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给悦哥儿梳好辫子就回家了。到家时,夏至正带着二房的二柱和小柱在院子里玩耍。
见到夏初回来,三个小家伙齐刷刷抬起头,小脸一个比一个脏。
“哥!”
“小初哥!”
“小出咕!”不到两岁的小柱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喊。
“哎,来,小出咕看看我们小柱。”夏初学着小柱的语调,走过去把坐在地上的小家伙提溜起来,“你这开裆裤可不能坐地上,小心虫虫咬屁屁。”
小柱摇头晃脑:“不鸟,不鸟。”
“好,不鸟。”夏初笑着应道,转头对夏至说,“至儿,去把你的小板凳端出来给弟弟坐。”
夏至点点头,跑进屋里去端自己的小板凳。
夏初又揉了揉旁边二柱的脑袋:“二柱,看着点弟弟,别让他再坐地上了。”
“好!”二柱响亮地应了一声,吸了吸快流下来的鼻涕。
看三个孩子在院里玩得还算和谐,夏初就没再多管,进屋放东西去了。
刚把东西整理好放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李老太的声音:“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吃一嘴泥呀?”
夏初赶紧跑出来,只见他奶连背篓都来不及放下,正抱着小柱,手指小心地往孩子嘴里抠着什么。
小柱张大嘴,哇哇大哭。
李老太一边哄一边着急:“乖哈,别哭,别哭!大奶奶给你拿出来,吃了泥巴肚肚要痛的!”
可不能让他哭,万一泥巴吸进气管呛着就糟了。旁边,二柱和夏至则垂着小脑袋,大气不敢出地站着。
夏初忙去厨房端了碗清水出来,站在他奶旁边帮忙清理孩子嘴里的泥巴。
“哎呀!这是怎么了?”二婶刘秀一进院门,就看到祖孙俩一个掰嘴一个端碗,还以为在给孩子灌什么东西,吓得连忙跑上前。
“二婶,孩子不懂事,吃泥巴了。”夏初赶紧解释了一句。
刘秀这才看清孩子脸上沾着泥印子,再一看旁边的二柱和夏至手里还捏着泥巴条,顿时没好气地在二柱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这当哥的!怎么看弟弟的?”
看到小伙伴挨打,夏至忙帮着解释:“二婶,我们在‘做饭’呢!小柱以为是真的能吃……”
李老太也道:“他小不懂,你们当哥哥的也得拦着点呀!”
二柱揉着被打的屁股,委屈巴巴:“他手快得很,我哪里看得住嘛……”
“那就别玩这劳什子了!”刘秀心烦,上去一脚就把地上孩子们辛苦捏了大半天的“锅碗瓢盆”踢烂了。她接过李老太怀里还在抽噎的小柱,“大娘,我先抱孩子回去洗洗。”
李老太摆摆手:“快去吧快去吧。”
刘秀抱着孩子走了。二柱和夏至看着自己一下午的“杰作”变成一摊烂泥,委屈得直掉眼泪。
夏初忙蹲下身安慰二柱:“好了好了,不哭了。没事,哥再帮你们捏一套新的。”他轻轻拍着二柱的背。
“你多大了,还跟着捏泥巴。”李老太先嗔怪了大孙子一句,也放下背篓蹲下来,给夏至擦眼泪,“乖,不哭了。以后带小弟弟玩,就不能玩泥巴了,知道不?他啥都往嘴里送。”
二柱吸着鼻子,带着哭腔问:“那玩啥嘛?他看见啥都想尝尝味儿。”
夏初解释道:“他正冒牙呢,牙根痒痒就想咬东西。等牙长齐了就好了。”看到二柱哭得鼻涕更多了,小脸抹成了花猫,夏初忙拉起两个孩子的手,“走,去厨房洗把脸。”
李老太轻轻拍了下夏至的小屁股:“你这小花脸猫,也去让你哥给洗干净。”
夏初从锅里舀了两瓢温着的热水倒进洗脸盆,端到厨房的台阶边蹲下。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等着。
“二柱,你先擤擤鼻涕。”夏初说着,又对夏至伸出手,“至儿,手伸过来。”
二柱听话地跑到一边低头擤鼻涕去了。夏至则乖乖把沾满泥巴的小手举到哥哥面前。
夏初把他手里搓的泥条抠出来扔掉,捧起水浇湿他的小手:“好了,自己搓搓。脏水别弄盆里,把水弄浑了。”
等两个孩子洗完手脸,盆里的水已经成了浑浊的泥汤。夏初又打了一盆清水,才把两张小脸洗得白白净净。
大婶刘芳走进院子时,就看到夏初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捏着泥巴。
而她那个平时最爱捏泥巴的儿子二柱,此刻却洗得干干净净,和夏至一起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煞有介事地捧着一本书看。
夏至则像个小先生似的,指着书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二柱认。
不想打扰两个认真看书的孩子,刘芳轻手轻脚地走到夏初旁边蹲下,压低声音问:“初哥儿,忙活啥呢?”
