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真的是夜间天台的风太大了,傅乔南第二天一早起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上午没课,他坐在便利店啃着吐司,手边是一瓶热好了的牛奶。窗外走在上班路上的人络绎不绝,他的视线起初在路过的行人身上,后来看着看着视线就发散了,思绪也不知飞到了何方。
傅乔南将包装袋卷成一团,将最后一口牛奶也喝完,然后带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垃圾桶旁边丢掉。
这边垃圾刚丢完,手机就又响了起来,他接通,是苏兰的电话:“你不在家吗,怎么敲门没人应?”
傅乔南往外走,在机械音的“欢迎下次光临”中回复对方:“我在便利店,怎么了吗?”
苏兰的语气有些着急:“我在你们家门口,前两天交给陈舟然的文件中没怎么注意,把我今天要呈交给州长的文件也夹里面了。你现在能不能回来帮我开个门,我去拿文件,陈舟然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好的,我马上来。”挂断电话后傅乔南加快了脚步,最后还是觉得不够快,就着他那双刚买的小白鞋快步跑了起来。
K931号房门口,傅乔南看到苏兰倚在门边,手上拿着手机左右张望,又在看到来人的那刻宛如看到救星般招了招手。
傅乔南刚刚在电梯里的时候向陈舟然核实了一遍情况,确定苏兰确实和他打过招呼之后才开门把人放了进去。
他知道急,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急,苏兰连鞋子都没脱就直接冲进了陈舟然的书房,风风火火一阵,不等傅乔南脱鞋进门,人已经从书房里出来了。
“谢了啊——”
一声吆喝一阵风,于是只剩傅乔南一个人站在玄关处看着地上的脚印愣神。他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事情做了,比如拖地。
陈舟然就是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的。
“苏兰走了吗?”
“嗯。”傅乔南点头,分明对方看不见他点头。他回身关上门,弯腰换鞋,声音因为这个动作变得闷闷的,“检察院好像不脏,卡利因公寓的地板也不脏,为什么他的脚印这么脏?”
因为傅乔南问得太正经了,以至于陈舟然愣了一瞬,才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他又穿鞋进书房了吗?”
“嗯。”傅乔南趿着拖鞋往里走,“他经常这样子吗?”
“不算经常。”陈舟然似乎开了门,傅乔南听见了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他有时候来找文件就是那样,也不知道他在急什么,换鞋的时间都没有。”
傅乔南点头表示认同,指认同这种不理解的态度,他往陈舟然的书房走,看了一圈后说:“从房门到书房,一路上都有脚印,他还把你的书桌翻乱了。”
傅乔南在告状。
“没关系,我回去自己收拾,也收拾他。”陈舟然好像是怕对方会主动去帮他做家务,比如拖地和整理书桌。
傅乔南有些看不下去,站在书房门口不往前走,想了一会儿后问:“等你回来之后才收拾吗?”
“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看着不舒服。”傅乔南有一点小小的洁癖,如果没看到还好,可是这一条道上都是脚印,他没办法忽视。
“所以?”
“我可以进你书房把地拖干净吗?”
好真挚,陈舟然有点语塞。
片刻后陈舟然才说:“你想进哪里都可以,我并不限制你的行动。傅乔南,你是不是有点怕我?”
这次换傅乔南不说话了。
傅乔南支支吾吾了几句听不清内容的话,电话那头也不说话了。
傅乔南倚在门边,拖鞋鞋尖抵着门框,他耷拉着脑袋,手机贴在耳边,欲言又止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过多久,电话挂断的提示音传来。
完蛋了,傅乔南心想,陈舟然生气了。
他看着变黑的手机屏幕,上面印着的是他垮下来的脸。他有些心慌,任谁知道自己被人害怕应该都会不高兴的,他为什么没有直接告诉对方其实不怕呢……他只是有些不能适应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才在这两个月里习惯性地小心翼翼。
傅乔南后悔了,拇指在手机屏幕的边缘轻抠,正在脑海中想象陈舟然生气难过的模样时,眼前亮起了一片光。
陈舟然打了视频电话过来……陈舟然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傅乔南几乎是立马就点了接通,然后他又后悔了,因为手机屏幕上出现的除了陈舟然略显平淡的脸,还有一个看起来就像倒霉鬼的自己的脸。
傅乔南唰一下把手机移开,然后隐约听见了陈舟然的一点笑意,紧接着是略显平淡的声音:“现在没风,磁源也修好了,你又躲什么?”
傅乔南也不知道他又在躲什么,但他说:“有点丑,不想看。”
“我丑?”陈舟然的声音依旧平淡。
“不是不是!”傅乔南将手机移回自己面前,看一眼陈舟然后又唰一下移开,“你不丑,你好看得要命,是我丑。”
对面静了一会儿,才说:“你不丑。”
傅乔南知道他不丑,他说:“我心丑,丑得令人憎恶。你对我这么好,我居然还怕你。”
对面又安静了一会儿,语气沉了一些:“所以你真的……你为什么怕我?”
