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医馆内,刘长青仔细查看了楚枫后脑勺的伤口,又详细询问了摔伤经过和症状,这才道:“你这外伤虽没伤着骨头,但里面的肿包不小,恐怕有淤血内伤,得用针灸刺激穴位疏通经络,先连着灸三天看看效果。”
楚枫应道:“好,听您的。”
刘长青从诊台的抽屉里摸出两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个是消肿止痛的药膏,专门涂你后脑勺这个大肿包的。”他说着看了看楚枫浓密的头发,“不过,上药膏之前,得把你后脑勺受伤这块的头发剃掉,你不介意吧?”
“剃头发?”石头在一旁惊讶道,“那不就秃了?”
刘长青倒不怪他插嘴,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深入人心,剃发前自然要征得同意。
他解释道:“我刚才看了,他后脑勺有破口,还有好几处擦伤破皮,虽然出血不多,但要是留着头发,反复抹药又不能清洗,污垢堆积,伤口容易化脓,反而不利于恢复。”
石头想象了一下他哥后脑勺秃一大块的滑稽样子,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咧,眼看就要笑出声,却见楚枫正板着脸瞪他,这才赶紧轻咳一声,努力绷住表情:“那……那哥你还是听大夫的,剃了吧。”
楚枫面无表情:“可以剃。”
刘长青点点头:“好,那咱们接着说治疗。你这内伤肿包很大,恐怕淤血阻滞,光靠针灸和外敷药膏见效慢,最好辅以内服的活血化瘀、清热解毒汤药。我再给你开个方子,抓几副药回去煎服。”
心直口快的石头刚要张口说“我们去济安堂开方子”,楚枫就悄悄伸手在他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石头疼得倒抽一口凉气,一脸不解地看向他哥。
只见楚枫面不改色地对刘长青道:“前两天刚摔时就就近找了个大夫开了方子,抓的药家里还剩几副没熬。就是光喝汤药起效慢,那大夫才推荐到您这里来针灸的。”
刘长青听了便点头道:“行,既然有汤药喝着,我就不给你另开方子了。你随我到后室,咱们先做针灸。”
所谓后室,就是诊堂后面用帘子隔出来的一个小间,狭窄的空间里只摆了一张窄小的治疗床和一把椅子,三个人进去就显得有些拥挤。
刘长青指了指椅子:“你这伤在头,躺着不方便,就坐这椅子上吧。”
石头扶着楚枫在椅子上坐稳,自己则好奇地站在一旁,看刘长青从针囊里取出一根根细长的银针。
刘长青抬头看了看杵在那儿像堵墙似的石头,皱眉道:“你这大高个儿,挡得严严实实,我这儿都没光了!也不用你帮手,你还是去外面看着那两只大狗吧,别咬了路人。”
石头看向楚枫,后者对他点点头:“你先出去待着。”
“没人指使,它们是不会乱咬人的!”石头为自家狗子辩解了一句,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到了外堂。
他拿起夏满仓买的那包东西,一边拆油纸包,一边走到医馆门口,嘴里发出逗狗的“嘬嘬”声喊道:“大黑!二黄!开饭咯!吃馒头了!”
两只狗立刻站起身,眼巴巴地望着他,尾巴期待地小幅度摇晃着。
石头蹲下身,一边翻找油纸包一边念叨:“你们说,今天是不是我最累?”
两只狗歪着头,发出疑惑的“呜呜”声。
“那肉包子是不是该犒劳犒劳我?”
两只狗把头歪向另一边,一脸茫然。
“你们俩一路坐车享福,是不是啃啃馒头更合适?”
两只狗又把头歪回来,眼神依旧懵懂。
“那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这就给你们拿馒头!”石头说完,低头在油纸包里翻找。里面是十来个拳头大的包子,他翻了两遍,愣是没找出一个长得像馒头的。
“哼!夏老头儿又耍我!”石头愤愤地嘟囔一句,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个肉包子叼着,这才拿起两个,分别递给大黑和二黄。拳头大的肉包子,两只狗囫囵一口就含进了嘴里。
“你们俩最好记住今天在我手上吃东西的样子!”石头一边喂狗,一边“教训”道,“以后再敢嫌弃我啃过的骨头,饿死你们我也不管了!”
他坐在医馆门槛上,慢悠悠地给两只狗各喂了两个肉包子,自己则狼吞虎咽地啃了四个大肉包。吃饱喝足,他把剩下的四个包子仔细包好,这才拍拍屁股站起身,重新走进了医馆。
石头走到后堂门口,先伸个脑袋进去张望。只见他哥头上已经扎了十几根明晃晃的银针,刘长青大夫正捻动着手里的最后一根针,轻声问楚枫:“怎么样,这个穴位有没有麻麻的感觉?”