“大婶,你来了。”夏初抬头打了个招呼,继续着手里的活计,“帮二柱和至儿修补他们的‘锅碗瓢盆’呢。”
刘芳看着地上那堆不成形的泥巴,笑道:“也就你有这耐心惯着他俩。你二婶抱小柱回去都跟我说了,让我来揪二柱回家。”
说着,她也随手捡起一块看不出是锅还是盆的泥巴捏了起来。
“二婶没怪我吧?”夏初笑着问。
“没。”刘芳摇摇头,“我这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脾气是急了点,心眼儿也小了点,但大是大非上还是分得清的。”
刘芳和刘秀是亲姐妹,分别嫁给了二房家的两兄弟,所以妯娌间那些常见的龃龉在她们之间倒是不存在。
夏初故意逗她:“大婶,你这么说二婶,不怕我去告状?”
“你去告呗,”刘芳毫不在意,“我当她面也敢这么说!”她把手里捏好的一个“锅”递给夏初看,“锅是这么捏的吧?”
夏初瞅了眼她手上那个比自己捏的“灶台”还大的泥疙瘩,调侃道:“大婶,你这捏的是煮猪食的大锅吧?”
刘芳不解:“难道不是捏这种大锅吗?”
夏初忍俊不禁:“人家孩子是要摆‘锅锅灶’做饭,你捏个猪食锅?那是不是还得再捏两头猪?”
“嗐!玩个泥巴还这么讲究!”刘芳抱怨了一句,但还是听话地又掰了一块泥巴开始捏猪,一边捏一边问夏初:“我听说大娘前两天跟胡琼珍干仗了?”
夏初点头:“嗯,吵了几句。”
刘芳撇撇嘴,一脸嫌弃:“那老婆子嘴欠是出了名的,你别往心里去呀!”
“不会,”夏初道,“遇到她说话,我都不接茬。”
刘芳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你的亲事,大娘是怎么打算的?要不要我在我娘家那边帮你寻摸寻摸?”
“奶没提过这事。”夏初道,“我不急。家里情况你也看到了,奶年纪越来越大,至儿又还小,我哪里丢得开手。”
刘芳理解地点点头:“也是。行吧,就是辛苦你了。有啥困难跟你大叔二叔说,他两兄弟没啥大本事,但有一把子力气。”
“好,谢谢大婶。”夏初应道。
刘芳的目光又飘向屋檐下看书的两个孩子,欣慰道:“这俩孩子,看着还挺认真。”
“至儿就是喜欢这些,天天跑去找夏林,我都怕杜大婶嫌他烦。”夏初有些无奈。
刘芳犹豫了一下,问道:“初哥儿,你有没有想过……送夏至去石家村那个老秀才那儿正经念书?”
