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到了镇上,时辰还算早。他径直往菜市场赶去。这个时辰,许多赶集卖东西的还在路上,菜市里摆摊的位置好找,抢生意的同行也少。
到了菜市口,他在一个显眼的位置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几大包用新鲜芭蕉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菌子,小心翼翼地摊开在地上。这些菌子有好几种,都是昨天他在后山采药时顺手采的。
后山林密,背阴处湿气重,菌类长得格外肥厚水灵。
他正蹲在地上,想把不同种类的菌子分门别类堆成小堆,就有人过来问价:“小伙子,这虎掌菌怎么卖的?”
夏初闻声抬起头。只见一个收拾得干净利落的中年妇人站在摊前,手上挎着个精致的竹编菜篮子,里面装着好几样时下卖得颇贵的时令鲜蔬。
她穿着虽也是粗布衣裳,但舍得买这些贵菜,一看就是镇上哪个大户人家出来采买的管事婆子,应是个不缺钱、出手爽快的主顾。
夏初并不急着回价,反而笑眯眯地先挑起话头套近乎:“婶子,您都买这么多菜啦?出门可真早呀!”
“那可不!”妇人显然是个健谈的,一边蹲下身仔细扒拉着地上的菌子查看品相,一边接话道,“为了买这么点鲜菜,我天不亮就起来了,紧赶慢赶才挑到这些好的。”
夏初笑容更真诚了些:“您这辈人就是比我们能吃苦!您看您菜都买好要回去了,我这摊儿才刚摆上,差点就跟您错过了。”
在这个时代,说人能“吃苦耐劳”可是极高的赞誉,尤其是未婚男女,有这个名声,媒婆说亲都要着重提的。
妇人见夏初年纪轻轻,说话清亮好听,语气自然真诚又不显谄媚,像是跟熟人唠家常,便也生出了几分闲聊的兴致:“唉,我这也是没法子。天儿有些燥了,府上老太太上了火,老说嘴里发干发苦,吃不下口味重的东西。我们家老爷又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这不,就催着我出来买些清淡新鲜的回去,变着法儿给老太太开开胃。”
夏初点头附和:“老年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阴虚火旺,口干舌燥的。我奶到了夏天也这样,喝水都不解渴。”
“可不就是这话嘛!”妇人像是找到了知音,“看你这些菌子挺新鲜水灵的,我就想着买点回去,煮个清清爽爽的汤,看能不能让老太太的胃口好点。”
“婶子您眼光真好!”夏初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许,“一眼就相中我这里最好的了!这虎掌菇,是我昨天下午刚采的。您瞧,”他拿起一朵肥厚饱满、色泽灰黑的虎掌菌递到妇人面前,“我特意用沾了水的芭蕉叶裹着过夜,一点没干巴,肉头厚实得很!煮汤最是鲜美清甜,保管错不了!”
“是不错,我也不挑了,你都给包起来吧。”妇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连最初问价的事都忘了,更不挑拣大小了,直接就要包圆儿。
“好的,婶子。”夏初手脚麻利地将地上那堆肥厚的虎掌菌拢到一起,掂量了一下分量,笑眯眯地看向妇人:“我就卖点菌子,也没带秤,就不给您过秤了。这里大概有两斤多,您看收您五十文行不?”
虎掌菌在三四月菌子最盛的时节都要卖二十文一斤,如今天气渐热,菌子稀少,集市上基本见不着了。两斤多要价五十文,实在算不得贵。
“你这孩子,是个实诚人。”妇人二话不说,掏出钱袋子就开始数铜板。
“婶子您过奖了,都是山上采的,我就费点力气。”夏初利落地从背篓里拿出一张新鲜芭蕉叶,仔细地把那堆虎掌菇包好,又用草绳交叉着扎了两圈,打了个结实的结,这才递过去。
妇人接过来放进菜篮子,把数好的铜板递给夏初:“来,五十文,你点点。”
“好嘞!”夏初应得清脆,接过铜板,一枚一枚仔细数过,才郑重地收进自己的钱袋。他瞥了眼妇人篮子里的菜,又善意提醒道:“婶子,阴虚火旺的人忌辛辣,您炖鱼汤时,姜和胡椒最好别放了。”
本地人做鱼汤,习惯把鱼洗净,放足姜片和胡椒去腥。
夏初这一提醒,让妇人顿时犯了难:“哎哟,还有这讲究?我这鲫鱼都买好了!不放姜和胡椒,那腥味儿重,老太太更喝不下了!”
