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邓语婷蜷缩在冰冷的墙角,任由绝望和自厌的泪水浸透了衣袖。爱而不得的苦涩,像藤蔓般缠绕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密的疼痛。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尝到这种名为“求不得”的毒药,毒性猛烈,几乎摧毁了她所有关于未来的、带着黎清欢影子的幻想。
她哭到精疲力竭,最后在泪痕干涸的冰冷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得她眼睛生疼。
邓语婷挣扎着爬起来,头痛欲裂,眼睛更是肿得像个桃子,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镜子里那张苍白憔悴、双眼红肿的脸,陌生得让她心惊。
她麻木地换上熨烫平整的白大褂,试图用这层象征着冷静与专业的白色铠甲,包裹住内里破碎不堪的灵魂。
走进狭小的卫生间,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洗漱杯。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杯壁时,她的动作猛地僵住。
那是一个简约的透明玻璃杯。杯身没有任何花纹,只在底部印着一个不起眼的品牌logo。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提醒……
……
那是很久以前,一个暴雨突袭的傍晚。黎清欢临时来她家附近处理点事,结果被暴雨困住。
邓语婷打着伞把她“捡”回了自己租的小公寓。黎清欢浑身湿透,沉默地站在玄关,雨水顺着她利落的发梢滴落。
邓语婷手忙脚乱地翻出干净的毛巾,又去厨房倒热水。等她端着水杯出来,发现黎清欢正看着洗漱台上孤零零的一个杯子。
“只有这个?”黎清欢问,声音带着雨水的凉意。
“啊?哦…是啊,就我一个人住嘛。”邓语婷有点不好意思。
黎清欢没再说什么。但第二天,邓语婷下班回来,就在门把手上发现了一个干净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和她自己那个一模一样的透明玻璃杯。袋子里没有字条。
后来邓语婷才知道,黎清欢那天冒雨去附近的超市买的。她默默地把那个杯子洗干净,放在了洗漱台上自己杯子的旁边。像是某种无声的陪伴和回应。
再后来,她过新年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换了新的,唯独这个杯子,一直留着,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此刻,这个承载着过往一点点温暖记忆的玻璃杯,在邓语婷眼中却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它无声地提醒着她,那些她自以为是的靠近,那些小心翼翼的关心,在那个女人心里,或许根本无足轻重。她可以轻易地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靠近,却将自己的真心视如敝履。
一股混杂着巨大委屈、心碎和被背叛感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烧毁了最后一丝理智。
“砰——哗啦!”
一声刺耳的脆响在寂静的清晨炸开
邓语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个透明的玻璃杯砸向冰冷的地砖……杯子瞬间粉身碎骨,晶莹的碎片四散飞溅,如同她此刻彻底碎裂的心。
她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一地狼藉的碎片,仿佛看到了自己同样支离破碎的感情。没有解脱,只有更深更冷的空洞和绝望……
﹉
城市的另一端,公交站台。初夏的太阳已经初显威力,空气闷热。
黎清欢脱下身上的警服外套搭在臂弯,露出里面干净的蓝色短袖警服衬衫。她微微蹙眉,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等待那班似乎永远不来的公交。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得让她心口莫名一跳的身影,失魂落魄地出现在视线里。
——是邓语婷。
她穿着白大褂,低马尾有些松散,八字刘海下的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脚步虚浮,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哀伤里。
黎清欢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迈步走了过去,挡在了邓语婷面前。
“语婷…?”
邓语婷像是被惊醒的游魂,缓缓抬起头。当她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时,那双原本空洞的大眼睛里,瞬间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痛楚、难堪,最终归于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她飞快地垂下眼睫,声音干涩而平淡,听不出任何起伏:
“嗯。黎队长。有事?”
黎清欢被她这冷淡的态度刺了一下。她的目光锐利地落在邓语婷红肿得异常明显的双眼上,那绝不是普通的睡眠不足能造成的。
一种莫名的焦躁感涌上心头。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还是泄露了一丝关切: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眼睛…你是不是没睡好?”
邓语婷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白大褂的衣角,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她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毫无意义的单音节:
“嗯。”
这敷衍至极的反应让黎清欢的眉头锁得更紧。
平日里那个像小太阳一样叽叽喳喳、充满活力的人,此刻像一株被霜打蔫的植物。她忍不住追问,语气里带上了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急切: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不开心?”
