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乔南醒的时候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他半梦半醒间艰难地抽出手,眯着眼睛借手上的力撑起了身子,半个身子还在被子里,他坐着不动了。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视线不知看向何处,现在正发散着无端出神。房间里的光是灯光,窗帘是关着的,他四处摸索想看看几点了,结果发现怎么都找不到手机。
分明刚睡醒,但他还是觉得有些累,所以他打算再坐会儿,等彻底清醒过来再起身找手机。
傅乔南睁眼又闭眼,视线始终无法聚焦到一处,他正打算强撑着去上个卫生间时,听到玄关处似乎有了点动静。
傅乔南登时睁大了眼睛,在一万种可能中选择了背离唯物主义,他攥紧了被子。不足十秒钟,他又听到脚步声,下意识裹着被子往后挪一点,然后在茫然中与站在卧室门口的陈舟然对上了视线。
陈舟然好像是跑来的,他看见对方站在门边小幅度地换气,眉头都还没有舒展开来,嘴巴也微微张着,比起震惊,更多的好像是不解。
有些尴尬,傅乔南低头看一眼身上裹着的被子,又看一眼失去被子的床,然后挤出一个笑容,像傻子一样说:“你的被子挺暖和。”
陈舟然:?
陈舟然的表情太精彩了,傅乔南第一次在对方脸上解读出那么多表情,起初好像有些茫然和不解,然后似乎松了一口气,最后又有点像嘲弄的意思,总之那眼神不像在看正常人。
傅乔南低头在裹着的被子里乱翻,发现找不到出口后最终翻身趴着,蹬着腿从里面一点一点爬出来。
实在裹得太紧了,他自己都好奇究竟是怎么在这里面睡着的。等他完全爬出来的时候,又立马站起转身看对方,略显不自然地拍了拍自己蜷上去的裤脚和袖口,咳了一声清嗓,样子有些讨好:“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好几天吗?工作顺利吗?”
陈舟然从站在门口起就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往前走一步,像是在看什么有意思的戏剧,表情微妙但变化不算大,直到傅乔南问出这句话。
“顺利。”陈舟然说,“和你打了电话,但是没有人接。”
“嗯?”傅乔南没印象,然后开始低头找手机,脑袋好像快要贴到地上去。他并不近视,但他确实没看见手机,于是他把被子掀开,费力地抖了几下。
啪嗒。
傅乔南怔住了,弯腰一瞬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摁了几下屏幕发现没有亮,略显窘迫地抬头看陈舟然:“好像没电了。”
“嗯,开始能打通,后来再打就关机了。”陈舟然语气依旧平缓。
傅乔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怀疑开始能打通却没接是因为手机被被子压住了,他可能感受到震动了,但是摸了好久什么也没摸到,就干脆继续睡下去。
陈舟然看着傅乔南低着头的样子,轻叹了一口气,却还是没有上前,只说:“是生病了吗?”
“嗯?”傅乔南抬头看他,眨眼一瞬,“嗯。喉咙有些疼,应该是感冒了,昨晚想来你房间找药,但是不记得药箱放哪儿了。”
陈舟然这才上前,从靠近衣柜的一个低矮柜子里取出了药箱,翻找一番拿出感冒药,起身与傅乔南对上视线,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后,问:“吃过饭了吗?”
傅乔南不知道现在是不是饭点,房间亮堂堂的,他判断不出来时间,只实话实说:“没有,我刚醒。”
陈舟然脸色变差了:“现在四点了,下午四点。”
“什么?”傅乔南震惊于自己猪一样的睡眠,喃喃自语,“我是猪吗……”
“想吃什么?”陈舟然问。
傅乔南想不到,他没什么胃口:“都可以,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陈舟然没再说什么,只是趿着拖鞋往外走,临走前丢下一句话:“我去点餐。”
傅乔南还在震惊自己的睡眠质量,等人走远了他才又光着脚往外跑,下意识跟着陈舟然往书房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发现不对劲又拐道回了自己卧室穿上拖鞋进卫生间洗漱。
傅乔南觉得自己蠢得令人发指。
等洗漱收拾过后他给手机充上了电,开机一看,陈舟然打了十几个电话,这期间还有几条消息,时间隔得有些久,最早一条是早上五点多的。
—找到了吗?我刚醒。
—药箱在衣柜右边的那个矮柜里,打开就能看见。
—吃药了吗?身体怎么样?
—醒来记得回个消息。
鬼使神差的,傅乔南点击输入,回了最后一条来自四小时前的消息:醒了。
对面那边是一分钟后回的消息:好。
大概二十分钟后,傅乔南窝在沙发上听见门铃响,刚要起身去开门就被陈舟然抢先一步。他不认为从书房里听到门铃会比从客厅里听到反应更快,所以他觉得对方应该提前就知道外面的人要来了,所以没有去抢着开门。
等房门关闭的机械音响起,傅乔南看到陈舟然提了一大包东西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饭香味。
傅乔南探头起身,在对方看一眼后说的“吃饭”声中穿上拖鞋往饭桌走,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最终选择了就在一旁看着陈舟然把一整包东西依次摆到桌面上。
色香味俱全,傅乔南觉得自己好像又突然有了食欲,在对方的示意下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傅乔南接过陈舟然递来的温水,嘴里的菜还没嚼完,但他着急说话,所以显得有些狼吞虎咽。等嘴里的饭菜全部吞下去后,他问正在慢条斯理吃饭的陈舟然:“不是说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提前结束了。”陈舟然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
傅乔南皱着眉看对方落下来的筷子,关切道:“你不吃了吗?是不合你的胃口吗?”
