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队几乎是以最快速度赶到的,郝警官搭了梯子爬上来,带了冯师兄交代要带的注射剂和空针管。
池平安站在平台边缘往下看,准备接应郝警官,哪料对方身手敏捷地翻身上来,甚至都没系什么安全措施,比他慢吞吞地爬了那么久强太多了。
郝警官没直接把药包给他,举着手电筒率先进洞,齐昱闭着眼平躺着小憩,郝警官便压低声音问:“他没事吧?”
池平安说:“没事,只是太累睡着了。我来给他打针,再重新处理一下伤口就可以下去了。”
郝警官蹲下来,这才卸下背包放在地上,点点头没说话。两人都是话不多的类型,池平安动作迅速而专业地抽好药给齐昱注射,针扎进上臂皮肤的时候齐昱醒了过来,他本就睡得很浅,睁开后的眼神清醒,就那么垂眼静静注视着池平安给自己打针的动作。
见他醒了,郝警官开口:“这么高的崖壁,你们两个怎么爬上来的?徒手?”
齐昱微微点头。
郝警官说:“是我小瞧你们了。”
“中途出了点意外变成这样,劳烦各位警官跑一趟了。”
“没关系。”郝警官道,“但就算身手再厉害,雨夜爬这种山也还是太危险了。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为了救人像你们这样儿的。”
“是太冒失了。”刚才他对池平安说的话现在倒被用来评价自己,齐昱心不在焉地回应了一句,是个人就看得出他下次还敢。
回到救援队后,郝警官直接将他们遣送回基地休息。齐昱连续两天不睡觉,加上又中毒,确实体力耗损严重,没说什么便拉着池平安一起回去了。
池平安想说全其实自己还不累,还能继续参加救援,但又不放心齐昱独自回基地,总莫名觉得他的伤情只有自己最了解,齐昱自己极有可能回去后就不把这事放心上了。也不知为什么,对待病人让人十万个放心的年轻副主任医生,对待自己病情的态度却总让人感觉很不放心。
他还是跟回去的好,起码先把人送回去。
回去的时候基地也没有太多人,只有万研和杨函两个人,在分别给病人包扎。见他们回来,杨函第一个吹口哨表示欢迎:“哎你们真是走了好久,我都怀疑担心你们回不来了!”
万研也走上来,没开玩笑,表情严肃:“冯师兄说齐师兄被毒蛇咬伤了?”
“是吗?!”杨函看起来是个才知情的,惊讶喊道。
池平安点了点头:“打了血清,还要休息。”
齐昱已经走到饮水器边接水在喝,挺拔站着,并没有作为病人的自觉。
池平安继续跟万研交代,几点几分受的伤,几点几分简单处理了毒素,几点几分他们等到了救援注射了血清,等待救援时齐昱睡着那会儿,他还将自己的手表取下来给对方戴上测量了一下心率,把数据也一并汇报给了万研。后来也一直没取下,准备时不时再测一测。
齐昱边喝着水边看了一眼手腕,这才注意到自己腕上多出来的手表。他打量了那块款式已经过时的手表片刻,没有摘下来,重新把手揣进了兜里。
池平安交班一样事无巨细地对万研交代完齐昱的情况,补充了一下背包正要走,齐昱喊住他:“要去哪儿?”
“我再回冯师兄那边帮忙,师兄你好好休息。”
“你也别去了。”齐昱径直走过来取走他的背包重新放回角落,“休息吧。”
池平安掀了一半的帘子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杨函便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你们是在玩比比谁最能熬的游戏吗?那边人又不是不够,别到时候晕倒了,伤员都救不完还得抢救你。”
池平安哭笑不得地被他推到凳子边坐下,杨函捏了捏他瘦削的肩膀:“你真的是干骨科的吗?”他指指齐昱又指指万研,“你和他们比差很多诶。”
齐昱和万研也看起来并非壮硕之人,池平安不明白大家都瘦,难道他就看起来像是那么弱不禁风吗?
“没有差很多。”齐昱突然道,“他和我们一样,没有做不下来的手术,也没有熬不了的夜班。”
杨函又拍拍池平安肩膀:“看来你师兄对你评价很高喔。”
池平安一时有点发懵:“没有的事。”转头再去看齐昱时,齐昱已经躺到行军床上闭目休息了。
池平安休息了一个多小时,还是赶在天明前去把冯师兄换了回来。在外面又忙碌了大半天,晚上再度见到基地帐篷亮着的灯光,这次是切切实实感觉到疲惫了。
池平安掀开帘子正要走进去,背后突然被人不轻不重敲了一下,他回头,吴迪拿着空矿泉水瓶朝他身后抬抬下颌:“进去啊。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在外面待了一天一夜?”