她微微停顿,嘴角勾起一个惨淡而充满讥诮的弧度,目光直直地、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钉在黎清欢骤然紧缩的瞳孔里:
“我开不开心…”
“你管得着吗?”
……
听到这里,黎清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震惊和一种被重击的茫然。
这句话,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是在她警校大四的那年
她因为给了邓语婷那件深色外套之后过来问还,看见了在墙角的她的时候,她蹲下身子问她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的时候,邓语婷也是如出一辙地说出这句话
“我开不开心,你管不着……”
如今,一模一样的话,再次回击了她,只是这一句话,变成了强烈的反问……
“你……”
黎清欢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她很想解释什么,
然而,邓语婷没有再给她任何机会。
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眼睛,深深地、绝望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震惊和慌乱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像逃离瘟疫一般,决绝地、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医院大门汹涌的人流之中,白色的身影瞬间被淹没。
只留下黎清欢一个人,僵立在闷热的公交站台,耳边是车水马龙的喧嚣,心却如坠冰窟。
——那句“你管得着吗”像魔咒般在脑海里反复回荡,与多年前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她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
邓语婷把自己彻底埋进了医院那永无止境的繁忙里。手术、查房、急诊、写病历……她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着自己每一根神经,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精准、高效,却毫无生气。
她不再去想黎清欢,或者说,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每一次想起,心口那被玻璃杯碎片划开的伤口就汩汩地流血一样疼痛。
她宁愿被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烤得汗流浃背,宁愿被急诊室的混乱吵得头昏脑涨,宁愿累到沾床就睡……也不愿再去触碰那份注定无望、只会带给自己无尽痛苦的感情。
“邓医生,你还好吧?脸色不太好。”
同科室的助手小张递给她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邓语婷接过水,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沙哑,“3床的术后报告给我看看。”
小张担忧地看着她眼下浓重的乌青和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欲言又止。这样的邓医生,太反常了。那个总是活力四射、偶尔炸毛但很快又阳光灿烂的邓语婷,好像消失了。
﹉
晚上九点多,邓语婷才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出医院。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走着,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城市的霓虹闪烁,喧嚣的人声车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个大型商场附近。橱窗里灯火通明,映照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和悠闲逛街的人群。这热闹与她格格不入。
就在她目光空洞地扫过一个品牌店明亮的橱窗时,视线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骤然聚焦……
商场明亮的入口处,那个她拼命想忘记却又刻在骨子里的身影,清晰无比地站在那里。
——黎清欢。
她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蓝色警服衬衫,身姿挺拔。而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休闲、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黎清欢微微侧着头,神情专注地看着那个男生,嘴唇开合着,似乎在解释什么。那个男生也认真地听着,偶尔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距离有点远,邓语婷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那副画面
黎清欢专注地看着另一个男人,两人站在一起,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精准地烫在了她早已鲜血淋漓的心口上……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在这一刻,被眼前这“铁证如山”的一幕,彻底碾碎……
——是真的。
——网恋是真的,新对象也是真的
——她,黎清欢,真的可以接受别人,可以对着别人露出那种专注的神情
——只是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她邓语婷。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席卷全身,比墓园的雨水更寒彻心扉。心口那处被反复撕裂的伤口,此刻痛得让她几乎窒息。
所有的幻想彻底崩塌。
——是的,她永远都不会懂她……也永远,走不进她的世界。
邓语婷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与那刺眼画面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
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她心碎欲裂的地方,逃离那个让她卑微如尘、痛苦不堪的女人!
就在邓语婷像一阵风、带着决绝的痛苦与黎清欢擦肩而过,冲向马路对面的瞬间,黎清欢就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她猛然回首
那个熟悉的、带着巨大悲伤狂奔而去的背影,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是邓语婷!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刚才……看到自己了?
黎清欢的脸色瞬间变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
联想到早上那句冰冷刺骨的“你管得着吗”,联想到她红肿的双眼和此刻仓皇逃离的背影……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黎队?”
旁边的年轻警员小陈被她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个消失在人群里的模糊背影,
“怎么了?你认识刚才跑过去的那个女孩?看起来挺年轻的,好像才二十出头?”
“我认识她。”黎清欢冷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死死锁定邓语婷消失的方向
“小陈,”黎清欢当机立断,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话音未落,她甚至来不及解释更多,一把将臂弯里搭着的警服外套塞到小陈手里,整个人像离弦之箭般,朝着邓语婷消失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