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军您快放手!陛下现在的身子,可经不住啊!”
孙著焦急地攀上秦川的胳膊,完全不管身份有别,一味央求着。
可他的力气毕竟有限,连晃动都未能产生分毫。
只得徒劳地站在两人身边,一双眼睛不安地移动着。
“孙著,你去外面等着吧。”还是韩凛最先恢复了冷静。
他望着秦川的眼神,一点波澜都没有。
好像刚才吐血的,根本不是自己。
而他和面前之人,也不过是在进行一场,无关痛痒的对话。
孙著看了看秦川,又看了看韩凛,终究还是沉默下来,徐徐退出了院门。
实际上,他很担心秦川的盛怒会伤着陛下,而在心底另一处总还怀着丝侥幸。
希望这个少年,能劝得对方回心转意,停了未生散,别再做这样糟蹋身体的事情。
见孙著掩门离开,院子里只剩下自己与韩凛两个人,秦川又逼近了些距离。
手上使得力更重,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声音沉痛哀绝,几乎要咬碎牙齿。
“大婚以后,我一直在偷偷服用未生散,目的就是为了让身体看起来虚弱。”
韩凛挣扎着从秦川手中脱出,眼睛逃避似的看向别处。
可语气依旧是冷的,比自朔杨刮来的北风还冷。
“你!怎么敢……”
震惊裹挟着怒意,让秦川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回想起自己,日日夜夜求神拜佛的样子。
不禁悲从中来,连声音都打着颤。
但很显然,韩凛的坦诚,还没有止步。
明知再说下去,只会让秦川更加难过,他还是选择了直白相告。
不过,不是因为动摇,而是为了让秦川死心!
“不仅如此,为了骗你,让你以为我已然痊愈,今日还特意服用了,与未生散相克的大热之物,来延缓药效发作。才导致气脉逆行,口吐鲜血。”
韩凛揉着被死力扯过的手腕,冰冷的眼神里透露出无限眷恋。
只是这一切,在黑夜的掩护下,全都隐藏掉了。
秦川颓然地后退几步。
他的声音是那样苍凉,连质问都好似在梦呓。
“分开的那天晚上……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个瞬间,他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可笑。
用尽一生温存求得的承诺,竟如此轻易地被放弃、被推翻。
那自己对韩凛来说,到底算什么?
委屈,第一次战胜了理智。
秦川看着韩凛的脸——
这张没有一日,不出现在梦中的脸。
苍白虚弱却美艳如故,只是多了生疏与漠然。
他听见自己娓娓道来的声音,那么平和、那么安详。
好像耗尽了心头的最后一滴血。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害你变成这副样子的,是曾经那些毒誓……”
“为此,我每日长跪佛前,只求上天能让我替你,承受灾厄折磨……”
“这样做是很蠢,但也已经是我,唯一还能为你做的事……”
“可现在,你却站在这里告诉我,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从头到尾,我不过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绝望到癫狂的笑声迸发开来,直至咳得满脸通红,秦川都没有停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句又一句道歉,淹没在凄厉的笑声里。
韩凛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撕碎了。
他不敢去看秦川,只能不断重复着、重复着,直到声音都变得沙哑。
“停药!”不知过了多久,筋疲力尽的秦川止住笑,以一种命令的口吻对韩凛说。
无言的沉默,再次笼罩上来……
久久得不到回应,秦川再次上前一步,拉起面前之人的手腕。
逼迫道:“我让你停药!你听见了吗!”
滔天怒火化作连绵不绝的力道,对着韩凛压下来。
让他半边身子如同被铁链撕扯碾压,痛到连呼吸都走了样。
然而即使如此,韩凛还是淡淡回答:“不可能。”
“为什么!”秦川目呲欲裂,全然不理会对方紧皱的眉头,只步步紧逼地追问着。
“我有苦衷。”韩凛将头转向一边。
对此他不想多谈,他不想让秦川知道真相,不想让秦川也背上这笔债。
“什么苦衷?”但秦川丝毫没有收兵的意思。
他知道,如果今日不彻底问明白,将来就更没有机会了。
随即,秦川又往前趋近一步。
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没有了缝隙。
像极了那年除夕,第一次亲吻时的样子。
他再次开口,这一回甚至带上了哀求。
“告诉我,什么苦衷……”
韩凛认命似的闭起眼睛。
自分别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近到连心跳都清晰可闻。
也正因如此,韩凛明白,如果今夜不说个清楚,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扇门了。
所以,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答案亦随之揭晓。
“我不能让子舟一个人面对压力……我忘不了你,更强迫不了自己接受别人。但长此以往,已婚帝王却久久无有子嗣,朝野便会议论纷纷。”
“到时,世人皆会指责皇后无能,不能为中州带来新的希望和盼头……为了朝局,我已经牺牲了她一次,绝不能有第二次……”
随着韩凛的讲述,秦川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
当最后一个字落地,手也颓丧地垂了下来。
先前的暴怒,统统化作无力地劝说。
一步三叹道:“韩凛……你先把药停下,其余的我们再想办法,好吗……”
韩凛摇了摇头,耐心为眼前这个傻小子解释着,语气一如从前。
“没有别的办法了……把责任归到我身上,是唯一的出路……”
“不可能!一定还有别的法子!”秦川坚持着,说出的话却连自己都没有把握。
现在,他只想让韩凛停止服用那该死的未生散。
停止这漫长的煎熬与摧残,哪怕是用欺骗和强迫的方式。
忽然,一抹寒光闪现眼前。
秦川掏出随身的匕首,将刀尖抵在自己咽喉处。
冷冷道:“你若执意不肯停药,那我就陪你一起!”
然后,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继续说:“当然,如果我在你心里,还有分量的话……”
与第一次倾诉委屈一样,这也是秦川第一次威胁韩凛,用的还是自己的命。
他知道这样既幼稚又下作,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只要一想到接下来的几十年,韩凛都要生活在药物所带来的疼痛,和内心愧悔的阴影之下,秦川就心痛地快要发狂。
“请便。”忍受着内心莫大的痛苦,韩凛攥紧了拳头。
让自己尽可能表现的冷漠而疏远。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救秦川。
他听见自己毫无起伏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是掰开握着刀的手。
“只不过在你自刎之前,我先要把话说明白——最快明年最晚后年,飞骑营就要出征北夷。”
“你要是觉得自己这个将军,可以任性胡为,置边关百姓和手下将士于不顾,那秦将军大可以用这把匕首,划开自己的喉咙。”
金属撞到地面上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在这凄凄寒夜中,却依旧让人心惊。
秦川筋疲力尽地扶住桌角,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算我求你,停药吧……”
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韩凛并没有答话,只是喃喃道:
“我要回去了……过完年,朝廷里会很忙,也就没时间来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一刻都没有多留。
头顶上,乌云遮蔽了月光。
黑暗如鬼魅般吞噬着秦川,让他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