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级医生为何那样 第18章 第 18 章

自打新一批规培学生入院，科室又被分进来一群后，原本还有点空旷的办公室顿时变得狭小起来，查房的时候学生们呼啦啦一片跟在后头，换药的时候又呼啦啦一片跟在后头，收病人的时候又呼啦啦一片。

池平安身后也跟着两个，都是女孩子，一个开朗一个内向，优点是都很聪明勤奋。

池平安自己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能够体恤他们的不容易，补助没多少，班却一天不拉地照上，一熬就是三年。他也不给他们安排重活累活，跑腿的工作一般都自己做，教得也尽心尽力。

这天池平安刚从病房出来，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又看到呼啦啦一片白色从眼前飘过，朝示教室飘去了。再一看办公室里，瞬间空空荡荡。

这估计是都去听课了，科里每个月都会给学生做培训和上课，几个主任和副主任轮着讲课。不过也用不着这么积极？生怕赶不上似的。

“都去听齐昱讲课了。”赵祈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走过来坐回自己电脑前，屏幕上还是自己学生写了一半撂下跑了的病历，“他现在在那群学生里名声大噪，每次讲课人到的可齐了。”

“是吗，讲的什么？”池平安有点心动，站起来，“我也想去听听。”

轻手轻脚打开示教室的门，在最后一排坐下来，没有人回头看他，都在专注盯着白板上的PPT。池平安略略扫了一眼，不止轮转来他们科室的那几个学生，还有本科室的研究生，以及可能从其他楼跑来的听课的，坐了不少人。

再看台上，齐昱正在讲一个疾病的国内外最新研究进展，提到自己在国外学习时接触到这个疾病的治疗和手术，提到国内目前还没有能够到达这个程度，但总有一天一定会到达。所以即便医学技术发展至今，在座诸位也并不是没有任何的创新空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远，永远不要认为一项技术治得好病就足够了，永远不要停止探索和前进的步伐。

极其具有煽动力。

讲完学生们心潮澎湃，一起鼓掌，规培的疲累和无聊似乎被一扫而空，面对未可知的未来又看到了希望的微光。

听得池平安也有点感慨，如果自己在学生时期能够听到这样的讲座的话，应该也会像他们一样吧。医学是一条太漫长的路，有时候长到望不到头，有时候又一眼就可以看得到头。这条路太难坚持了，走到一半放弃的大有人在。

而留下来的也不能说就是心志坚定的，也会时不时的迷茫，找不到方向。这时如果能够听到一段短暂的激励，几堂精彩的讲课，为漫长的旅途加那么一点儿油，便又能够开足马力跑一会儿了。

这或许就是他们这些走在前面的前人们的意义所在吧。

不过……受欢迎归受欢迎，但学生们其实没有几个愿意跟着齐昱干活的，原因么，病人太多了，没有一天不在加班，这日子谁受得住！

齐昱也不强求要太多学生，于是万研也就只分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男生给他，说，没办法，总得有人倒霉，你俩正好是学骨科的，就提前体验体验生活艰辛吧。

但其实谁的学生也不闲，只不过齐昱的特别惨罢了。脊柱外本身就不是个论闲的科室，没有最忙，只有更忙。

这天正巧轮到池平安值班，下班后其他人都走了，剩着他和两个学生坐着写病历。新收病人不多，病历基本上写得差不多了，两个学生嘀嘀咕咕聊起天，说起之前在别的科室遇到的带教老师。

池平安没大他们几岁，基本上没有代沟，他们聊天也不避开池平安，平时喊他都是喊“师兄”。

“那你们最喜欢什么样的带教老师？”池平安修改着两人写完的病历，边问。

“师兄你这样的就很好啊！病人又不特别多，也不让我们干没用的杂事，关键脾气还好。”

池平安笑笑，他以前也喜欢这样的带教老师，现在能被这样评价也算让自己欣慰：“没耽误你们学东西就好。”

活泼的那个女孩子姓肖，小肖说：“我觉得科里老师们都挺好的，就是……”

池平安随口问：“就是什么？”

“赵老师讲东西太快了，还听不懂，但是他偏偏还默认我们都会。齐老师实在太多病人了，他又是加班狂魔，他不下班谁敢先走。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跟着他大查房的时候莫名觉得有种压力……”

池平安哈哈地笑了，别说他们了，他现在跟齐昱查房都还是心有余悸。这小肖也是真敢什么都和他说，不过说得确实都是大实话，以后得找机会跟赵祈反映反映群众意见。

“吃饭吧。”池平安掏出手机，打开外卖页面，把手机递给两人，“想吃什么就先点。”

正好办公室里又走进来一个人，齐昱边穿白大褂边走进来，想必又是去那边做实验刚回来，两个学生看见了一起噤声，乖乖点起外卖。

池平安为这突如其来的静默抬起头，齐昱难得主动打招呼：“病人不多么？”

“不多。”池平安顺便客气一句，“我们点外卖，师兄一起吃吗？”

