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对弈（和疯批权臣相爱相杀） 第12章 （12）人棋

（12）人棋

“大熙丞相……”吕太师从未有过的忐忑恭敬，惴惴不安道：“什么地方不去，非要带我来上九阵里。”

“怎么？你怕了？”刘向南负手在后，缓步走来，冷眼看着因惊恐而瑟瑟发抖的吕太师，神色睥睨，口吻悠然平淡：“这里不过是可以轻轻松松杀人的上九阵。”

轻描淡写的话，听得吕太师丝毫不敢怠慢，忙道：“丞相大人，有何吩咐尽管说！”心下摇头又叹气，请神容易送神难，刘向南一定是他的瘟神。

刘向南施施然走近吕太师，淡声道：“太师，请看下方。”

吕太师顺着他手指方向，俯身一望，正是法台里被囚禁四王爷周元化，不由双腿一软，面色青灰。

“大熙丞相，周王爷和沈淳与你为敌，死有余辜！老夫毕竟帮过你，饶了老夫吧……”吕太师发颤哀求，只怕今日自己也要葬身上九阵！

刘向南漠然一笑，应道：“太师莫怕！你若死了，谁来替我对付洛朝朱家，废掉周衡昏君？”

吕太师大为愕然，随即反应过来，附声道：“大洛皇帝荒废朝政，迟早都会被改朝换代！大熙丞相本领通天，不日一定另立新朝。”

刘向南唇边浮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师若懂明哲保身，以后便按照我说的去做！”

“大熙丞相吩咐，老夫一定亲力亲为，不敢越雷池半步。”吕太师今日之飞扬跋扈在荡然无存，在这位熙国丞相面前，他唯唯诺诺，胆战心惊，只求保命。

刘向南望定吕太师，嘴角含笑，似有奚落之意：“也不难！令周衡沉迷后宫佳丽，笃信道士即可。此事若成，太师功不可没！”

吕太师立时顿悟，刘向南情知大洛皇帝周衡喜好女色，宠信道人，正要他对周衡投其所好，助长周衡江山倾颓。

然而很快他那精明老练的目光一闪，便讨好般笑道：“大洛当今皇帝资质平庸，不若换成新皇帝，听命于大熙丞相，如此，天下太平，边疆得宁，皆大欢喜。老夫早有意向令小女之子早日登基了。一切依赖熙国丞相扶持，老夫才能顺理成章达成愿望！”

说罢吕太师心思筹谋，想的竟是他梦寐以求的如意算盘——女儿庞妃独霸后宫，所出之子登基为帝，一时露出跋扈向往之态。

只是恭维又贪婪的嘴脸，早落入刘向南不动声色的蔑视眼神中。

从本心上讲，刘向南并不喜欢吕太师这种朝廷害群之马，然而从成就大业上看，此人以利诱结，可当鸡肋使用。

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想到这里，刘向南还是语带矜傲，揶揄吕太师：“太师如此着急要高攀龙椅，没有我相助，谅你也成不了气候。”

“心急成不了大事！老夫正想讨教丞相，可有图谋良策？”吕太师不置可否深笑，老谋深算的目光看向刘向南。

“既然太师不怕当担谋逆之罪，我也不妨替你指点迷津！”刘向南继续奚落，面如春风，又道：“你听好，清朝野，定储君！你回去之后，上疏洛朝皇帝，撤掉沈淳匹夫，举荐李泰倾取代他官职！”

“这……”吕太师一听，并不是关于他庞家继位一事，反倒是找来皇帝赏识新红人李泰倾制衡他，不禁心下气馁。

“丞相，你岂会不知现今大洛朝野党阀激烈，人心叵测，老夫也是如履薄冰，自身难保，要想推翻沈淳，谈何容易！再者李泰倾才智平庸，怎能胜任大洛宰辅？”

吕太师还本想为自己多找一些搪塞理由，怎料刘向南已生出一脸不耐烦，果断打断他：“太师，你真是天真！难道我真指望靠你那点蝼蚁之力对付洛朝？”

吕太师瞥一眼刘向南，叹气道：“老夫何尝不清楚！大洛错综复杂，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刘向南却别有深意地冷笑一下，寒声道：“太师，我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考虑清楚。”

吕太师瞬间脸色悚然！

他如何听不出刘向南言语中那番敲山震虎之味，抬眼看去，刘向南高高在上，孤高冷傲，眉眼间蕴一股书卷清气，哪里会是朝堂上钩心斗角的政客呢？然而此人似乎对权力与征战无比热衷，到底居心何在？

莫非他想当天下霸主？

吕太师似乎一下明白了长久以来刘向南所作所为，绝不仅仅是帮助熙国对付朱家这么简单，刘向南野心昭昭，岂肯甘心做异邦臣僚，也许他在隐藏真正目的罢了。

想到这里，吕太师心照不宣道：“丞相的用心良苦，老夫一定尽心尽力去做。”

刘向南勾唇哂笑，颔首道：“很好！举荐李泰倾的方法，我也替你想好了，只需照做便可！”又吩咐部属：“晃佑，你告诉他如何做。”

