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过后,楚枫夫夫与阿十夫妻聚到屋里说话。
阿十示意随从将带来的东西呈上。整整五个精致的礼盒,将面前的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楚枫抢在夏初前提起桌上茶壶,为几人添水,纳闷地问:“石头成亲,你往我这儿送礼?”
阿十将其中一个礼盒往夏初面前推了推:“这个是我送给夏夫郎的。其他的,是别人托王府送你的。”
楚枫放下茶壶,顺手把送夏初那礼盒拉到自己面前,挑眉问道:“你们送我夫郎东西作甚?”
夏初也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黎希悦。黎希悦脸颊微热,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
阿十故作随意地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顺势搭在了黎希悦的肩上,拖长了调子:“嗯~我家孩子的名字嘛,已经想好了……”他故意顿了顿,瞥了楚枫一眼,才慢悠悠接道,“如今就只差一个好消息咯。”——这小心眼儿,分明还记着楚枫在聚仙楼调侃他的话。
黎希悦在桌下不动声色踢了他一脚。
楚枫和夏初看他俩这般情状,哪里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夏初忍着笑,故意问道:“那要不要我为希悦把个脉?看看这‘好消息’来了没?”
黎希悦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也跟着他嘴贫?”
夏初抿唇一笑,不再逗她。
楚枫则对着阿十那张得意的脸,轻嗤一声:“那也是弟弟。”说完,他动手打开了面前的礼盒,里面竟是满满一盒品相极佳的上等刺参。他用手掂了掂分量,少说也有十斤,“这礼倒还不错。”
夏初看了看桌上其他几个礼盒,问道:“那这些又是谁送的?”
阿十答道:“付家、高家、赵家,还有徐家。”
夏初听楚枫提起过这几户人家,也知晓十九与徐家的渊源。想来徐家送礼是为着十九的缘故,那其他几家又是何意?他看向楚枫:“他们为何要送礼过来?”
楚枫也不知缘由,询问眼神看向阿十,那意思是:你说说呗。
阿十道:“鉴宝会那日,出自楚老板之手的琉璃惊艳四座,再加上他出口为付家讨了不少好处,这些人看在眼里,想方设法巴结交好,不是理所当然?”
“鉴宝会都过去一个多月了,现在才送礼过来?”楚枫追问。
阿十答道:“你日日待在这庄子上,这庄子我又早已放出话去,不准闲杂人等踏足。他们自然找不到机会。这次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石头成亲,才寻到机会把礼送到王府,托我转交。”
楚枫自嘲一笑:“他们之所以想与我结交,多半是把我当成你眼前的红人了。”说着,他想起北凉府四大富商,还少了一家,好奇问道,“这里面怎么没有魏家?”
“呵!”阿十冷笑一声,刚笑到一半,瞥见黎希悦正看着自己,想到什么,收敛了笑意,正色道:“魏耀光察觉到我不想再容忍他。这次商船出海,他带上了那件琉璃塔,估计是想拿到三吴郡去,给自己换条退路。”
“所以,”楚枫直视阿十,“你会给他留这条退路吗?”
阿十斩钉截铁道:“自然不会。我已让姜县令配合魏从新,在南海县新建船厂。下一趟送货,说不定就能用上我们自己的船了。”说着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冷冽,“到那时,魏家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楚枫算了算日子,问道:“船队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预计还有三四日,能赶上十日后去草原换货。”阿十说着,下意识地看了看旁边的夏初,不确定地问楚枫:“这次你也会去的吧?”
“会去。”楚枫干脆道。
阿十嘴欠的调侃:“嚯,这次放心将你家夫郎交给别人照看了?”上次过来他让楚枫去接手修建厂区的事,楚枫推托夏初身子不便,他要亲自照顾才放心。
楚枫瞥了阿十一眼,慢悠悠地说:“你要这样的话……那孩子名字,还是想早了些。”
阿十:“......”
黎希悦小声问夏初:“你真答应让楚老板这个时候去草原?”
