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想得美!想做梦!黎帕那瞪了他一眼,甩手“呯”重重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黎帕那。天刚亮跑到哪儿去了。”尉屠耆起床以后就没看见姑娘的影子, 哪儿也没有。只听坎吉说她出门去了,说是给王子寻找新鲜的上好的食材。
真是的。没和我说一声就到处乱跑。尉屠耆听说黎帕那一个人出门,心里越发忐忑不安。毕竟相处这么长时日他早就习惯和她形影不离的陪伴,但凡有片刻见不着面就会觉得烦躁。
找什么上好食材啊黎帕那。我宁吃粗茶淡饭也不愿意你到处乱跑万一碰上漠匪或匈奴人把你掳走该怎么办?!尉屠耆正想着,看门人莫森跑过来指着大门方向告诉他和坎吉说守城都尉热合曼来了,为找黎帕那而来。尉屠耆疑惑不解地问热合曼突然上门找黎帕那干什么?
莫森说昨夜太后召传光华寺高僧温马达摩进宫为国王占卜,得到结果是国王命中注定该有一劫,只有十三年前流落民间的嫡出公主才能拯救国王的性命。
“嘘~”坎吉听罢连忙竖起手指暗示莫森小声点说话千万别让夫人听见。“老爷刚刚出门去伊循城做生意了,夫人她好像还不知道住在我们府邸里的这个车师商人就是国王啊。否则也许……会被吓得跳起来!”
尉屠耆和坎吉来到大厅,“王子。”热合曼和卫兵毕恭毕敬地向他行抚胸礼。
“你们来找黎帕那干什么。”尉屠耆没功夫和他们寒暄,“是太后让你们来的?”热合曼眼见王子识破了意图,如实回答说:“昨晚高僧说只有公主才能拯救国王的性命所以……”
尉屠耆问:“所以什么?”
“太后终于决定,”卫兵在热合曼开口之前抢话:“把公主接回宫好生照料。”尉屠耆断然拒绝,“不行。还不是时候。”
热合曼睁大眼睛,“不行?上次摄政王提出要接公主回宫,你说不行,这次是太后,你又说不行。”
尉屠耆说:“黎帕那以前吃那么多苦,倘若突然揭破她的身世,她会接受不了的。”
“可是,”卫兵结结巴巴,“她迟早也要过这一关的啊。王子。”
“楼兰公主被人调包流落民间,”尉屠耆望着他们声厉俱色道,“实属王室糗闻令我王族颜面尽失。假如日后臣民们要追问其中缘由究竟何人所指使,你们怎么回答?”
热合曼和卫兵哑口无言:“这个……”“谁来了?噢。是热合曼啊。”海珑麟闻声来到大厅有气无力地说道,“公主。”他们立马向她行抚胸礼,“原来你也在呢。”
海珑麟走到尉屠耆旁边,“来得正好。送我回宫。”
“这就急着走了?敢情王姐昨夜歇息不好吗。”尉屠耆嘲讽一句,热合曼看见公主脖颈上的掐痕,惊愕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海珑麟含糊道:“这里昨晚……也不知道怎么着,我感觉好像做噩梦,有人掐我脖子。”
“得了吧装什么装。”尉屠耆冷冰冰地驳斥说:“我没骂你带老鼠祸害房子进来都很不错了。”
海珑麟觉得这话非常可疑,指着堂弟勃然大怒:“你给我老实交代。昨晚那个偷偷从窗子里爬进来掐我脖子的是不是你?!”
“海珑麟你还没睡醒吧。”尉屠耆觉得对方实在可笑至极,怎么,要撕破脸吗?那我也不顾什么王室礼节了!撕破脸,撕就撕!“莫名其妙!”“谁有那种闲工夫,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三更半夜爬进你房间去掐你脖子?你要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知道吗?”
“反省?反省什么?”