“好啊。”谁知齐昱答应道，也走上前来，小肖便赶忙把手机拿给齐昱看，他低着头看了看，随便挑了一份海鲜炒饭。

办公室里回归平静，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突兀地此起彼伏。齐昱又在翻看病人的片子结果，小肖站在他身后跟着一起看，问几个比较基础的问题。

齐昱简单几句，解释得十分清楚，小肖点头表示听懂了：“谢谢齐老师，您讲得真好。”

齐昱便淡淡问一句：“你们老师呢。”

“师兄也讲得好，特别细，连基础知识都要给我们盘的。”

“师兄？”齐昱点鼠标的手稍作停顿。

“池师兄是我们本校学长呀，而且刚毕业不久，没比我们大太多。”

“那也不用喊我老师。”齐昱说，“我也不比他大很多。”

小肖觉得诧异，因为从齐昱的职称看怎么也得三十多了，但又不好意思问带教老师的实际年龄。池平安看出她们的疑惑，说：“齐师兄大我三岁，你们也可以喊他师兄。”

“这么年轻……”小肖脱口而出，两人面面相觑，相觑完外卖打来电话，便一齐下楼拎外卖去了。

人一走办公室里又静了，白炽灯的光线晃眼，这时听见齐昱突然一句：“我看着很显老么。”

池平安转身看一圈，不确定背对着自己的人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自己说话，也好笑对方竟然也会对自己的外貌产生焦虑，想了想，还是说：“怎么可能显老，师兄看着就不到三十岁。”

齐昱不知何时踱步到了他的身后，池平安放打印纸的时候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只见对方垂眸看他刚改好的病历，见自己吓到池平安，眼角浮起点笑意：“你倒是蛮显小的，看着就是个学生。他们应该很喜欢你。”

这是在夸他吗？而且还是外貌上的评价。池平安点打印的手滑了一下，之前体验过的那种奇怪的氛围又缠上来了。

察觉到微妙和怪异的并不止他一人。齐昱只在他身后站了短暂的一下，很快便转过身走了。

很快小肖和小李提着四袋外卖匆匆跑回来了：“师兄可以吃饭了！病历放着我们待会儿写吧。”

“没关系，我已经写完了，待会儿你们早点下班。”池平安一般不留学生跟着值夜班，一来他一个人能处理，二来他们科室都是男老师，女学生留下来不方便。

齐昱今天也不算忙，脱了白大褂才来吃饭，看起来是准备下个早班。几个人坐下来，一时间都静默无言，只有拆外卖袋和筷子包装的声音。

四个人里三个不爱说话，剩下一个小肖试图活跃气氛：“师兄，我们之前听说有个病人家属来和你医闹，后来你还被医院处分了……是、是真的吗？”她怕戳中池平安的伤心处，但又耐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是的。”池平安坦然回答。

“啊？可是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这其实不算你的错，为什么还要背处分？”

规培学生到医院并不是只为了学习知识和技巧的，其实更多的是在学习这个生态、以及医患相处之道。很多医生怕过早给学生讲这些会磨灭他们的信心，但池平安其实觉得，让这些师弟师妹们早点了解，并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不会像他规培时候那样犯错，那才是足够打击信心的终身阴霾。

“错误酿成就是酿成了，不管谁对谁错，病人的死都无法挽回。但我的经历是个教训，希望你们日后遇事能够考虑得再周全一点，杜绝所有的错误可能。”

半天不发一言吃着饭回消息的齐昱这时突然道：“再细心也没用，该遇上还是遇上。有些问题从根本上解决不了，这类事就无法避免。你也不用给他们太多警戒，错不在医生自己，凭什么要认下来？”

池平安被这段话噎了一下，无奈地牵了牵嘴角：“师兄，你太理想化了。”

“这不是理想化。”齐昱摁灭屏幕抛开手机，“这是必须要改变的现状。一朝被蛇咬就十年、二十年怕井绳，但只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退让有什么用？”

眼看语气越来越严肃，真怕两个带教要吵起来，小肖后悔引起这个话头，赶忙劝架，本来是为了活跃气氛的，结果是抛了个大地雷。

“两位师兄，这是院领导们该操心的事，你们别吵起来啊……”

池平安捂住额头笑笑，吓到两个学生了，他没这个意思，也相信齐昱也没这个意思，这么严肃的话题也不该在这种时机和场合谈论，况且靠他们在这里大谈特谈也的确没有任何意义。

齐昱也不再说话了，小肖赶紧趁机打圆场，转移话题问：“小池师兄有女朋友吗？”

“我……”池平安没预料到话题急转，突然来了这么个问题，“还没有。”

小肖转而又问：“那齐老师肯定有吧？”

“我也没有。”

小肖“啊”了一声，和小李两人对视片刻。齐昱抬头不解地看一眼她们，似乎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吃惊的。

吃饭过后齐昱先走一步下班了，池平安也很快吃去护士站交代点事，回来听到还在吃饭的小肖嘀嘀咕咕对小李道：“脊柱外好惨啊……！交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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