她既怕做出来的鱼汤腥气重被主家怪罪,又怕放了姜椒,万一老太太身体不适,她更担待不起。
夏初笑道:“婶子别急,我跟您说个做法,保管做出来的鱼汤滋补又鲜美,半点腥味没有。”
妇人有些不信:“你一个小伙子,灶房都没进过几回,还懂做饭的事儿?”
她显然没看出夏初是个哥儿——哥儿和女子一样,从小就要学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男孩子则不用。
夏初也不多解释,只道:“反正现在时辰还早,看您菜也买得差不多了,要没事,就听我说说看呗。”
“行,”妇人放下菜篮子,索性也蹲下身,顺手帮着夏初翻拣起剩下的杂菌,“那我就听听你这小后生有啥高招儿。”
“谢谢婶子!”夏初先道了谢,才娓娓道来,“您回去先把鱼里里外外清洗干净,用少许白酒、葱头和盐把鱼里外抹匀,腌上。记得鱼肚子里也要抹到。腌上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行,腌鱼去腥,这我记下了。”妇人点头。
夏初接着道:“锅里放猪油,油量稍多点,免得煎鱼时粘锅。油烧热后,提着鱼尾顺着锅边滑下去,小火慢煎,煎到一面金黄定型了再翻面。两面都煎得焦黄酥脆,就把鱼铲起来放一边。锅里剩下的油别倒,把切好的蘑菇倒进去,翻炒出水分和香气。然后——”
他加重语气,“锅里加开水!一定要是滚开的沸水!再把煎好的鱼放进去,盖上锅盖,小火慢炖半个时辰。起锅时撒点盐和葱花提味就行。”他再次强调,“记住,关键就是倒开水!这样煮出来的汤才会浓白如奶,一点腥味没有,鲜得掉眉毛!”
夏初说得条理清晰,妇人听得入神,手上分拣的动作也仔细起来。不知不觉,那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菌子,就在两人手下分拣成了几小堆不同品种。
妇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道:“成!今儿回去我就按你这法子试试。”
夏初也跟着站起来,一脸笃定:“您按我说的做,保管您家老夫人喝了赞不绝口!对了,要是煎两个荷包蛋放进去,那滋味儿更是鲜上加鲜!用这法子做鱼头豆腐汤,也是一绝!”
妇人听得眼睛发亮:“又是鸡蛋又是鱼的,没看出来,你这小伙子还挺懂吃!”平常百姓家能把粗粮吃饱就不错了,哪有这般精细的讲究。
夏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穷人家的娃,哪有这口福。还是小时候,我娘怀我弟弟时要补身子,我奶给做过两回,我也跟着沾光喝了两碗汤,就记下了做法。”
“哦~原来是这样呀。”妇人恍然,看了看逐渐喧闹起来的菜市,提起地上的篮子,“时辰不早了,我也不能老在这儿耽误你做生意。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小伙子。”
“婶子您太客气了。”夏初摆摆手,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您家老夫人实在不爱喝鱼汤,用我刚才教您的法子,单煎两个鸡蛋,再放几种杂菌煮汤,那味道也是鲜香扑鼻,一点儿不输鱼汤!”
妇人听了一拍大腿,笑出声来:“哎哟!敢情绕这么大个弯子,是想让我多买你几种菌子呀?”语气里满是打趣,听不出一丝恼意。
夏初的小心思被戳穿,也不扭捏,笑得坦率又带点狡黠:“嘿嘿,我这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您?让婶子见笑了。”
“行!”妇人也是个爽利性子,“我看你也是个实诚孩子,不至于骗我。你就看着再给我挑拣两斤杂菌吧,反□□上人多,吃得完!”她刚才帮着挑拣,也亲眼见了这些菌子确实新鲜水灵。
“唉,好嘞!”夏初麻利地蹲下身,一边挑选着品相好的杂菌一边道:“跟您聊了这么久也算熟人了,还不知道您贵姓呢?以后路上碰到,都不知道怎么招呼。”
“我娘家姓廖,夫家姓钱,你叫我钱婶儿就成。”妇人答道。
“好的钱婶儿!我姓夏,您叫我小夏就行。”夏初笑着将重新包好的一大包杂菌递给钱氏,“这里都是些杂菌,没有虎掌菇值钱,您给我三十文就行。”
钱氏接过沉甸甸的包裹在手上掂了掂,笑道:“你这孩子卖东西也太实诚了!这分量肯定不止两斤,你可别吃亏了哈!”