“有。”楚枫闭着眼,低声应道。
刘长青这才放下手:“好了,主要穴位都给你下了针。等上两刻钟,我再来取针。”说完,他收拾起床边的针灸包,朝门口走来。
“好,谢谢大夫。”楚枫道谢。
刘长青摆摆手:“客气了。”
门口的石头赶紧侧身让开路,顺便问道:“刘大夫,他现在这样……能吃东西吗?”
刘长青瞥了眼石头手里的油纸包,猜到里面是包子,便道:“可以吃,就是嘴别张太大,小心别扯到头上的针。”
石头咧嘴一笑:“好嘞!”
他走进后室,坐到床边,正要把包子递给楚枫,却见他哥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石头心头一紧,担心地问:“哥,你是不是很痛啊?”
楚枫微微摇头:“不痛。”针扎的地方是有些隐隐的胀痛和发麻,但真说不上有多痛,只是那股子酸胀不适感挥之不去。
“那你怎么都冒汗了?”石头更加不解,不痛怎么会出冷汗?
楚枫言简意赅:“紧张。”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这汗是怎么冒出来的,或许是身体下意识紧绷的反应。
石头一听,顿时乐了:“哈哈哈!哥,原来你怕扎针呀?”
楚枫睁开眼,没好气地瞪了他一下。
石头忙收敛笑容,摊开油纸包,把里面热腾腾的肉包子递到楚枫面前:“哥,你吃点吧?都是肉馅的!”
楚枫没什么胃口,但肚子确实空落落的。看着四个拳头大的包子,他拿起一个,问:“你吃过了?”
“吃了!夏老头儿买了十二个。我跟你一人四个,大黑和二黄各吃了俩。”石头答得干脆。
楚枫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包子,以他前世的身体,吃一个再加杯豆浆就饱了。如今继承了原主的胃口,估摸着能吃三个。
“有没有可能,”楚枫慢悠悠地说,“这包子是我们两人两狗,各三个?”
“啊?”石头疑惑地抬起头,“他没说啊!”随即反应过来,愤愤不平道,“夏老头儿又骗人!给我们买的都是包子,根本没给我买馒头!从小他就喜欢逗我玩,我九岁那年抢猪食的事,他现在还时不时拿出来说!以后我见了他得绕路走!”
楚枫正把包子掰成小块,嘴里干得有些咽不下去,下意识问道:“你九岁还跟猪抢食?”
“哥!这事你忘啦?”石头惊讶地睁大了他那双不大的眼睛,随即懊恼地一拍大腿,“嗐!瞧我这嘴,不该让你想起来的!”
他这副样子反而勾起了楚枫的好奇心。他调动原主的记忆,很快想起了石头“抢猪食”的往事。
那是石老太去世后的事。石老头怕石头像他爹一样在山上出事,不想带他上山,便将他托付给二儿媳妇照看,当然,是给了足够生活费的。
可石头那二婶哪里舍得像石老太那样,大碗大碗地给石头弄吃的?每顿就给他一块红薯加一碗能照见人影的清米汤。
小孩子跑跑跳跳消耗大,加上从小没饿过肚子,胃口撑得大,那点东西下肚,不到半个时辰就饥肠辘辘。
石头二婶把吃食都藏得严严实实,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他饿得实在没法子,就偷偷去捞猪食盆里的红薯皮吃。
有次正捞着,就被下山探望的石老头撞个正着。老头当场发了雷霆之怒,闹得全村皆知。
作为石老头的至交好友,夏满仓自然也知道这事。后来就有了石头上山跟着学打猎的事。
“没事,”楚枫宽慰道,“他就是想逗你玩儿。”他举了举手里的包子,“看看,人家还给你买了你爱吃的肉包子,我这能吃上,都是跟着你沾的光。”
石头撇撇嘴,不赞同:“这哪是沾我的光?明明是我们俩沾了大黑、二黄的光!”
楚枫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茫然:“要是有谁能让我一辈子沾光,有吃有喝,啥也不用愁就好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狗也行。”来到这个世界才几天,想到未来,楚枫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知路在何方,更不明白老天爷让他穿越而来的目的。
石头完全没察觉他哥的心思,乐呵呵道:“你有啥好愁的?咱们打猎,有吃有喝,还自在没人管,多好!”说着,他又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地凑近楚枫:“哥,你不会是在愁娶媳妇的事吧?”
话刚出口,他猛地一拍脑袋,呼地站起来:“哎呀!坏了!我忘了你今天要相亲的事了!老头肯定还不知道你受伤,这会儿八成已经带着媒婆在王家肉铺等着了!我得赶紧去跟他说一声!”说完拔腿就要往外跑。
“等一下!”楚枫叫住了他,“你把狗带上,让老头顺便带回去。别让它们蹲人家铺子门口,影响人家做生意。还有,先给我倒碗水进来再走。”
“哦!好!”石头答应一声,麻溜地去找刘大夫要水。
不一会儿,他就端了一大碗水回来,递给楚枫:“哥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也渴,刚在厨房灌了两大碗,本来还想你要是吃不完包子,我再吃一个的,这下肚子里撑得连条缝儿都没了!”
