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保护站里没有人,大部分都去巡逻了。整个大厅只有二三十平米,在左侧有一张很大的木桌。高徐把钥匙扔在了桌上,到墙边把周围的灯的拉线开关打开,大厅变得亮堂起来。厉随扫视了一圈,虽然不是传统建筑,但是墙上挂着几张纺织品,是唐卡的图案,角落里还有串好的经幡,和几个传经筒工艺品摆在一起。右侧有一个旧不啦叽的沙发,边角都磨开线了。
“厉随,我们给本来你准备的房间在三楼,工作室也在上面,你去看看?”
高徐从外面进来问她,还把厉随的行李箱和行李袋全搬进来,清点好了放在一旁。厉随看了一眼,正想问双肩包在哪里,嘉措从门口进来,看厉随低着头看行李,马上告诉她:
“双肩包我拿着呢。”
厉随看了他一眼,嘉措背了一个自己的包,手里提着厉随的包。她朝他点了点头。
“带我去看看,谢谢。”
厉随回头朝高徐说道,然后从嘉措手中接过包,走到高徐旁边,拿出皮筋把一半头发随意扎起来。高徐跑到桌子前拿上钥匙,带着厉随到一楼走廊里去了。
嘉措看厉随走了,从兜里掏出把钥匙,把木桌下面一个带锁的抽屉打开,拿出一个牛皮本,哗啦哗啦翻到一半靠后的位置,然后慢慢读起来。他翻开包,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博物馆”的一页,把里面的数据都对了一遍后,拿出手机给六年打了个电话。
“嘉措哥,你到了?”
“嗯,六年,新送过去的两个看见了吗?”
“上午就到了,安全的。”
“那就好,你多久能鉴完?”
“明天下午吧,央金嬷嬷早上扭了脚,明天轮到我照顾她。”
“哦,那帮我和央金嬷嬷问好吧。嗯...帮你厉随姐也问个好。”
“好。那个,嘉措哥,你也记得帮我们向他们问好。”
“你哥也说过的,我不会忘记,放心。”
“好...那个,巴桑在我旁边,他说让你别太和以前一样了,身体不习惯就回来吧。”
“放心,我想好了的。”
嘉措挂断电话,把牛皮本放回抽屉里,上了锁。他看了看表,该去看离开的队友们了。他走到门边把自己的行李提起来,准备先到房间里把东西收拾收拾。他进入楼梯间朝二楼走去。
高徐和厉随进入一楼走廊后,高徐把每间房间的门都打开让厉随看了看,他希望她可以多了解这里一点,他在车站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个有意思的女生,虽然厉随不怎么说话也总是懒得理别人,但是高徐觉得她很不一样。
“一楼大部分是一些资料档案室,接待处,休息室和会议室。你看,这里面放着很多历年来唐卡的资料,这两间屋子里还有一些其他文物的档案。”
高徐关上门,和厉随走到楼梯间准备上楼。
“你们只有文化工作?”
厉随看这里到处都是资料和档案,感觉有点乏味。
“不是,”高徐朝她笑了笑,“你看,我们队员都出去巡逻了,我们基本还是武力任务。”
“嗯。”厉随点了点头,她想起来央金嬷嬷说的故事,那些在博物馆找唐卡的人应该就是这些需要用武力解决的人。她看着高徐脖子上戴的工作牌,他已经在这里工作四年多了,但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
“我们走左边。”
高徐先出了楼梯间的门,他把左边走廊的灯打开,示意厉随和他过去。厉随出了门,看着右边黑着灯的走廊,只是盯了几秒,却没打算问什么。
“这边都是队员们住的地方,那边还有饭堂,你平时饿了直接进去就行,里面有很多免煮食品。哦,当然你会做饭自己开火也是可以的。”
高徐随便开了一间房间的门给厉随看了看,里面是两人一间的房间,非常整洁。他关上门,看厉随还背着那么大一个包,想帮她拿着。
“不用了,”厉随婉拒。她抖了抖包,然后看这边都是一些宿舍什么的,觉得继续看没什么意思了,“我的房间在三楼吗?”