说完,把菌子稳稳放进菜篮子,掏出钱袋,数了三十个亮闪闪的铜板,爽快地递给了夏初。
夏初接过铜板,笑容爽朗:“没事儿,我吃不了亏!再说了,我经常上山,偶尔能碰到点稀罕东西。钱婶儿您这次买得好,下次肯定还要来照顾我生意的,我这也算拉个老主顾,不亏!”
钱氏点头笑道:“行,下次肯定还照顾你生意!”说完提起沉甸甸的菜篮子,“小夏,你忙着,我先回去按你说这法子把鱼腌上。”
“好嘞,钱婶儿,您慢走。”七八斤菌子转眼卖出去一半,夏初掂了掂手里鼓囊囊的钱袋,谨慎地揣进怀里藏好。
送走钱氏,菜市口的人流也愈发密集起来,路两边但凡能落脚的地方都挤满了摊贩和顾客。
这个季节的鲜菌子本就稀罕,夏初剩下的品相又好,卖得也快,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斤多有些磕碰、卖相稍差的杂菌了。
旁边,一个提着满满一篮鸡蛋的老婆婆来得晚了,踌躇着找不到摆摊的地方。
她见夏初摊前冷清,东西也快卖完,便凑过来赔着笑商量:“小伙子,我看你这菌子也卖得差不多了,用不了多大地方,能不能……行个方便,给我腾个空儿放放鸡蛋篮子?这一路提过来,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夏初本就不打算再卖剩下的菌子,爽快应道:“行,婆婆您先把篮子放地上歇会儿,我这就收拾收拾,给您腾地方。”说着就开始动手归置东西。
老婆婆见他真在收拾要走,忙道:“诶~你这孩子,我又不是赶你走!你这不还剩着些嘛,怎么就收了?”
“没事,婆婆,”夏初一边利索地把菌子包好塞回背篓,一边解释,“这些磕碰坏了,不好卖,我拿回去自己吃,不碍事。”
“哦,那就好,那就好,可别让人说我老婆子欺负人。”老婆婆这才放心,脸上堆起笑容。
东西少,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停当。
夏初刚把沉甸甸的背篓背上肩,准备离开,眼前一暗,就被几个人堵住了去路。
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下巴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嘴角延伸到耳根,面相凶狠,眼神不善。
旁边一个豁了半颗门牙的干瘦男人吊儿郎当地站出来,流里流气地冲夏初道:“哟~这么早就收摊儿?看样子生意不错呀!挣了不少吧?”
这架势,夏初一看便知是镇上那几个专收“保护费”的地痞混混。他心里暗叫倒霉,还是走晚了一步。
不管心里怎么唾骂这群无赖,面上也只能挤出笑容应付:“几位大哥早!哪里生意好嘛!就卖了几斤不值钱的菌子,这季节山上菌子又少又干瘪,根本不好卖,这不,还剩下一斤多没卖出去呢,我正准备回去了。几位大哥要是看得上,就拿回去煮个汤尝尝鲜?”说着,他把手里那包剩下的杂菌往前递了递。
豁牙男一脸嫌弃地推开:“谁稀罕你这破玩意儿!识相点,这位置费,十个铜板,给了钱麻溜滚蛋,别耽误哥几个功夫!”