池平安掀着帘子让吴迪先进去,边说:“没有,中途出了点事,回来过一趟。”
“没遇到危……”吴迪一句话停在口边没说完,看到帐篷里蹲在地上正给伤员包扎的一个背影,顿时就不说话了。
池平安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那是齐昱,他最大的几个优点之一包括有眼力见,作为不小心被迫旁观这对情侣分手纠缠全过程的唯一幸运观众,他委实不知道这时该摆出什么表情。
吴迪没有表情地走进帐篷,继续接上刚才的话问:“没遇到危险吧?”
“没出什么事。”
吴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所以是遇上了?你……一个人?”
这时齐昱也听到池平安的声音回头看来,两双眼睛一起望向了他。
池平安从来没有觉得开口回答一个问题需要这么慎重。
他知道吴迪意有所指,真正关心的点不在他身上。但到底要不要告诉吴迪齐昱确实在十几个小时前命悬一线过,虽然现在已经平安无事了。齐昱希不希望她知道这些?会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影响到他们的关系?
等他思考一大气这乱七八糟的功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杨函早替他回答了:“他俩大半夜爬到悬崖上救人,差点没回来,还被毒蛇咬了!”
吴迪的神色一瞬紧张:“谁被咬了?”
杨函耸耸肩:“齐昱师哥。”
齐昱没解释,甚至没说一句“现在平安无事了”的安慰语句,把给病人换下来的废弃纱布扔进黄垃圾桶,走到洗手池边洗手,也没管杨函添油加醋地把他们昨晚的经历给吴迪复述。
“那你没事吧?”池平安还在走神,吴迪突然问他。
池平安回神:“没事,我没有被咬……”
“那就好啊。”
池平安面露疑惑,吴迪说:“我比较担心的是你啊。齐昱在大学里参加登山队遇到的危险比这多了,被咬一口不会有事,但你这种身体可不好说。你肯定没抛下他自己回来是吗?”
当然不能抛下啊。
“也幸亏最后没事,那种情况下你怎么可能也跟着爬上去,就算是医生也不是这么个舍命救人法。你们这种人干医生,还没为医学奉献终生大概率就身先死了。”
齐昱在这时候也插进一句,是对着池平安说的:“她说的没错,你昨天是不对,以后别那么干了。”
池平安:“……”
他们这次回来的正是时候,基地正好放餐,难得能吃一顿热乎的饭,人也齐全,众人便围坐在仅有的方桌上吃盒饭。
饭吃到一半,门帘又被掀开,走进来的是郝警官。
“我来这边看一看。”郝凛抬手跟众人打了招呼,顺便给还没见过的人简单介绍了下自己,接着转向一直低着头吃饭的齐昱,“齐医生还好吗?”
氛围定住了几秒,池平安见齐昱压根没注意到是在跟自己说话,为缓解尴尬替他答:“目前状况还好。郝警官吃饭了吗,要不坐下来一起。
“不用了,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那边基地还有急事,只是顺道来看一眼。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记得及时联系我们。”
池平安道了声谢,齐昱这时才后知后觉地缓缓抬头,看到郝凛后点了点头就当打招呼。
郝凛人高而清瘦,连日奔忙脸色稍许苍白,但被雨淋得湿透的搜救服也掩不住突出的气质。
杨函坐在池平安旁边,顶顶他的胳膊问:“刚才那是谁?”
这人还真是心大完全不把事放心上的主,分明前脚人家刚自我介绍完。
“救援队的郝警官,据我所知应该是公安局里的吧,可能是临时借调来这边救援的。”
“你们之前就认识?”
“凑巧见过一面。”池平安看了看杨函,不知道他打听这个干什么,但他不习惯多嘴问别人的**,便继续低头吃自己的饭了。
吴迪和齐昱坐得老远,几乎是桌子的两头,似乎已是无话可说的陌生人
桌上除了杨函几乎都是不爱说话的,万研最近情绪也不很高,他联系不上家里人很多天,自己又受了伤,池平安想要安慰他些什么,但又觉得这种时候不该再多说。
只有杨函还在喋喋不休讲着话,池平安不得不时不时停下筷子回答他的问题。
“那他之前是跟齐师哥认识?”
“也只见过一面。”
“哇塞,那还特意跑过来看齐师哥一眼吗,我还以为是朋友呢。另一个基地离这儿这么远,傻子都看得出来要过来不是顺路而是绕路。”他这句话声音倒不算大,但杨函自以为悄悄话的声音其实不大的桌子上每个人也恰好都能听到。
气氛一瞬变得安静而古怪,万研和吴迪同时抬头看向齐昱,齐昱可能是在座唯一没听到这段话的人——因为他正在专心浏览手机新闻,筷子早停下放到了一边。
池平安“嗯”了一声,所以杨函想表达的意思是……?
杨函见他没听懂,静了静,道:“哇塞,你们真是钢铁般的直男。”
吴迪:“……”她终于忍不住般开口打断,“别说了小杨。”
池平安:“……”
池平安觉得,自己好像还是没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