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依存 第42章 爱而不得

黎清欢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邓语婷所有急切的动作和关心。她拿着碘伏棉棒和创可贴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黎清欢微微侧过脸避开她的视线，那额角的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邓语婷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默默地把手里的东西收了回去，塞回那个鼓鼓囊囊的包里。她压下心头的失落和担忧，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医生特有的叮嘱口吻：

“那…那你回去记得用清水冲洗一下，小心别感染了。”

“嗯。”

黎清欢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桌上邓语婷吃到一半的小笼包和汤，似乎想说什么。

“我吃过了！”

邓语婷像是怕她问起，立刻抢着回答，还指了指桌上的食物证明。她不想让黎清欢觉得她没照顾好自己。

黎清欢的视线落在那个装着剩下几个小笼包的打包盒上。邓语婷注意到她的目光，心头一动，连忙把盒子推过去：

“喏，给你带的！这家蟹粉小笼可好吃了，还热乎呢！你肯定又没好好吃饭吧？”

黎清欢看着那个推到面前的打包盒，沉默了两秒。没有拒绝，也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伸出手，很自然地接了过去，低声说了句：

“谢谢。”

“哎！等等！里面还有几个是打算给海川哥的！你分他两个就行！”

听到“海川哥”这个称呼，黎清欢拿着打包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眸看了邓语婷一眼，那眼神很淡，却让邓语婷心头莫名一紧。

只见黎清欢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把刚接过去的打包盒又塞回了邓语婷手里。

“？”

邓语婷彻底懵了，抱着失而复得的盒子，一脸茫然。

黎清欢已经转身准备离开，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和一句没什么温度的话：

“都给他吧。我吃泡面就行。”

泡面？！

邓语婷一听这两个字，那点茫然瞬间被无语和习惯性的操心取代：

“黎清欢！你又吃泡面？！那东西没营养！对胃不好！你能不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黎清欢的身影已经推开了小笼包店的门，头也不回地融入了门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和人流之中。

只留下邓语婷一个人，抱着那盒还带着余温的小笼包，站在嘈杂喧闹的店里，四周的热闹仿佛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

一种清晰的、带着寒意的疏离感，像冰冷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勒紧了她的心脏。她看着黎清欢消失的方向，店门外霓虹闪烁，车灯如织，城市巨大的喧嚣声浪包裹着她，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笼包，又想起她额角带血的伤，想起她总是平静无波说“不用了”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这样？像一座永远无法靠近的冰山，无论她释放多少热量，最终都只融化表面一层薄霜，内里依旧是彻骨的寒冷。

邓语婷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冰冷的失落感用力压下去。她望向右边窗外繁华的夜景，眼神却异常坚定。无论如何，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

——“我想靠近她，我想给她快乐”

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邓语婷感觉那道无形的冰墙似乎筑得更高了。黎清欢的疏离感不再仅仅是习惯性的寡言，而是一种有意识的、带着距离感的回避。

消息回复得更慢，甚至有时石沉大海；约她吃饭，总是被“忙”或者“有案子”婉拒；偶尔在医院或警局附近“偶遇”，她也只是匆匆点头，眼神掠过她，像掠过路边的行道树。

邓语婷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活泼，依旧会发些医院里的趣事或者好吃的给她，依旧会在节日发祝福，但心底那份被冷落的失落感，像不断堆积的雪，越来越沉。

﹉

这天傍晚，邓语婷结束了一台漫长的手术，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医院大门。夕阳的余晖给街道镀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她手里拎着一杯特意绕路买的、黎清欢唯一表示过“还行”的原味奶茶，想着或许能“碰巧”遇到她。

刚走到医院侧门的小路上，前面不远处并肩走来两个穿着便服、但走路姿势明显带着警队烙印的年轻警员。两人勾肩搭背，正聊得热火朝天。邓语婷认出是黎清欢队里的人，正想低头快步走过，不想打扰

然而，一句清晰的对话，像淬了冰的针，毫无预兆地刺入她的耳膜：

“哎，你听说了没？黎队好像在网上认识了个男的！”

“啊？真的假的？不能吧？黎队看着不像会网恋的人啊？”

“谁知道呢！就前两天，我路过她办公室门口，正好听到她好像在跟谁语音，语气还挺……啧，怎么说呢，没那么冷冰冰了！对方肯定是个男的！说不定就是她对象呢！”

“嚯！那可真新鲜了！万年冰山也能被捂化？……”

啪嗒！

邓语婷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下意识松开手，那杯温热的奶茶直直地坠落在地。塑料杯瞬间破裂，乳白色的液体混合着珍珠狼狈地溅开，迅速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大片污渍，粘稠地蔓延到她干净的鞋边。

她没去捡，也没动。整个人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钉在了原地。耳边只剩下那两个警员逐渐远去的、带着八卦兴味的谈笑声，以及那句反复在脑海中炸开的魔咒：

“黎清欢在网上认识了个男的……说不定就是她对象呢……”

——暗恋的人……找对象了？还是网恋？

——怎么会这么突然？

——是假的吧？一定是他们乱传的！

——可……如果不是真的，他们怎么会那样说？黎清欢她……真的会那样吗？

曾子盈大学时信誓旦旦说黎清欢很专一、很难动心的画面，此刻像最尖锐的嘲讽，狠狠扎进心里。

——她算专一吗？

邓语婷心里一片混乱，苦涩的滋味在口腔里弥漫。

她现在……还要跑到网上去找男生了？怎么会这样……

一种巨大的、被抛弃的恐慌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淹没了她。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闷得她喘不过气。她看着地上那片狼藉的奶茶渍，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狼狈不堪的心事。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连灯都没心思开。黑暗的客厅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苍白的脸。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指点开那个置顶的、备注为“阿黎”的聊天框。编辑框里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卑微的求证，她发送了出去：

邓语婷:【阿黎…你…你是不是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的？他…他是你对象吗？】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没有“对方正在输入…”，没有秒回，甚至没有任何回应。那片死寂的黑暗，像一张巨大的、无声的网，将她紧紧包裹。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凌迟……

她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紧缩，又沉甸甸地下坠。

她怕极了那个可能的答案——一个简短的“嗯”，或者“是”，就足以将她彻底打入深渊。

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屏幕的光微弱地亮着，映照着那个没有回音的对话框……

邓语婷踉跄着冲进自己的卧室，没有开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力地滑坐下去，蜷缩在墙角最深的阴影里……

黑暗中，她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着关于黎清欢的一切：

她清冷的侧脸，她偶尔流露的疲惫，她额角的伤，她推开自己关心的手，她平静地说“不用了”……还有那两个警员刺耳的议论声。

自嘲的苦涩在她心底疯狂蔓延。

——“是啊，邓语婷，你真是傻得可笑。”

——她一个女生，怎么会对另一个女生有那种感情呢？

——这本身就是一场注定无望的独角戏……

她们两个，一个像永冻的冰山，一个像燃烧的火焰。她的火焰再热烈，也终究无法融化那冰封千年的核心，甚至连靠近都会被那寒气冻伤。

她的热烈，她的关心，她所有的努力和小心翼翼，在她眼里，大概只是负担，是吵闹，是……困扰吧？

——她把自己所有的光和热都毫无保留地投射向那座冰山，却始终改变不了那冰山的本质。

想到这里，一种巨大的、灭顶般的绝望和自厌感汹涌而来。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出眼眶，瞬间打湿了她的手臂和膝盖。咸涩的液体滑进嘴角，带来更深的苦涩。

——“是的，她永远配不上她”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判决，最终沉沉地落在了心底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