夏初点头:“这次去要打探冬生哥的事,他不去不行。”
这事那日楚枫与李春生叔侄商议后就与夏初说了,夏初当即就提议让他同去,他之所以让楚枫走,一是李冬生之事没有楚枫,李春生与豆子与草原人连话都搭不上。
二是,楚枫最近精神过于紧绷,自从孩子开始胎动后,他就格外紧张,连晚上睡觉都要警醒好几次,夏初看在眼里着实心疼,只想他赶紧出门,快别盯着自己肚子了。
其实楚枫会这么干脆答应去草原,也是发现自己不对劲,好像患上产前焦虑了,他得出门调整一下,以免影响到夏初。
阿十对楚枫道:“有你一路最好,没有你在旁唱红脸,我怕朝鲁不肯出一百匹好马换我们的琉璃。”说完,他又忍不住露出那标志性的狡猾笑容。
黎希悦一听到“一百匹马”,立刻想起朝鲁曾扬言要拿马换她的事,心中愤懑难平:“下次换货我也去!”她不去跟朝鲁打一架,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阿十想都不想就拒绝:“不行。”眼看黎希悦柳眉倒竖就要发作,他才赶紧解释道:“如今还有难民不断涌入,咱们王府人手实在不够用。阿玖又在苍山县没回来,府城里魏家、徐家这些心怀不轨的家伙还虎视眈眈,需要你留下来坐镇,提防他们趁机捣乱。”
阿十说完,见黎希悦神色依旧没有松动,求助地看向夏初。
夏初会意,便故作忧心地开口:“希悦,我听说边境战事紧张。北莽若是知道世子要去边境交易,会不会趁机派人潜入北凉府,甚至……闯入王府?你若不在,老王爷他们怎么办?”
黎希悦思量片刻,觉得夏初的担忧不无道理,这才勉强道:“行吧,那我不去了。”说着,她锐利的目光转向阿十,“你替我给朝鲁带句话:若他再敢提拿马换我的事,我就割了他舌头喂狼!”
阿十连忙微笑保证:“放心,我一定原话带到。”
“对了。”楚枫将话题重新拉回正事:“要改良的农具都做出了样品,墨守易也可以抽身去南海县帮忙造船了。”
上次阿十提起修船遇到的防水难题,楚枫在做农具时曾随口提了一嘴。没想到墨守易听后表示,船舱防水之事他有办法解决。
楚枫细问之下才得知,墨家祖上曾为王公贵族修墓,陵墓挖得深了,地上下水渗入是常事,甚至还遇到过需将陵寝直接修在水里的少数民族首领。因此,魏家视为不传之秘的防水之法,在墨守易这里不过是些寻常手段。
提起农具,阿十道:“东城门外做农具的作坊已经修好了,可以开始招人手了。既然墨守易要去南海县,农具作坊的事就交给张家兄弟打理,你看怎么样?”
楚枫有些无奈:“农具又不是咱们合伙的生意,你问我作甚?”
阿十一时语塞,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从何时起,做事已下意识地先要听听楚枫的意见。
旁边,夏初问黎希悦:“希悦,咱们的制药坊也修好了吗?”
黎希悦点头:“咱们要修的作坊都划在东城外那片地方,其他人还在抓阄选址呢,咱们的作坊已经开始动工,如今主体都快完工了。”
夏初看向楚枫:“那紫霄姐她们也可以开始筹备招工了。”
楚枫转向阿十问:“这些作坊的人手,是王府统一招募,还是……”
他话还未说完,阿十就接口道:“这是咱们合伙的生意,自然由你们去办。我王府现在哪还抽得出人手?”
听他又提人手紧缺,楚枫无奈道:“好了好了,知道你缺人。我们的房子主体大概十日完工,到时让周旺他们在府城周边招些人手,组建一个专门的工程队,以后就承包北凉府内修建的活计。”
“如此再好不过了,省得那些商贾总借修建作坊的名头往王府跑。”阿十说完,想起一事,“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洗脑教育’到底怎么教?我问过北穹书院那些夫子,他们都没听过这种教法。”
楚枫:“……”其实在这个时代,许多固有思维本身就是被上位者灌输塑造的,比如对皇权的敬畏、对女子和哥儿的偏见,还有读书人恪守的所谓“本分”。只是如今,他们需要有针对性地引导那些商贾子弟罢了。
楚枫思索片刻后道:“等我写个教案出来吧。”
“还写什么教案?写了他们也不一定看得懂。”阿十干脆道,“你直接去北穹书院给培优班的孩子讲两堂示范课不就行了?到时让书院的夫子们都来旁听。”
楚枫心说:你还真把我当牛马使唤了!
话虽如此,楚枫还是答应去北穹书院代两堂课。
一来,这种理念引导的课程需要极大的感染力与信念感,授课之人更是需要激情澎湃,而如今的老夫子们连说话都慢吞吞的,怕是难以调动学生的热血;二来,家中读书的孩子渐多,虽有良师教导,但也不能固步自封,多与优秀的同龄人接触很有必要。正好,借着授课的机会,他可以去北穹书院考察一番,看看这书院是否值得让家里几个童生去读。
第二日,楚枫因要去北穹书院“洗脑”,又起了个大早。没承想,竟有人比他还早——正是昨日刚成亲的石头。
楚枫开门,见石头直挺挺杵在门口,吓了一跳:“你不在自己新房待着,跑过来干啥?”如今只有石头他们搬进了新家,其他人还住在庄子上。
“我跟你做事。”石头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
“这两日不用你跟了,你才成亲,好好在家陪陪柏哥儿。”楚枫体恤道。
“柏哥儿不让我在家待着,”石头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委屈,“天还没亮就把我赶出来了。”
楚枫闻言着实惊讶。新婚燕尔,怎么头一天就闹矛盾?他下意识追问:“你干啥了?他这么……不待见你?”
