在流血,但他发现齐昱的手臂被用纱布拧成的绳勒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在昏迷之前自己勒住的。
这难道……是被蛇咬了吗?!
他赶忙从急救包里翻出医疗用品,剪开原来齐昱自己包的纱布,打着手电筒照那条手臂,果然在内侧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咬痕。
幸好他在爬上来的时候背稳了急救包,急救的东西都在。开了两瓶生理盐水冲伤口,而后他又试着用嘴把齐昱手臂伤口里的毒素吸出来。
虽然不知道是多少分钟前被咬伤的,但想必齐昱定然及时就在近心端勒了布条,而后才体力不支倒下,应该暂时还不至于伤及性命。但也不能再拖下去,必须尽快进行处理。
急救包里没有抗蛇毒的血清,眼下他能做的也只是隔十几分钟给齐昱重新包扎下手臂,再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迫切的还是要回到基地去找更多的医疗用品。
外面还在下雨,池平安走进后方的那个山洞看了一圈,洞里倒还算空旷,也没再看到虫蛇之类,池平安便轻轻抬起齐昱的上身,慢慢把人拖进了山洞。
中毒病人只能平躺,池平安脱了自己的冲锋衣盖在对方身上,而后靠着齐昱身旁的石头坐下来,不断给救援队播着电话。
看来这块区域的通讯网大概是被暴雨损坏了,这是意料之外的事,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重新取得联系。
池平安心道他自己在这洞里等个三五天的倒是没什么,大不了饿几天,但齐昱不能等了。救人心切最后却落得自己受伤被困,天下再没有比他俩更倒霉的人了。
这一夜在此刻又突然显得无比漫长,连日大雨,本就不见日光,在这山林丛生遮天蔽日的深森里更无法得知昼夜。为尽可能节省手机电量他几乎不亮屏看时间,这时候发现手腕上的这块过时旧手表竟然带来一丝安全感。
隔五分钟他会叫一次齐昱,试图将人叫醒。他怕齐昱就这么睡下去……就再也不醒了。
连日的劳累让他体力也到达极限,池平安强忍倦意,却还是不由自主将头靠上了墙壁。
在迷迷糊糊即将陷入睡眠的时候,身边的人突然动了一下。
池平安瞬间清醒,看向身边的人:“齐师兄?”洞里昏暗,看不清对方的情况。
就在他正要打开手电查看时,齐昱竟然开口道:“嗯,你怎么……和我在一块?”
“我等不到你,所以爬上来想看你的情况。”池平安高兴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记得被什么蛇咬了吗?”
“你……爬上来的?”齐昱也知道自己不能起来只能仰躺,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清朗,多了几分虚弱,“没有看清是什么蛇,我在快爬上来的时候被咬中,上来后就开始头晕乏力,四下找了后发现这里没有人,手电筒是从更高的地方掉下来的。然后我给自己包扎,大概是刚包完就昏迷了。”
“我帮你吸了毒素,也洗了伤口,可能会让你感觉好些。我还在联系救援队,等一联系上我们就可以回去了,你的状况还是要赶快处理。”
齐昱静默了一会儿,才道:“谢谢。没关系,我体力很好,蛇毒一时要不了我的命。”
“嗯。”池平安再不知说什么了,叮嘱他,“有什么不舒服就告诉我。”
“好。”
山洞陷入一阵奇怪的安静中,只能听到外面雨声传进洞内的淅沥回声,池平安这回彻底不困了,靠着石头想对策。突然听到齐昱再度开口:“很难爬吧。你是怎么上来的?”
“就那么……上来的。”池平安说,想不到更合适的解释,因为确实就是那么上来的。
齐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很厉害。”
池平安有点不好意思:“你过誉了师兄,当时我不知道你的情况,又等不到你回应,所以只能上去。”
“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就不要冒险了,你看我们两个人现在被困在这里,假如等不到救援,那都要完蛋。”
听到齐昱用“完蛋”这个词觉得有点好笑,池平安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当时确实没有考虑那么多后续,倒是爬在半山腰的时候想到了亲人朋友。现在想想,万一那时真的出事,那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再找到他们两,那他的母亲甚至……连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池平安没有应答。就像齐昱在决定爬上去救老人之前也没有考虑那么多如果,如果再重来一次,他们依然会做出同样选择。虽没有崇高到超人及神的地步,但职业天然赋予的救人使命感迫使他们下意识做出相似的选择。
思及此,池平安好奇地问:“师兄又是为什么选择学医?”