“反省什么?不忠不孝,你自己用刀子剖开你的胸膛看看, 那颗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你,你……”海珑麟怒火攻心头上直冒热气,鼻子尖上缀着几颗亮晶晶的汗珠,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嘴却向下咧:父王那个老东西生死不明,王叔胆小如鼠, 护国大将军擅权,王兄和王弟在异地当人质,匈奴婆娘生的幼弟才六岁屁事也不懂!找遍楼兰王宫根本没有几个可以诉说真心话的人,怎么样?王叔一脉如今风光了,得势了,尉屠耆现在我打不过你了,轮到你来报复我了对吧?
“嘿嘿。公主。公主?”热合曼趁着海珑麟未发作之前满脸陪笑道:“请息怒。息怒。我们回宫,马上就回宫。”说罢伙同卫兵强行将气哼哼的海珑麟从巴赛木府邸拉走。至于黎帕那,完全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抱着一个做丰盛晚膳的目的来到楼兰城外胡杨林里采摘蘑菇。
胡杨林顶上的天空蓝得晶莹,晶莹如水。蓝得透亮,透亮如镜。云朵如飞天漫舞,长袖舒卷又似丝帕轻柔地拭去了苍穹纤尘。云高天阔绿原绵延。
鲜花从脚边漫出去,顾盼生辉,黎帕那只在乎姿态各异的蘑菇这些醉人的蘑菇仿佛似一张绒毯上镶嵌着无数个璀灿明珠,又仿佛夏日夜空中闪亮的繁星。雪白如玉的蘑菇犹如腼腆的休憩的少女,袅娜地开放,等待着痴情的人儿对她的爱抚。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射着晶莹的光;微风过处犹如一位翩翩起舞的仙女,摇动着迷人身姿,黎帕那情不自禁捧起它们吸吮着特有的馨香。陶醉其中……“啊,黎帕那。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当晚尉屠耆看到桌上摆着一盘又一盘较往日更为丰盛精致得多的菜肴,眉毛跳了跳,颇为惊奇。
“来。王子快请坐。”平常以巴比伦紧身螺旋卷衣示人的黎帕那破天荒地换上久违的华美的波斯服饰,热情寒暄着向尉屠耆介绍自己精心烹制的美食烤肉。胡杨木削成的签子将肉类穿好之后用波斯香料腌制,疏密均匀地排放进炉子里上下翻烤,边烤边撒上安息香和罗望籽粉,散发出浓郁而不刺激的香味。水果制成的燃灯点桌飘香四溢。
尉屠耆光看就食欲大增,操起一串肉正要开吃,“慢着先别吃。”却被黎帕那阻止。他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我已经洗手了。”
“我不是说洗手。先尝尝这个。”黎帕那递给他一小盘乳白色酱汁状物,尉屠耆好奇地问是什么东西,黎帕那说是秘制的豆酱。尉屠耆尝一口,味道怪怪的,有些微酸。原来在吃烤肉之前来点适当的酸酸凉凉的东西可以先开开胃。
“王子。再尝尝这道和这道。”姑娘指着方形盘子里两道不同做法的鸡肉,尉屠耆便拿起木勺子分别尝了尝,赞不绝口:“嗯……鸡腿肉焦嫩鲜香,麦粒量大粒粒分明,还撒上了许多香脆的坚果仁提味。”“而这道呢虽然脱去鸡的全部骨头但依然能体形完整,烧烤均匀酥烂香味馥郁鲜嫩可口,确实非常好吃。”
黎帕那得到夸赞自是得意又端来一盘用红花蒸过变成淡黄色的麦仁饭配以熏肠、鸡肉、羊肉等挤上鲜果汁,味道酸酸且微咸,光看着食欲都会变好的,让尉屠耆来不及欣赏就迫不及待大口大口放进嘴去品尝。“这是各种蔬菜加入各种香料、动物脂油和酱料等制成。味道清脆,口感酸爽!”