“我……”石头却支支吾吾,脸憋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楚枫凑近了些,借着晨光仔细打量石头,只见他面红耳赤,连耳根都红透了,眼神躲闪。楚枫瞬间明白了什么,换了个委婉的问法:“咳……昨晚……睡了几个时辰?”
石头羞得垂下了头,微不可查地摇了摇。
作为过来人,楚枫看他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忍着笑,拍了拍石头厚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要懂得节制!爷爷给你那书,趁早还回去吧,看多了小心家门都进不了。”
石头臊得无法,重重喊了声:“哥!”
那春画册子他看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等着新婚之夜。昨夜情难自禁,他这体格,柏哥儿那娇小身板哪里吃得消他整夜整夜的折腾?最后柏哥儿急了,直接把他赶出了房门。
楚枫见状举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不说了。既然家门难进,就跟我一起去北穹书院吧。你去喊至儿起床,咱们一同去那书院看看。”
北穹书院与其他选址幽静的书院不一样,在与聚仙楼只隔了一条街的闹市之中。
三人到了书院,出来接待的竟然是位熟人,昌宁府明月酒楼那位说书的月升先生。
月生先生见到楚枫几人过来,忙上前作揖:“在下北穹书院知宾陈月升,敢问可是楚枫楚老板当面?”
他显然没有认出楚枫和石头,这也难怪,当初的楚枫不过是一个寻常听书客。月升先生不知遇到过多少。
“正是在下。”楚枫对陈月升抱了抱拳,随后抬手介绍了夏至与石头。几人互相问过好,便在陈月升的引领下往书院里行去。
楚枫感慨道:“没想到能在此处再见月升先生。”
陈月升闻言扭回头在楚枫三人脸上来回打量片刻,但没想起来是谁,他面露愧疚道:“恕在下眼拙,实在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几位。”
楚枫笑道:“明月酒楼,镇国公钟文锦。”
“噢”陈月升恍然:“原来楚老板也曾听过在下说书。”
“那已是七年前的事了,”楚枫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月升先生不记得也是正常。”
陈月升一边走一边道:“那在下与楚老板倒是有几分缘分,才到北凉府不久,就又碰面了。”
楚枫随口问:“先生是才到北凉府?”
陈月升也不隐瞒,直言道:“我是定北王府幕僚,以前辗转各个酒楼说书,近日才回到北凉府。”
“原来如此。”楚枫恍然,阿十上次说撤回在外的人手,看来这陈月升便是其中之一了,只是不知柳掌柜与于富有没有撤回来。
夏至听他说才道北凉府,在旁接话:“月升先生,不知如今路上可还安稳?”
陈月升摇了摇头道:“十座山头五座盘踞着大王。青壮劳力,不是被迫落草,便是被抓了壮丁。剩下的妇孺老弱无力耕种,大片良田就此荒芜。春夏时节尚能勉强苟活,若到了冬日……”他话语未尽,摇头叹息。
楚枫三人就是冬日逃过来的,那时动乱尚不明朗,已是十室九空,如今,恐怕处处都是荒村野冢。
几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说话间到了一间课室外,陈月升道:“楚老板,这间就是培优班了。”说完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楚枫与石头和夏至对视一眼,跟在陈月升身后进了课室。
课室里,十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坐姿千奇百怪,有闲聊吹牛的,有围着斗蛐蛐的,还有吃得一嘴奶油的,这显然是在王府蛋糕铺子买的。
见陈月升进来,这些人也没有收敛,显然不将夫子放在眼里。
直到楚枫三人出现后,有些学生发现生面孔,才好奇地抬头打量,嘈杂的声音也渐渐弱了。
陈月升轻咳一声:“诸位学子,静一静。往日,夫子教的课业你们不爱听,今日,定北王府特邀的楚老板,来为你们讲一堂课,想来各位该是感兴趣的。”
下面有几人在家中听长辈谈论过鉴宝会,自然也听他们提起过那个能做出琉璃的王府新贵,如今听陈月升说来人是楚枫,都收了嬉闹,脸上也多了几分认真。
楚枫大步流星走上讲台,没拿戒尺,也没拿书本,只是对下面这些孩子温和一笑:“诸位未来的财神爷们,上午好。”
下面众人被他这轻松调侃的话语逗笑了,往日夫子一进客室就将戒尺拍得啪啪响,他们虽不服管束,但也怕戒尺真打在身上,倒也能安静下来,如今这楚老板说话如此随意,倒让气氛随之变得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