傅乔南将手机屏幕移回正中央,他的脸出现在了对方的手机屏幕里,他犹豫了一会儿,眉毛快要拧成一团,才终于敢看屏幕里对方的眼睛:“不是怕你,是觉得自己寄人篱下,住在你家,我不好意思。父亲说人要有归属感,我住在这里,你对我很好,但我觉得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你其实没有义务对我这么好。”
傅乔南看到对方蹙了一下眉头,即便很快又消失不见,但他觉得这话好像令对方不开心了。
傅乔南又解释一遍:“我没有怕你,我就是有点怕,怕你讨厌我,嫌我烦。”
“不会。”陈舟然几乎是在对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就开口了,“我不会嫌你烦。傅乔南,你不要多想,我不是慈善家。我烦费洛德和苏兰那样的人,你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吗?”
“不一样。”傅乔南斩钉截铁,他不会不脱鞋就进别人的书房,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别人在发消息告状。
傅乔南的思绪有些跳跃了,正出神,他听见对方说:“傅乔南,有问题可以随时和我说,我没有嫌你烦,也不觉得你和我一起住会打扰到我。我很喜欢,但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说,我不会生气。”
傅乔南听不懂他的后半句话具体指的是什么,但他至少知道了自己不被嫌弃,所以他很开心地笑了。
礼尚往来,傅乔南也说:“我没有不喜欢,谢谢你不嫌弃我。那我可以进你书房看书吗,感觉你书房里有好多书,我上午没有课,下午也就只有一节课。”
“可以。”屏幕里的陈舟然也笑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用和我报备。”
“嗯。”傅乔南想了半天,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陈舟然。”
陈舟然那边静了一会儿,随后他看见对方头往一侧偏,像是在和别人说话,然后匆忙和他说了一句“下次再聊”就挂断了视频。
傅乔南看着手机屏幕上映出来的笑得可谓春心荡漾的脸吓了一跳,转身去卫生间拿拖把了。
当晚傅乔南是被嗓子疼疼醒的,他的感冒好像更严重了。本来以为下午打喷嚏已经是极限,喝点热水就能缓解这短暂的感冒,结果没想到夜里竟然会在睡梦中被疼醒。
他开灯后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一会儿发愣一会儿吞咽唾液与喉咙交流感受,发现这种疼不能缓解后他突然想起来陈舟然的药箱里有感冒药。于是他拿着手机摸黑开灯,进了陈舟然的卧室。
他其实对陈舟然的卧室没什么印象,虽说曾经在这儿睡过一晚,但他那天烧得实在太厉害了,没什么精气神。吃完药后发生了什么也记不太清,有点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有一件事情他一直没找到机会问,其实他甚至不记得那天晚上陈舟然有没有留在主卧过夜,他觉得这话一问,要么会显得他在赶人,好像很疏离的样子,要么会显得他太没良心,对方辛辛苦苦照顾他而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不管怎么样都有些伤人,况且不管陈舟然有没有在主卧过夜,都改变不了对方照顾他的事实,所以这件事情问不问好像也没关系。
傅乔南思绪又混乱了,他在陈舟然的卧室里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药箱,下意识拿出手机给对方发消息,问他把药箱放哪里了。
他等了两分钟发现没人回,再往屏幕上瞥一眼,原来已经凌晨三点了,难怪。
傅乔南喉咙疼,可困意更深,他往回走了两步。由于下床时没穿拖鞋,所以当脚趾撞到床脚的那刻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他咬牙抬起发麻的腿,又在那股痛感遍及全身之时整个人坐在地上,他抱膝蜷缩在一起,痛得简直要流出泪来。
傅乔南觉得在这种对比下,喉咙都不疼了,跟撞脚趾比起来,那种疼简直都不算事了。
陈舟然卧室靠床的地方铺了地毯,傅乔南此刻躺在上面,等脚上的痛好不容易缓解过来时,他一个翻身面朝地毯,趴了一会儿后又翻身,侧躺在地毯上不动了。
两间卧室门开着,卧室与客厅的灯也都开着,公寓里大半地方都亮堂堂的,傅乔南却在这种情况下在主卧的地毯上睡着了,且半夜觉得冷就四处摸索,将床上的被子也拽了下来,裹成一团。
这一觉睡得很沉,脑袋昏昏沉沉,嗓子也疼,他中途睁过几次眼,但也仅仅只是睁眼看了一下,就又缩进被窝里继续睡了,一直睡到了下午四点。
而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被子包裹住的手机,曾无数次亮起又熄灭,最后因为没电彻底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