夏初还没答话,身后刚把鸡蛋篮子放稳的老婆婆就叫了起来:“哎哟~这地方还要给钱呀?那……那我也不摆了!我还是受点累,提着去巷子里敲门卖算了!”说着就要去提篮子。
混混中一个满脸痘坑麻子的男人立刻横跨一步,拦住老婆婆的去路,瞪着眼睛吼道:“哈!我看谁敢不交钱就走?摆不摆摊儿都得把‘孝敬钱’给了!”他这一嗓子吼得震天响,既是威胁老婆婆,也是震慑周围其他想收摊的摊贩。
老婆婆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浑身一哆嗦,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嗨哟!吓死我这把老骨头了……”她定了定神,指着旁边的夏初,对麻子脸赔笑道:“几位大哥行行好,你们也瞧见了,是这小伙子要走我才过来的,我这篮子还没摆正呢,一个鸡蛋都没卖出去,哪有钱给你们呀?”
麻子脸的眼神贼溜溜地往老婆婆的篮子里一扫:“没钱?我们也不为难你。留下十个鸡蛋,就当交保护费了!”
这穷乡僻壤,小混混也明白榨不出多少油水,所以收“保护费”向来不拘形式,钱也好,物也罢,能捞到就行。
一听要她十个鸡蛋,老婆婆顿时不干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就嚎哭起来:“哎哟我的老天爷呀!十个鸡蛋能卖十五文钱啊!我老婆子起早贪黑地喂鸡、铲屎,辛辛苦苦攒了大半个月,自己小孙子馋得哭死哭活要吃,我都狠心没舍得给他煮一个!今儿个天没亮就饿着肚子,走了七八里山路,连个馒头都舍不得买呀!你们倒好,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张口就要我十个鸡蛋!这不是要我的命嘛!干脆把我这老婆子的命拿去得了!”
原本遇到混混收钱,街上过路的、买东西的都怕惹祸上身,远远躲着看。现在老婆婆这么一哭一嚎,凄凄惨惨,好些人便停下了脚步,远远地围观,人群中开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唉,一大把年纪了,省吃俭用攒几个蛋,还没开张就要白给,搁谁受得了?”
“就是,可怜见的……”
“乡下人拿点东西换铜板,难啊!”
……
也有人躲在人群后面,壮着胆子低声帮腔:
“算了吧!”
“让她走吧!”
“别真哭出个好歹!”
……
声音不高,喊完就赶紧缩回头,生怕被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混混注意到。
胆小,却又带着点朴素的正义感。
“虎哥!”麻子脸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一时有些踌躇,转头看向领头的刀疤脸。
刀疤脸原名金虎,二十来岁时跟着镖局跑过几年镖,算是见过点世面,也练过些拳脚功夫。凭着这点资本和能吹嘘的劲儿,他在镇上拉拢了一帮不务正业的小年轻,组成了十来人的混混团伙。
平时就在街上晃荡,偶尔帮赌场看看场子、催催债。手头紧了,就到市场收一圈“保护费”。
见手下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还让个老婆婆弄得下不来台,金虎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话:“咋的?十个鸡蛋都拿不动?还要老子亲自动手?”
他心里清楚,遇到撒泼打滚的就服软放过,以后谁还怕他们?这保护费还怎么收?更何况今天是“开张”第一笔,出师不利可是大忌。
麻子脸一听金虎发话,再不敢犹豫,直接蹲下身就去抓老婆婆篮子里的鸡蛋。
老婆婆哪里肯依,死死拽住篮子就往自己怀里拖,眼看就要拉扯起来。
夏初忙蹲下身,轻轻拍了拍老婆婆紧抓着篮子的手,低声劝道:“婆婆,算了,别拉扯了,万一把篮子扯翻了,蛋都打碎就更亏了。”
说完,他又挤出笑脸,抬头对金虎道:“虎老大,现在鸡蛋是卖三文钱两个,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拿六个算了?六六大顺,听着也吉利!您今儿个做什么事儿都能顺顺利利的!”
夏初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了老婆婆彻底免灾。既然这“保护费”非交不可,那就只能尽力把损失降到最低。
听到“六六大顺”这词,金虎抱着胳膊,右手下意识搓了搓下巴上那道狰狞的疤,似乎在掂量。
片刻,他大手一挥,提高了嗓门:“行!六六大顺!这个数吉利,老子喜欢!”他环视四周,摆足了架势,“我金虎也不是那小气抠搜的人!今天这市场里所有摆摊的,都只收六文!图个吉利!”
他话音一落,周围竟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叫好声。
“好!”
“虎老大大气!”
“多谢虎老大!”