这话一下子问到了夏初心坎上。要说以前,他根本不敢想,因为家里穷,祖孙三人吃饱饭都困难。但今天……他心底确实萌生了这个念头。
见他沉默没回话,刘芳以为他是为钱发愁,忙宽慰道:“夏至还小,你再攒两年钱送他去也不迟。”
“嗯。”夏初含糊地应了一声。
“初哥儿,”刘芳有些不好意思,用商量的语气道,“你看……以后能不能让夏至抽空多教教二柱认几个字?我也不求他有多大出息,就想着能识几个字,将来总归有点用处。”
“大婶,”夏初笑着看她,“你跟我还客气上了?”
“没有没有,”刘芳连忙摆手,“这不是怕耽误夏至念书嘛。”
夏初无所谓道:“他现在又没正经去学堂,就是在玩着学。只要二柱愿意学,就让他教呗,权当玩了。”他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教得不好,你可不能怪我家至儿哈。”
刘芳嗔怪地轻轻拍了他手臂一下:“瞧你说的!你当我是胡琼珍那种不讲理的人呢?”
前几年,李老太和夏初在家教夏至认字,小孩认识几个字就爱跑到外面泥地上写写画画。
胡琼珍知道后,厚着脸皮让孙子周小牛也来跟着学。结果那孩子根本坐不住,还捣乱,学不进去就不来了。
胡琼珍反而在村里编排起李老太和夏初的不是来。
两人聊着天,手上的“锅碗瓢盆”连带两头“猪”都捏好了。天也擦黑了,看不清了。
两个孩子放下书围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捏好的“家当”搬到平时晒草药的簸箕上,想着晒干了能玩得更久。
李老太也从后园子摘菜回来,见到刘芳在,便问:“大儿媳妇,是不是你家粮食晒好了?”
“哎哟!”刘芳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大娘,我阿爹让我跟你说,给你家要缴的粮都称好了。里正也通知了,后天去县里缴粮税。到时让承良、承光都去送粮,用手推车把你家的粮一并推上。你和初哥儿跟个人去,在粮站签个字画个押就成。”
“好,谢谢你阿爹和我两个大侄子。我等会儿就把钱送过去。”李老太也不多客气了——确实也没法客气。
粮税要送到县里,而县城离三江镇还有二十多里路。
他们家既没牛车也没驴车,一百多斤粮食全靠人力,她和初哥儿肯定扛不动。
“谢啥!天都黑了,那我回去了。”刘芳说完,朝一旁还在“晒猪”的二柱喊道,“二柱,别玩了,回家了!”
二柱恋恋不舍地放下泥猪,对夏至嘱咐道:“至儿,你要看好晒着啊!下雨记得收!”
“嗯!”夏至郑重其事地点头。
刘芳揪着他耳朵:“说了叫哥!没大没小的!”
“就不叫!”二柱梗着脖子。
“还犟嘴!明天起给我老老实实跟至儿学认字!”
“那你也给我买书吗?”
……
母子俩一路拌着嘴走远了。
夏初关上院门,祖孙三人进屋点了油灯。夏初把钱袋子掏出来,把里面这些天卖东西攒的铜板“哗啦”倒在了桌上。
李老太也从床底下摸出自己藏钱的陶罐,把里面的铜板和两颗碎银子都倒了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祖孙三人围着桌子开始数钱。数够一百文就用麻绳穿起来。
最后一清点,共有四两三钱二十六文。
夏初道:“我去粮铺问过了,现在粮价是九钱七十文一石。上半年税粮,成年男女每人一石两斗。我们家就我和奶要缴税。”他转头对夏至道,“至儿,你帮哥算算,要给小阿爷家多少钱?”
夏至摸着下巴想了想,自信满满地报数:“二两一钱三十四文!”
“好。”夏初从钱堆里仔细数出二两一钱三十四文。
“我小孙真厉害!”李老太欣慰地摸了摸夏至的头。
夏初笑眯眯地总结:“那我们剩下的就是……二两一钱九十二文。”
“哇!”夏至欢呼了一声,大眼睛亮晶晶的,“那我们可以买地了吗?”