他觉得这家的菜可好吃了,比水果沙拉好吃一万倍。
“没有,我在回来的路上吃过了。”陈舟然一边说着,一边又把菜往对方那儿推了些,“你吃吧,好吃的话下次还可以定。”
傅乔南埋头又扒了点饭,吃完一口又抬头,他开始吃得不安心了,问他:“是因为我的电话打不通你才提前回来的吗?我没事的,刚才那样,其实是因为我昨天晚上没找到药箱,但是又很困,想回去继续睡觉的时候撞到了床脚……”
傅乔南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像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就睡着了,可能是你房间的地毯太舒服了,被子好像也是半夜觉得冷,被我拽下来的。手机被压在被子下面了,我没有听见你的电话。”
说了半天觉得还是不够,傅乔南看一眼对方,又埋下头,诚挚道歉:“对不起,把你被子弄脏了,我待会儿就去洗,虽然可能不是手洗。”
陈舟然看着对方的发顶好半天没说话,对方虽然低着头,话也说得没底气,但手却一直拿着筷子,插在自己的饭碗里,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陈舟然看着对方手边那碗饭,有点无奈地开口:“筷子再用力点那碗饭就要洒了,你是不是很喜欢拖地?”
傅乔南茫然抬头,顺着对方的视线才发现自己的筷子居然一直插在饭碗里,彼时只要他的手再往下滑一点就能连饭带碗全倒在地上。
傅乔南当即把碗筷推进去松手,朝对面的人挤出一个笑容,解释道:“我也没有那么喜欢拖地。”
安静了一会儿,陈舟然说:“事情处理完了,很顺利,你的祝福很有用。”
“嗯?”傅乔南没想到这也能让他沾到点功劳,笑了笑,“其实是因为你能力出众,即使没有我那句话,你照样可以顺利完成任务,提早回家。”
陈舟然看着对方怔了一瞬,低头笑了笑,傅乔南不确定他是因为什么而笑,也许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官方地夸他。
“被子不用洗,地上本来也不脏,不用那么麻烦。”陈舟然又补充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傅乔南不同意:“可是我感冒了,昨天晚上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而且还闷出汗了,万一传染了怎么办?”
“我只有这一床被子,你如果把它洗了,我晚上盖什么?地毯吗?”
傅乔南觉得对方在拐着弯取笑自己,想了一会儿又说:“我可以帮你买一床新的,现在下单的话很快就能送到,如果担心太晚才能到的话我也可以下楼去店里买,我之前看到对面商场里就有。”
陈舟然觉得傅乔南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想得特别周到。
陈舟然看着对方一脸真挚的表情,又看向桌上吃得差不多的饭菜,说:“你喜欢钢琴吗?”
“嗯?”话题跳得太快了,傅乔南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将这话又重新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后才说:“喜欢啊,怎么了?”
“沈夫人说易州有一家琴行专门给音乐家定制钢琴,我昨天在易州办完事出门的时候碰巧路过,进去看了一眼。”陈舟然说着就拿起了手机,将拍的照片翻给对方看,“就是这个。钢琴我不太懂,老板说了什么我也记不清,只记得他把这架琴说得很厉害,说是懂行的人最喜欢这种琴。”
傅乔南几乎是在看到图片的第一秒就瞪大了双眼,眼睛里好像在放光,隔着陈舟然的手就想要把手机夺过来放大图片仔细看。
傅乔南确实也这么做了,他手指碰到陈舟然手背,又在下一刻毫无顾忌地摁住手机边缘将手机轻而易举地拿到自己面前,好像非要把自己的脸埋进手机屏幕里一样。
傅乔南仔细看着照片里的那架钢琴,全然不顾被抢了手机的主人是什么反应。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家里的那架钢琴,那是父亲送他的成人礼,即便在此之前母亲也送过他一架钢琴,都是私人订制,供他日常练习的。
可自从父母去世后,他为了补齐葬礼和墓地相关的费用将公馆大部分东西都卖了,包括所有钢琴。
那些钢琴有些被琴行收走,有些被机关的领导收走,说是尽绵薄之力,实际上出的价格远不及原价的一半。
傅乔南看得明白,却也无可奈何,时间太仓促了,他根本来不及去管其他事情,他只想好好办父母的葬礼,无形中默许了这些人的丑陋行径。
傅乔南对着照片里的钢琴看了好久,这架钢琴其实和父亲给他定制的那架很像,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这是不一样的。
傅乔南抬眼看陈舟然:“父亲之前给我买的也是易州引进来的,那儿的琴做得确实好。”
傅乔南觉得说太多专业术语过于古板,尤其是在对方说听不懂的前提下,所以也只是简单说了句好,将手机还给对方:“这么好的琴应该很贵吧?”
傅乔南有些想要,但以他现在的经济状况来说根本买不起,只想听个价格彻底死心。
“喜欢吗?”陈舟然答非所问。
当然喜欢,但傅乔南只是说:“还好,我觉得可能只是放在橱窗里好看,毕竟有些琴看着好看,弹起来却不怎么样。”
有些酸酸的。
陈舟然难得笑了笑,傅乔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所以他不敢看对方。
陈舟然起身,说:“吃饱了就去吃药吧,我待会儿还得去一趟检察院,你在家好好休息。”
“嗯。”傅乔南松了一口气,仰头看对方后又乖乖点头。
他看到陈舟然往书房里走,快要进门的时候又回头,像是还有什么事情没说完,看了对方一会儿后在对方的茫然中开口:“傅乔南,虽然情有可原,但是你今天下午,算不算旷课?”
糟了!
傅乔南当即噌一声起身,拿起手机给老师发了消息后又不安地等着回复,等对面终于回了消息表示谅解并祝他早日康复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看到陈舟然进了书房,并关上了门。
傅乔南重新坐下,整个人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陈舟然怎么知道自己今天下午有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