“其实最开始最想学的也不是这个。”齐昱说,“最开始的理想是当警察,小时候甚至还和上警校的表哥学过不少东西。后来发现,这双手没握成枪,但握刀也还不错。”
怪不得齐昱无论体力还是身手都如此好,池平安试着想象齐昱当警察的样子,似乎也很合适。但再一对比,却还是觉得比他穿白大褂的样子差了那么一些。
医学不仅是体力,还需要天赋和精力,需要理想和情怀。要有精力的人十年如一日埋头实验室,要有天赋的人不断发现和创造,要理想和情怀提供最原始的发动力。
接着就听齐昱又继续说道:“人要在适合自己的位置上才能发挥出最大能量。有时并不一定非要勉强,勉强去做的事往往做不好,选择比努力重要。”
“表哥说,比起抓人我更适合救人。我不喜欢用强制态度和手段对待别人,那样的职业不适合我。我也……并不擅长团队合作,单打独斗更适合我。”
池平安听到齐昱如此坦诚地将自我评价告诉自己时微微吃惊的同时也有些许愧疚,原来齐昱偶然表现出的那些不合群体,实际也并非如他曾以为的出自高傲。
池平安不再接话后,却听到齐昱反问:“你看起来更适合内科,为什么会选择外科?”
“很适合吗?”池平安问。
不止一次有人对他这么说过,之前一次全院会诊,围坐的一圈医生都没有找出病人的发热原因,最后所有人的思考都在往血液病的方向靠,而他偶然提了一句能否考虑泌尿道的逆行感染,令一众人茅塞顿开——本来没有那么复杂。后来复查尿常规后果然发现如此。
会后感染科来的副主任周姐特地留在最后走,过来跟他说,你一个学外科的年轻医生,内科底子还可以嘛,怎么不来搞内科?你这身板搞骨科能受得了?
柳敏在一旁听见不服道:“怎么搞不了啦?我还没他高,不也搞了二十年?”
周姐哈哈地笑着走了:“就因为你们柳师姐,我们学校每年报骨科的女学生越来越多,要我说我们内科多轻松呀。”
玩笑归玩笑,实际上内外科没一个轻松的,各有各的累罢了。
只不过池平安学骨科,是另有所因。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爸爸车祸去世了,当时我还什么都不懂,但后来我听外公说,那时给我爸手术的是一个年轻经验还不算特别丰富的医生。他也确实尽了自己最大努力,而我爸当时的情况也的确很难救回来。”
池平安缓而慢地说着,不大的声音被雨声和掉一半,齐昱勉强才听得见。
“但我偶尔也会想,如果当时值班主刀的是一个更厉害的医生会怎么样。”
“如果是像齐师兄这样的医生,我爸他……是不是也能救得回来。”
齐昱觉得自己的心跳在此时停跳了一下,重新恢复跳动后,仍然在胸腔回荡着不小的震动:“原来是这样。”
池平安听不懂他这句原来是指什么,齐昱接着道:“所以这是你学外科的原因。”
“是。”池平安说,“但我发现我不是那么适合外科,也做不到最好,我常常想自己现在的水平如果在当年能救得回父亲吗,用这样的标准一直要求着自己。”
齐昱说:“你可以不必这么严苛。”
“柳姐也这样跟我说,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而那些假设和如果对于已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她说的没错。”
“但我还是希望,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当我是那个值班医生的时候,能尽量减少这样的悲剧吧。”而后他又问道,“齐师兄想成为哪样的医生?”
齐昱几乎没怎么犹豫地开口:“裘法祖,吴之康,王振义。”
池平安嘴角露出一个微弱的笑意,这就是了,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总有人要做引领者,创造者,也总有人要去完成和追随。不是所有人都有天赋,蚂蚁有蚂蚁的使命,他们这样资质平平的普通人,也有该做的事。
“师兄,我相信你会的。”
“嗯,谢谢。”
手机突然传来的铃声又及时打破即将到来的安静,池平安看清是救援队那边的来电,迅速地接起,打来的是队长,询问他们在哪里,说救援队在一户人家里找到了老人,她不在你们去的那个方向。
池平安跟他汇报了他们的所在方位和处境,队长说会尽快过来,这才让他放下心来。
“我跟他们说了要带抗毒血清过来,师兄还坚持得住吗?”
“说实话刚开始是有点头晕和难受。”齐昱笑笑道,“但跟你聊天后不那么想睡了。说来惭愧,也就是这样被迫闲下来的时候我才会认真听别人讲话。偶尔和人聊聊天也不错,谢谢你给我这样机会。”
哎,这又是道的哪门子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