此时心腹大臣徐晃佑已来到上九阵，对吕太师朗声交代：“你可回去上奏疏，弹劾沈淳和朱正昭作为使臣，遇事不沉，办事不力，得罪我朝丞相，招致议和失败。待朝廷降罪下来，你再请皇帝派参知政事李泰倾前来议和，后续之事，我自会有交代。”

吕太师已然明白事件真相。

先前他还在为沈淳和朱正昭出使议和而担心他们会因功受赏，如今看来，这两人的议和注定会是一场“莫须有”的罪名，而幕后操纵者竟然是这位熙国丞相！

一想到刘向南算无遗策的本领，吕太师着实心下恻恻，面上却是借机赞许：“丞相果然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刘向南面不改色一笑！他本人深爱鬼谷子绝学，深明刚柔之势，通晓纵横捭阖之术，精于人心揣摩，吕太师便是他手中一枚驱使棋卒。

吕太师斜觑刘向南，这大熙国师实在深不可测！

他此前所见刘向南，或算命先生，或黑衣杀手，均是些身份手段奇特者，今日所见，刘向南白衣翩翩，书生意气，俨然一介隐居避世的文人，纵情山水的侠客，吕太师猜不透刘向南到底还有多少种身份未曾泄露，总之，这个人的身份和他的手段一样，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

吕太师不禁好奇刘向南的软肋：权势、富贵、女色……从前皇帝周衡喜好都被吕太师了然于掌，却不知刘向南是何嗜好。

此刻他连忙换了十分亲近的语气，一双老眼浮动精光，凑近刘向南，试探问：“丞相，恕老夫冒昧相问，你年岁多少？可有娶妻？老夫有一小女，姿容姣美，贤淑端仪，老夫正欲为她寻觅佳偶，不知丞相是否愿和老夫结做亲家？”

岂知刘向南神色不屑，颇不近人情回应：“就凭你？”言罢好整以暇一笑，掸衣拂袖，负手在后，颇有一番玩味地说：“太师够胆和我联姻？就不怕你从此夜长梦多，折却阳寿？”

“老夫也是一番好意。”吕太师讨了个没趣，情急之下，再生一计，又道：“此前丞相举国通缉一女子名叫朱凝风，曾在靖明府门口救驾皇帝，极得皇帝欢心，想纳她为妃子，怎知她竟敢潜逃出宫。此女烈性难驭，老夫早看她不顺眼了，不如就让老夫去帮你把那个死丫头抓回来吧。”稍一停，煞有介事道：“那死丫头有几下身手，还真不好对付！”

刘向南闻言一怔，似有沉吟，随即不动声色地问：“此女得罪过太师？”

吕太师如数家珍，一番倒苦水般侃侃而道：“这个朱凝风，老夫以前和她打过交道，当真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仗着护驾有功，皇上对她青眼有加，召至宫中面见，此女却顽劣嚣张，不识抬举，胆敢捉弄皇上和贵妃，还假借皇恩，勒索老夫家财，这都成了什么世道了！如今你要逮捕朱凝风，不如让老夫替你操办此事。”

见刘向南一语不发听他说话，吕太师当下又贼兮兮笑道：“朱凝风这个死丫头有几分姿色，等我抓了她之后，可杀可用，到时就看大熙丞相心情了。”

刘向南显然未料到朱凝风还有这等经历，然而这倒也不出乎意料，坐实了他对朱凝风个性的了解，他眼中朱凝风素来敢说敢做，被朱家忠肝义胆熏陶成一个地道正气小侠女，偶然行事乖张妄为，违抗礼法。

待得吕太师说完，刘向南当即心中有数，依然面不改色，冷声质问：“太师该不会耳目失聪吧？这么快就忘记我说过的话？”目光一凛，语气加冷：“所有朱家的人都必须死！”

吕太师见刘向南是个难对付的主，心下又隐隐不安。

他并非第一次和刘向南打交道，深知刘向南为人，想要逃脱他的魔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受制于人。

吕太师原本擅长巧言令色，当下露出谄媚笑意：“老夫对霍律大人向来佩服得紧，能和你共建霸业，乃老夫一大幸事。”

刘向南对吕太师投以鄙夷眼神，似是看透他，不客气讽刺：“太师，说多了昧良心的假话，干多了横行霸道的缺德事，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天谴？”

吕太师霎时脸色难看，然而他很快叹气辩解道：“许多事，老夫也是身不由己！”

刘向南闻言面色倏忽沉下，寒声问：“难道太师为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心甘情愿？”

吕太师即刻头摇得拨浪鼓：“霍律大人怀疑老夫一片赤诚之心了，我可对天发誓，我所言所行，对得起天地良心。”

刘向南嫌恶看着吕太师，这老贼曾趁他危难时落井下石，意欲杀他，如今又奴颜婢膝，唯唯诺诺，纵然是将他千刀万剐一万遍也不解恨。

他素来对待痛恨之人，总会生出一股想折磨对方的强烈**，看着那人处处受制于他，生不如死，便觉畅快无比，眼前吕太师也不例外。

刘向南收起厌烦，面上隐露莫测笑意，对吕太师道：“太师既然心甘情愿合作，又能为我所用，我刘向南自然不会亏待你。”