“你给国王送去晚膳了吗?”尉屠耆这是想起那位“隐居”在府邸的贵客即自己的伯父陀阇迦,放下勺子询问。“放心吧,我做好膳食的时候已经把第一份给他送去,”黎帕那头也不抬地说“你可别告诉我——想把他请过来一起吃吧。如此破坏心情。”完了完了。尉屠耆看着她淡漠的模样,感到几分担忧:还没相认呢就对国王如此厌恶如此排斥,待真的相认了无法想象会闹出什么样可怕的事情来。
“认识这么久,你也知道粟特人进食后喜欢让人甜蜜无比地结束每一餐。”尉屠大快朵颐一通,黎帕那又把盛着糖浆炸圆子的盘子推到尉屠耆面前,他吃过这种油炸丸子, 外壳香脆可口,内馅绵软蓬松。 深受粟特人的喜爱。黎帕那介绍说由小麦粉制成,佐以豆蔻果和红花,口味独特。粟特人将面团球炸过之后淋上厚厚的蜂蜜糖浆就可以上桌了。这些色泽金黄的甜球堆在盘子里一口吃掉一个根本无法停嘴。
“我都吃撑了。黎帕那。”尉屠耆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虽然很想吃糖浆炸圆子可肚里已经容不下多少了,他担心受不了引诱一口一个无法停嘴,肚皮肯定要破掉。
“王子。”黎帕那见他不肯吃便使出浑身解数使劲摇他的胳膊撒娇起来,“这是我辛辛苦苦做的食物,你不吃就浪费了呢。”“再吃点好不好?好不好?”
嗯?黎帕那。我没听错吧。素来不是一个喜欢和男人撒娇的姑娘,却突然和我撒娇?就因为这一盘甜点……不对。里面有猫腻。 肯定。有猫腻。
“好吧好吧。”尉屠耆拗不过姑娘撒娇而顺从拿起几个糖浆炸圆子大快朵颐,实际他的猜测一点也不差,姑娘后来又给国王送去分量少得可怜的晚膳,可怜他们享用美食的同时国王正在房间里忍饥挨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窗外时不时传来姑娘开心的笑声, 听起来扎心呢。
夜空没有皎洁的月光,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在薄云里忽隐忽现。灯光透过红柳树荫错落有致的枝叶斑驳而迷离。如此明暗对比之下像细密画中的树。清寥冷冽的夜晚伴着虫鸣,别样的神迷, 别样的幽然总是难免让人心生惆怅,万千思绪。
陀阇迦的思绪便在这样的氛围里飞扬,时而凝固,时而徘徊,时而漫游,时而迷离。回忆其那些过去的片断,莫名地陷入伤感,某些画面,定格在记忆里,在某个起风的夜晚失控的黯然凋零。
哎。黎帕那。算了吧。你还是别给本王当女儿最好。本王根本不是一个好国王,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本王真不是一个好国王。四年前,因为不堪忍受汉使的诈欺掳掠,听从匈奴教唆屡次和车师王勾结出兵截杀汉使抢劫财物,激怒汉朝皇帝惹来横祸。
当时武帝派出赵破奴与已出使西域的王恢集合,率数万骑兵进攻楼兰、车师两国。赵破奴跟霍去病征战多年,颇有其作风,他先率领七百精锐以闪电的速度日夜兼程赶到楼兰正是黎明时分楼兰人没有一丝丝防备,守城卫兵按惯例开城门通商,没想到城门刚开赵破奴就率人冲了进来直接杀到王宫。陀阇迦万万没想到,叫醒自己醒来的竟然是赵破奴的斩刀!!