摆摊的人原本都做好了破财十文消灾的心理准备,一听只收六文,顿时有种捡了便宜的错觉,个个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老婆婆听了也不哭嚎了。虽然六个鸡蛋能卖九文钱,算起来她比别人多给了三文,但比起刚才要交十个蛋(值十五文),她又相当于“省”了六文。总归比最开始的境况要好些。
而且交了“费”,她就能安心在这里摆摊,不用再提着沉重的篮子去挨家挨户敲门叫卖了。
众人这反应让金虎很是得意。今天围观的人多,闹事的要是个年轻力壮的,他还能上去打一顿立威。可偏偏是个老婆子,他既怕打出人命,也怕激起更大的民愤。
现在夏初递了个“吉利话”的台阶,他正好借坡下驴,顺便在众人面前显摆一下他“虎老大”的“大气”。
这场面让夏初心里五味杂陈,哭笑不得——明明是被抢了,还要跟强盗道谢,谢谢他们抢得少!
实在没眼看,他扶起老婆婆,掏出六个铜板递给豁牙男,便背着沉甸甸的背篓,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夏满仓将驴车赶到镇子入口附近,就让石头把车上绑着的东西卸下来。他又到旁边找了个赶牛车的熟识老乡,托人家帮忙照看一下东西,这才领着两人两狗,朝西街的刘氏医馆走去。
到了医馆门口,门板还紧闭着,显然还没开门。
夏满仓把驴车在路边拴好,对石头道:“你去拍门叫叫人,看里面有没有动静。我去前头给狗买几个肉包子。”
那两只大狗仿佛听懂了“肉包子”三个字,立刻吐着大舌头,围着夏满仓疯狂摇尾巴,哈喇子都快滴下来了。
石头一听这话,简直要哭出来了:“我的里正爷爷!您也心疼心疼我这个‘人’吧!我寅时就起床,一口水没喝,背着一百四十多斤的壮汉走了十几里山路!又跟着您的驴车负重跑了十来里!我还是个孩子呀!这么累下去,我肯定长不高了!”说完,他迁怒似的抬脚作势要去踢大黑和二黄。
楚枫这个“一百四十多斤壮汉”本人在旁边听着,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确实是遭了大罪。
夏满仓一边拴紧驴绳,一边打趣道:“哟~小石头还是孩子呀?那早上是谁拍着胸脯说能顶起一家门户的?”
“我不管!”石头噘着嘴耍赖,“反正大黑二黄有肉包子吃,我也要吃!”其实他身上带着钱,只是面对从小看他长大的夏满仓,他不由自主就变回了那个讨糖吃的孩子。
“行了行了,说得跟要在大黑二黄嘴里抢食似的,哥给你买。”楚枫笑着从怀里掏出原主的钱袋,正要拿钱,却被拴好驴绳走过来的夏满仓拦住了。
“楚小子你干啥?快把袋子收回去!买几个包子还要你掏钱?那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老石板儿知道了,非得笑掉大牙不可!”夏满仓佯怒道。
人家话说到这份上,楚枫也不再坚持,收起钱袋,诚恳地道了声谢:“那……就谢谢里正爷爷了。”
几个包子确实不算什么精贵东西,何况还有石老头的情分和原主以前帮过的忙在。
夏满仓伸出食指虚点了点楚枫,责备道:“你小子,一句一个‘谢’的,以前可没这么讲礼数,你变了。”
“你变了”这三个字像道惊雷在楚枫脑子里炸开!他心下一慌:这么快就露馅了?!
却听夏满仓接着道:“变得跟我生分了!还是小石头好,知道跟我不用假客气。”被点名的石头立刻摇头晃脑,一脸得意。
夏满仓一脸“慈爱”地拍了拍石头的胳膊,突然话锋一转,板起脸道:“不过嘛……你小子是真不能再长个儿了,再长你家门框都得撞头!所以,爷爷我就只给你买几个馒头啃啃哈!”