“买不起哟,”李老太伸出粗糙的手掌比划了一下,“荒地都要五两银子一亩呢。”
夏初拿起桌上数好的钱:“奶,天快黑透了,我去送钱吧。”
“行,你去。再把晒好的蘑菇装一小袋,给你小阿爷送去,谢谢他和你两个大叔。”李老太说着也站起身,把剩下的钱小心装回罐子里,“我收拾好就去给咱做饭。”
晚上!
祖孙三人围坐在小饭桌旁,喝着用杂粮煮的稀粥。
夏至拿着筷子,一颗一颗地从粥汤里捞杂粮粒吃。
李老太看不下去了:“捧着碗喝呀!捞着吃干啥?”
“全是水,我喝了晚上尿床怎么办?”夏至嘟囔着,继续他的“捞饭”大业。
“奶,至儿睡得沉,夜里起不来。以后晚上您给他留个饼子垫垫肚子。”夏初说着,把自己碗里的汤水咕咚咕咚喝完,将碗底沉淀的一小堆杂粮倒进夏至碗里,又把夏至碗里剩下的米汤倒回自己碗中。
这么一倒腾,总算凑出半碗稍微稠点的粥递给夏至。
夏至推拒道:“哥,你自己吃。”
“哎呀,你两兄弟别推来让去了!”李老太实在看不过眼,“明天我煮干点!行了吧?”
兄弟俩相视一笑,这才各自端起碗。
夏初想了想,放下碗,试探着开口:“奶,您听梁阿爷说了吗?他们家要给悦哥儿招上门女婿了。”
李老太点头:“那老夫郎逢人就说,恨不得敲锣打鼓让全村帮忙寻摸,谁不知道啊。”
“那……”夏初有些欲言又止。
李老太看了看大孙子,催促道:“想说什么就快点说,早点吃完早点收拾上床。这油灯照着,灯油也是钱呐。”
夏初瞥了一眼旁边正埋头刨饭的夏至,支开他:“至儿,你去厨房帮哥看看洗脚水热没热?”
“好!”夏至放下碗,小心翼翼地端起油灯,摇摇晃晃地去了厨房。
堂屋瞬间陷入黑暗。祖孙俩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在黑暗中低声说话。
夏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奶,我就是想说……我能不能……也找个上门的?”
按规矩,未出嫁的哥儿或姑娘自己提亲事,那是很害臊的。但夏初家就这么三口人相依为命,过日子向来是有商有量,他心里有话也就直说了。
黑暗中,李老太沉默了片刻。她明白大孙子是放心不下这个家,怕嫁出去后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没人照应。
可一旦招了上门女婿,就等于把大孙子一辈子绑在这家里吃苦受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心里又怎能不心疼?
再说了,好的上门女婿哪是那么容易找的?太强横的,怕鸠占鹊巢,把这点微薄家产都算计了去;太懦弱无能的,这家本来就两个拖累,再来一个吃白饭的,夏初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如今夏初主动提起招婿的事,李老太一时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只得含糊地摆摆手:“这事……我瞅瞅再说吧。”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无奈和思量。
夏初十六岁后,她就悄悄托廖金蓉和蒋老夫郎帮忙留意过人家。
可一直没有合适的。村里那些关于夏初“不像哥儿”、“抛头露面”的风言风语,她也听过不少。
她听了既生气又心疼,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大孙子确实和寻常哥儿不一样。
要不是夏初出生时额头的哥儿痣清清楚楚,后来才随着年龄增长颜色变淡了些,她都要怀疑大孙子其实是个男娃了。
夏初听他奶这么说,默默点了点头:“好。”
其实他内心深处对成亲并无渴望。但长大成人,终究要走这一步。就像悦哥儿说的,上门女婿本就不好找,他这家里负担重、条件不如悦哥儿的,只怕更难。早点打算,或许……还能找到个好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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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楚很快就要与他的黑皮天菜碰面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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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