俘获了楼兰王陀阇迦,赵破奴将其绑在马背上又率军马不停蹄前往车师,如出一辙,车师也没有一丝丝防备,车师王见七百铁骑如狼似虎的扑过来,赶紧组织卫队顽抗。赵破奴来到阵前指着被马背上的楼兰王陀阇迦问车师王:“你认得此人否?”车师王揉揉眼睛,大惊失色连忙点头。赵破奴见状立刻手起刀落将车师王的人头砍下并且朝着车师人大喊:“不降者此下场!”随后汉军七百将士纷纷“亮剑”,呐喊声震耳欲聋。车师人吓尿了裤子与卫队齐齐缴械向汉朝投降。就这样赵破奴在一天半的时间里连续攻破西域两国,且未损一兵一将,消息很快传遍西域诸国。不过还是有很多国家不相信能有如此事情发生,随后赵破奴令人将车师王的人头送往西域各国展示,并告知“不亲汉者,视此头!”西域诸国这才相信,纷纷送质子于长安表示归顺大汉。
本王以为遣送斋普尔便没事,谁知道,乌维单于听说了这次赵破奴的战役后,急忙采取补救措施,在赵破奴班师回朝之后,他也派兵攻打楼兰,他迁怒于本王啊认为本王没有骨气,本王别无他法,为了楼兰百姓的安危只好忍痛再次遣送帕尔哈提到匈奴王庭为质。有谁能理解本王夹在汉匈中间的滋味,实在难过得很。
本王这次被押解至汉长安,汉朝皇帝痛斥本王助匈奴攻汉,阻挠汉军讨伐大宛国,还列出了楼兰人的三大罪状——
第一,杀戮汉使。皇帝派博望侯张骞出使大月氏,缔结攻守同盟失败。此后又多次派遣使者出使西域诸国。这些使者通过楼兰的时候,楼兰由于不堪沉重的负担,以至杀戮使者。皇帝勃然大怒终于派兵讨伐楼兰,结果作为降服的证据楼兰王子被送至汉王朝作人质。本王同时也向匈奴送去一个王子,名义上表示在匈奴、汉之间严守中立,但实际上依然阳奉阴违,左右逢源。
第二,通报敌情。早在楼兰之战前的几年汉远征军攻打匈奴一个属国时本王暗通匈奴在国内屯驻匈奴的伏兵,这是皇帝第一次派兵讨伐楼兰,直逼国都,本王吓得立刻打开城门下跪谢罪,汉军驱散城里的匈奴人,要求本王监视匈奴的动静。
第三,不听调遣。楼兰国境接近玉门关,汉使者经常通过这个关门前往西域诸国,要经过楼兰境内名为白龙堆的沙漠,沙漠中经常有风,将流沙卷入空中形状如龙,迷失行人,汉朝不断命令楼兰提供向导和饮用水,因汉使屡次虐待向导,本王出于百姓利益考虑拒绝服从命令,导致与汉朝关系恶化。
本王不是一个好夫君, 更不是一个好父亲。因为在汉匈之间举棋不定,非但连累两个儿子被困异国他乡,骨肉分离至今……
斯忒妲,你还好吗?十三年前你弥留际似乎是想告诉本王什么?你难以瞑目,是不是想告诉本王那个暗害你的凶手就是珤勒尔?如此说来本王即便知道与匈奴人有不同戴天之仇还是得听命于匈奴人?坐拥江山美人的楼兰国王,看似风光,实际活得悲哀,活得耻辱!
斯忒妲,你我梦中相见,醒来后就已分隔了吧?朦胧的梦境里,是你清晰的影子啊!而清醒的真实里呢?是你模糊的背影啊!可记否?我与你共漫步于山麓林间,在单纯的露水下,体会真诚的爱情。你的明亮的眸子就是最纯洁的晴云;你的粉嫩的俏唇就是最生动的灵魂?你的纤细的双手就是最珍贵的恩惠。
本王第一次遇见你,正在后花园里放声歌唱的你,就想像不出来如此亲切熟悉、有如天籁一般美妙的声音,本王究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过?你不用费吹灰之力便轻而易举地唤醒了本王沉寂已久的心灵。可见这次相遇是冥冥之中的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