“馒头?”石头一听自己没包子吃,语气虽然有点失落,但想到有吃的,心情还是美的,“行吧,馒头我也爱吃!”说完,乖乖跑去医馆门口敲门了。
夏满仓这才背着手,慢悠悠地朝前面的包子铺溜达过去。
两只大狗想跟,往前蹿了几步,又回头看看主人没动,在原地焦躁地转了两圈,最终还是乖乖回到楚枫脚边蹲好。
“有人在吗?”石头轻轻拍了几下门板,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回应。
“刘大夫在吗?有病人找!”石头又提高了点嗓门喊了一声。
一个路过的中年男人好心提醒:“他家就住这铺子后面院里,你这声儿太小了,得大点声喊他才听得见。”
“好嘞!谢了啊大哥!”石头跟热心人道完谢,深吸一口气,扎了个马步,气沉丹田,仰起脖子,用尽全身力气爆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
“刘——大——夫!开——门——啊——!!!”
这吼声直冲云霄,震得屋檐的灰尘似乎都簌簌往下落!
原本趴在地上的两只狗猛地半立起身,警惕地竖起耳朵,狗头警觉地左右转动,搜寻“敌情”。
刚才提醒他的那个路人还没走远,被这平地惊雷般的吼声吓得原地一蹦,回过头骂了句:“神经病啊!”
就连百来米外正在包子铺付钱的夏满仓都听到了,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是真莽啊!”
石头吼完,额头青筋还没消下去,就一脸得意地转头问楚枫:“哥,我刚那声儿怎么样?就这动静,我要是在清水崖叫你,你在野猪顶都能听得真真儿的!”
清水崖和野猪顶是后山延绵出去的两个山包,只有他们打猎才会涉足。
楚枫忍着耳朵里的嗡嗡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堪比狮吼。”
“狮吼功?哥你还听过狮子吼?咱们山上也没狮子呀!”石头挠着脑袋,一脸困惑。
楚枫正琢磨怎么解释,医馆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留着山羊胡、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问:“哟!这么早?什么事儿啊?”
看年纪不像学徒,想必就是刘大夫了。
石头侧身让开,露出靠坐在车板上的楚枫:“刘大夫,我哥头摔了,来找您给瞧瞧。”
刘大夫本名刘长青,他打量了一下楚枫,又瞥了眼他脚边两只威猛的大狗:“屋子小,那狗可不能进来哈!”说完把门敞开些,示意两人进去。
“行行行,狗不进去。”石头应着,赶紧过去扶起楚枫往屋里走,回头对着蠢蠢欲动的两只狗呵斥道:“蹲下!在这儿好好看着驴车!”
两只狗委屈地“呜呜”两声,耷拉着耳朵,不情不愿地在驴车旁蹲坐好。
门口的刘长青见了,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嚯!这狗训得真听话!”
石头骄傲地朝楚枫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可不!我哥一手训出来的!”
“厉害!”刘长青又赞了一句,随即指了指门口的驴车,“不过你们这驴车可不能停我门口,万一拉屎撒尿的,我这门口得多臭?”
“诶~不停不停,我这就牵走!”夏满仓的声音传来,只见他抱着个大大的油纸包,小跑着过来了。到了近前,他先跟刘长青点头打了招呼,然后对楚枫道:“这儿不好拴驴,我就不陪你瞧病了。”
楚枫点点头:“没事,我这也不打紧,里正爷爷您先忙您的。”
夏满仓把手里的油纸包塞到石头手上,特意嘱咐道:“这里面馒头是你的,你小子可别抢大黑二黄的肉包子!好好照顾楚小子!村里人差不多也该到镇口了,我得赶紧走了。”
夏满仓的话把石头气得直用鼻孔哼哼——这老头儿把他当什么人了?还抢狗食!当他还是**岁的小毛孩吗?虽然他确实盘算着用馒头换狗子的肉包子尝尝,但也不能这么明说出来呀!
“知道了知道了!我刚看见您那驴尾巴都翘起来了,您赶紧走吧!”石头没好气地催促。
“哎哟!那怕是真要拉了!”夏满仓一听,忙跑过去解驴绳,临走还不忘在大黑二黄毛茸茸的脑袋上各摸了一把,“乖,找你们石头哥要肉包子吃去!”
“走走走,哥,咱们进去!”石头被老头儿气得不想道别,拽着楚枫的胳膊就往里走。
楚枫被他拽着,只得扭过头喊:“里正爷爷,您路上慢点!等我好了再去家里看您!”
夏满仓坐上驴车,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好好好!赶紧治你的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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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