见吕太师被他此话吸引住，刘向南笑意加深，煞有介事道：“太师无非是想示好我，我岂有不领情之意，我一定成全你！”

最后那句“成全你”，当真是清朗分明，掷地有声，听得吕太师心虚万分，眼皮一抬，望定刘向南，正待他开口，怎料刘向南不慌不忙，手指挥弹间，两枚三角梅花钉已激射而出，不偏不倚钉入吕太师胸口处。

吕太师恐惧惊呼：“刘向南，你想干什么？”

“蚀骨梅花钉，每逢当月十五，我便给你解药，如无解药，你便全身腐烂身亡。”

刘向南面不改色说完，又道：“太师不用怕，我意不在杀你，梅花钉只防小人，不妨君子。倘若你问心无愧，坦荡行事，梅花钉的药性便不会发作。”

吕太师心如刀绞，刘向南是信不过他才出此一策。眼前这熙国丞相，今天穿了一身简单素洁的汉人白衣，看起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然而却是机关算尽，心狠手辣，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尽枉读了一堆圣贤书。

谁知刘向南又冷笑道：“最后一件事，还是要劳烦太师再替我操心！”

吕太师苦不堪言！

刘向南的任务真是像烫手芋头，一个接一个，甩也甩不掉，令人应接不暇！他唯有硬着头皮道：“丞相但凭吩咐。”

“晃佑，将准备好的羊皮地图给他。”刘向南吩咐。

吕太师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张山川地势图，川流、峡谷、山峰、村寨、关隘，密密麻麻标注在羊皮图上，“陆岭寨”等关键字眼，甚至用朱砂字标注。

“这……”吕太师犹疑不已。

“拿着这张图，征集河东熟悉地形的一千山夫，三十日内替我找到朱存哲，记住，此事万分机密，不可泄露消息！”刘向南漠然下令。

吕太师支支吾吾，为难道：“河东一带林谷茂盛，地势复杂，搜寻朱存哲，无异于大海捞针，再者，陆云贞这妖女若真要将朱存哲私藏起来，老夫纵有天大本领也未必能找到人。”

“太师照做便可，要结果还是要性命，完全在于你选择。”

见刘向南不给他任何退路，吕太师连连改口：“老夫全力以赴找朱存哲，只要丞相替我对付陆云贞那妖女，老夫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事呢！”

“很好！”刘向南微微含笑，目光却冷然三分，警告吕太师：“记住，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

“丞相言重，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你荣我亦荣，你败我亦败。”

刘向南负手在后，素白长衫，颀长背影，在上九阵树林中显得格外高旷清华，声音冰冷冷，不带半丝温情，传入吕太师耳中：“在我眼中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一种是对我有用的人。太师，你好自为之！”

吕太师听得浑身悚然。刘向南现下权势滔天，越来越目中无人，从前还同他商量谋筹，如今当他一条卖命的狗。

“退下吧。”刘向南挥挥手，让晃佑带吕太师离开。

梅苑内的上九阵内又恢复安静。

琴弦犹在，薄雪纷落，刘向南望着远处一片白茫茫，忽然有种窒息般的失神。

积雪盖住天地，四周一片空旷洁净，这里，二十里之外，是十余日前上九阵爆破之地。

阵内坛台已销毁，雪地里残骸已被掩埋。

他微微闭上眼，回忆当时那一幕。

耳边传来一声清亮孩童啼哭声，将他多年心血彻底毁于一旦。

他被炸到千里之外。

接着又是一张熟悉的女子容颜，朱家枪对准了他。

连你也要杀我？

清晰刺耳的话，令刘向南蓦地一颤，即刻收回思绪。

他分明清楚地很，他和朱凝风的感情早已随着上九阵的覆灭一去不复返，从此相见是仇敌。

今日吕太师之话更是提醒了他，朱凝风不过是他的敌人，他要杀的人，他不可容忍的立场分歧。

这些日子，他已无悲无喜。

那些山洞里的心扉相许、雨夜里的郑重许诺，早已随着换掉的心，生生从身体上剥落，再无法拾起，这是他自己选的，无怨无悔。

此时部属来报。

来自陆岭寨探的探子一一道来所打听了解的近况。

朱宗宝被靖明府女将朱凝风救回陆岭寨，不出一日，便于陆云贞夫妻二人双双不见踪影。

老寨主陆义章卧病在床，新推举朱凝风担任二当家，打理寨中事务。

那人禀报完，便将一画卷呈于刘向南面前：“这是朱凝风画像，新任陆岭寨的二当家！”

刘向南只觉画像碍眼刺痛，便不接画像，应道：“陆岭寨不会藏有朱存哲，留意这女子行踪，我倒是要看陆岭寨能出什么名堂。”

“属下留意到陆岭寨一众人于后山处日夜建造壕沟，许是为了防备所用。”

刘向南嗯一声，吩咐道：“命人看紧壕沟修筑，寻找地势包围陆岭寨，并于陆义章身旁安插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