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门时的一段路,破军的确赶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接近了城中。
可随着街上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秦川发觉这小家伙明显是紧张了。
大大的脑袋四处转动着,蹄子常常抬起又放下,根本不知该从哪里落脚。
好容易挪到一处人少得地方,秦川自马背上跃下。
先是摸着鬃毛安抚了破军几句,然后才带着其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反正也没多远了,绕过三趟街稍微一转就到。
只是不知道,韩凛会不会等得有些着急。
习惯,真是比时间还要顽固的东西。
哪怕两人之间的相见,早已没有了交谈的余地。
秦川还是想要快些回到家,快些见到韩凛。
或者,仅仅是想要,快些让韩凛见到自己。
拥挤的人潮中,叫卖声、喧哗声、把酒言欢声通通聚在一起。
如冒着泡的一大锅热水般,蒸腾着这寒冷的冬夜。
秦川身处其中,却只能听见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响。
一下一下,像槌子在敲击木鱼。
是啊,自己这落魄的样子,多像个被红尘迷障惹了眼的盲僧。
跪在佛前苦苦参着,永远都悟不透的相思禅……
没来由的联想,经由名为寂寞的裂缝,流淌进秦川心窍。
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憧憬、紧张和欢愉,还是如往常每一次一样,先行跳出来撩拨着他的心绪。
让那些从未愈合过的伤口,再度活跃起来。
争先恐后地,去迎接新一轮疼痛。
“他……来了吗?好了吗?”
当又一次把手放上门板时,秦川仍旧下意识地念了一句,才缓缓推动门扉。
毫无阻隔的顺利,给了他第一个答案——
韩凛来了,只是不知道来了多久。
漆黑的眼睛,早已准备好迎接同样漆黑的相聚。
秦川盯着地面缓缓踏入院内,却被窗户上映出的烛光,惊到停下了步子。
“他来了,还点了灯!”
愉快的鼓点在耳朵里撞着。
此时的秦川,干脆放弃了思考和判断。
只一味信着自己的虚妄,宛如走火入魔的教徒。
“这……是不是说明韩凛好起来了……是不是已经恢复了健康……”
几乎是冲撞般地,秦川闯进了门。
韩凛还是如以前那样,端坐在桌前。
面色红润白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甚至还对面前这冒失的闯入者,微微笑了一下。
瞬间,秦川只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
越想控制,抖得就越厉害。
顾不得避嫌,他拿眼一遍遍打量着韩凛。
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回忆着曾经的每一个细节,捕捉着当下的每一点反常。
他看上去虽然还是很单薄,可好在肩膀不再那样塌了。
撑在桌子上的手臂明显有了力度,腰杆也挺直了。
随着细致入微的观察,秦川不断在脑海里欢呼着。
“真好!他又是以前的样子了!真好!”
愣了约有半炷香的功夫,才试探着开口道:
“今天,我让谭鸢他们提前搬去卫信苑了。想着那儿环境好,或许能抵消些无家可归的愁闷。”
没有期待回应的秦川,准备说说破军的近况。
谁知还不等张嘴,韩凛的声音就回荡在屋内。
“嗯,多谢你为他们费心,卫信苑确实是个好地方。希望他们能在那里,好好过个年吧。”
秦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死死盯住韩凛,想确认自己刚才,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但显然,他今夜的惊喜,还不止于此!
韩凛再度微笑了一下。
接着说:“第一批改良过的箭弩也打造好了,下次演习你们就能用上。如果再碰到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找武库司,他们会全权配合进行加强改造。”
“好……”秦川沉浸在那久违的声音里。
贪婪地想要记住每一个字、每一次停顿,以及每一次呼吸。
“开辟养马场的事,我也和有关人员商量过了。以中州目前情况,同时扩建多个马场有些困难,但可以先建两个,地点就选在金络苑附近。这样一来能节省开销,二来也好兼顾人手。”
没想到韩凛竟然还有下文,秦川几乎要高兴疯了。
他甚至觉得,今夜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世间再没有什么,能抵得过爱人的健康和平安!
至于自己的锥心之痛,不,那都不重要了!
只要韩凛能好好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又是一个“好”字,自秦川口中徐徐而出。
带着无尽的欣喜与知足,慢慢灌进了韩凛耳朵里。
“好了,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微微点头示意后,他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没有任何拦阻也没有任何挽留,秦川满目欢然地,看着对方走出房门。
今晚,他得到的已经足够多,再没什么好指望、好奢求的。
但守在门外的破军,明显和秦川想得不一样。
见韩凛出来,立马撒欢儿似地迎上前去。
在其身侧摇着、颠着,还一直拿脑袋去拱来人的胳膊。
短促急躁的鼻息扑在脸上,既奔放又热情。
受不住这份亲呢的韩凛,抬手摸了摸破军的头。
看着它的大眼睛招呼道:“你好啊小家伙,好久不见,你又壮了!”
秦川安静地走到身后,温柔地看着他和破军互动,轻轻说:“它想你了。”
韩凛不由得停下手里动作,回头看去。
因为在以前,这后面还会跟着半句“我也想你了”。
可现在,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而秦川也几乎是咬破了嘴唇,才将这呼之欲出的思念,死死咽回肚子里。
保持着最后一道理智的防线。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小家伙,再见!”
意识到失态的韩凛,匆匆跟破军告了别,带着孙著准备离开。
谁知,这一时半刻的耽搁,竟让胸膛里翻滚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
他一个踉跄撞向石桌,接着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染红了唇角,更染红了地面。
“陛下!”
顾不上礼数的孙著一个惊呼,几乎是跌撞着跑到韩凛身边。
拿出随身的手帕,为其擦拭着嘴角血迹。
边擦,边声泪俱下地说:
“张御医不是交代过吗,未生散不可与大热之药同服,您这又是何苦呢?”
韩凛的身形剧烈起伏着,喘息声代替了一切回答。
不等孙著再劝什么,他只觉自己手腕,猛然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扼住。
秦川饱含震惊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未生散?你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一连串的问题,让韩凛的头有些发晕。
“天意”两个字,不停地在他心中盘旋。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