楚枫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才感觉干涩的口腔滋润了些:“包子我吃两个就够了,剩下两个你带走,等肚子有缝儿了再吃。”
“算了,我不吃了,等会儿还是喂大黑、二黄吧。”石头满足地拍了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哥你还要啥不?要是没啥事,我就找老头子去了?”
楚枫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了。
石头领着两只大狗赶到王家肉铺所在的巷子时,石老头和石家村有名的张媒婆,已经在肉铺对面的面馆里坐了好一会儿了。
王家肉铺那边,今天除了王屠夫在案前忙碌,还有个胖墩墩、穿着身崭新粉嫩衣裙的姑娘在一旁帮忙打下手,显然是特地打扮过,等着相看。
刚进巷口,嗅觉灵敏的大黑二黄就发现了石老头的身影,兴奋地低吼一声,撒开腿就朝面馆直冲过去!
“哎哟我的娘呀!哪来的畜生!”跟石老头同桌的张媒婆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就要往桌子底下钻。面馆里其他食客也惊得纷纷起身,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石老头眼疾手快,一把拦住要逃跑的张媒婆:“别怕别怕!是我家的狗!训得好着呢,不咬人!”他又赶紧起身,对着店里惊慌失措的食客连连抱拳作揖:“对不住!对不住各位!惊扰大家了!没事的,大家安心吃面,安心吃面!”
好不容易安抚住众人,石老头这才对着已经冲到脚边、吐着舌头哈气的两只大狗沉声喝道:“趴下!不许动!”
两只狗立刻乖乖地趴伏在地。石老头伸手摸了摸它们的脑袋:“你俩咋下山了?小枫和石头呢?”
“爷爷,我在这儿呢!”刚赶到的石头接话道。
石老头看了看他身后,没发现楚枫的身影,问道:“你哥呢?”
石头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条凳上,端起石老头面前的茶碗,“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才抹着嘴道:“哥头摔伤了,在医馆呢,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
“啊?伤得怎么样?在哪个医馆?”石老头“嗖”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屁股下的条凳被带倒,“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差点压到大黑的狗爪爪。
“爷爷,您别急!”石头赶紧扶起凳子,按着老头坐下,“没啥大事,就是后脑勺磕了个大肿包,大夫说里头可能有淤血,得针灸,现在在刘氏医馆满脑袋扎着针呢。”
“那你哥人还清醒吗?”听到脑袋受伤还有淤血,石老头还是揪着心。
石头笃定道:“清醒得很!还能骂人呢!”
听他这么说,石老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旁边的张媒婆听着两人对话,适时插话道:“老爷子,既然楚小子受伤了,那今天这事儿……”
她隐晦地指了指对面肉铺里正眼巴巴望着这边的王屠夫和他那精心打扮过的胖闺女。
大庭广众的,相亲的事不好明说,怕万一不成传出去难听。
无论男女哥儿,相亲一次就成,说明条件好;相个三五次都成不了,就容易惹人闲话,觉得是这人有什么毛病才没人要。所以双方没真看对眼前,亲事都藏着掖着,绝不落人口实。
“哦,那麻烦你帮我跟对面说一声,就说家里临时出了点事,那事儿咱们改……”石老头话没说完,感觉衣角被人扯了扯,低头一看,大孙子正冲他挤眉弄眼。“干什么?我这说正事呢!”石老头没好气。
石头瞥了眼张媒婆,神神秘秘地凑到石老头耳边,压低声音像蚊子哼哼:“爷爷,这事成不了!哥说了,他不喜欢女人,他喜欢哥儿!”
石老头眉头一皱,心里暗骂臭小子不早吭声,白白浪费功夫还可能得罪人。
“那个,张家嫂子,”石老头清了清嗓子,转向张媒婆,“你也听到了,小枫伤了,具体啥情况还不清楚,那事儿……就先算了吧。”说着从怀里掏出钱袋,数出五十个铜板放在桌上,“这点心意请你喝茶,回去坐个驴车。”
张媒婆脸上立刻堆满笑,麻利地收起铜板:“老爷子您太客气了!那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以后有需要再招呼我。”说完起身,扭着腰肢往对面肉铺去了。
一旁的石头看着铜板被收走,不解地问:“爷爷,事儿都没成,您怎么还给她钱?”
石老头瞥了他一眼:“给了钱,这事儿就算彻底了了,往后两边都不用再惦记。”他站起身,“走吧,看看你哥去。”
“好嘞!”
“你哥还能走路吗?你们今天怎么来的镇上?”石老头一边往外走,一边连珠炮似的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