高徐愣了一下,道,
“哦,哦对,走吧。”
嘉措在房间里,盯着那张床看了几秒。两年前的床单是这个颜色吗,感觉队里又发新床单了。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床,如果二年在的话,应该马上就扑上去了。巴桑应该更夸张,可能直接躺床上哭了。他从包里把自己大大小小的本子和笔都在桌子上摆好,然后把带的几件衣服挂到柜子里,他看里面有两件队里买的冲锋衣,庆幸自己没带那么多厚衣服。窗户大开着,他站在边上,看着无垠的土地,远处的山巅,和北边的湖。风旋转着进来,他忽然看见了四年前的他,十九岁的他,当时还刚刚一米八的嘉措。因为是文物保护队的队员,他比同龄的孩子懂得更多,也接触的更多,特别是生生死死的事,他更能感同身受。嘉措把窗户关了一点,然后穿上一件黑色外套,开门,他要去离开的队友们那里,他和二年,六年和巴桑一样,两年过去,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们,哪怕是已经离去的他们。
嘉措刚把门关上,就看见厉随和高徐也在二楼,厉随刚问完高徐她的房间是不是在三楼。高徐还没说完,就看见嘉措从走廊里面的房间门口朝这边走来。
“哦,厉随,嘉措住在那一间,我在他隔壁。走吧,我带你上楼。”
高徐对厉随说。
嘉措走到跟前,看遗物室和军火室走廊的灯都黑着,他便知道高徐没告诉厉随那是什么地方。
“嗯。”
厉随望了一眼那片走廊,回答了高徐,两人便往楼梯间走。
嘉措看他们进了楼梯间,他本想上去帮厉随看看房间合不合适,但是看高徐细心又热情,看、厉随应该不会说什么,就打算到已故的队友的房间去了。他站在门口,低下头,静默了几秒后,轻轻推开了门。
大小柜子上有些落灰了,高徐还有其他人应该有段日子没进来过了。嘉措走到照片缅怀墙边,看着上面的相片与名字,从第一张到第十一张照片,从第一个到第二十四个名字,十三个没有照片的队友们都是和他一起来的小伙子。他们当时有的比嘉措还小两岁,有的大了嘉措整整十岁,二零零一年的春天,十五个男生也是在这层楼住下,那两年,老队长带着他们顺风顺水端了三个组织,可惜那周本来约好去拍照的,少年们却在蓝天下离开了。嘉措看着仅仅能看见他们的那张合照,二零零二年的十月,二年,六年,巴桑都已经来到保护站里了,他们还是跟着阿布和高徐的小毛孩,现在和他做的第三执行小队的任务也在游离岛做的井井有条了。他摸了摸照片,那天他们一起端掉了黑皮的窝,把他贩卖的文物全缴了回来,保护站的全体成员一起在门口留着这样一张照片,嘉措和高徐站在最前面,两个人乖乖的站在老队员们的右边,高徐开心的比着耶,嘉措淡淡的笑着。也是那张照片之后,除了阿布的所有老队员们都被陆续分到其他镇里做简单一些的工作了,阿布主要带着高徐和嘉措分配任务,其他的队员被分成三组,跟着高徐,嘉措和阿布继续解决恶性组织。嘉措转头看着他们的名字,不知道当时该庆幸还是该悔过,当时他从庆城回到阿热里后和高徐再执行的第一次任务,大家就都丧了命。许八条绝对不是幕后的操纵者,他也是被利用的小头子罢了,一支仅仅是贩卖文物的组织哪里会有军火实力。嘉措一直铭记着那天,虽然人数多,可保护站的火力抵不上对方,大家体力都耗尽了,敌人却依旧轻松,他们的枪又准又快,而保护站的成员们那天却只是一起出来吃了顿饭,回去路上碰见许八条带着人在搬画。本来高徐想带着大家赶紧撤退,可是许八条那只黑狗,硬是掏出枪就瞎射,嘉措和四五个带了枪的兄弟只能赶紧反击,谁知许八条的后面还有人,两三辆车开过来,一群白衣服的人又开始开枪。嘉措在火光中隐约看见那些人,他们的穿着像极了央金嬷嬷和历来祥说过的那年上船的白衣人。他还没来及的反应,一颗枪子儿就打在他胳膊上,他赶紧把座位放倒,让后面的兄弟拿着他的枪打,他一躺下,发现自己在庆城留的枪伤也又被擦破了,他回头,看高徐带着六年,二年和巴桑往保护站去了,他只祈祷他们快点,拿枪过来。然后在一片枪声中,嘉措失血,昏昏的晕倒了。
嘉措转过身,坐到窗边的椅子上,看着这一屋东西,有的遗物是书信,不知道寄到哪的书信,有的遗物是衣服,有的遗物是水瓶,还有些人没有遗物。嘉措把头靠在窗户上,看着灰黄的柜子与名牌,他擦了擦眼泪,怔怔地望着空白的墙。
“嘉措,嘉措?”
后来,当嘉措再醒来的时候,他在阿热里的保护站医院里,他看见二年和六年在病房里看着他。
“人呢?人都怎么样了?”
嘉措平静的问到,他昏过去时已经有人牺牲了,他只想知道还有谁留下了,还有恶人怎么样了。
“我们和高徐回来的时候,许八条已经跑了,我们去找你们,把大家都带回来以后,只剩你被救活了。”
只剩他被救活了,十二个人出去,就他们五个回来了。嘉措闭上眼睛,他现在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他只是觉得兄弟们没有和他在一间屋子罢了,却没有感觉到他们真正离开了。直到后来阿布带着他们五个回到站里,让嘉措真真切切的看见了那挂了一墙的名字,宁嘉措才开始实际地感受到他们的离去,对他来说是无声的离去,他的印象里,只记得巨大的枪响和汩汩的血流。后来他看到医院寄来的单子才知道,胳膊的那一枪只是让他的枪掉了而已,其实他的大腿,腹部和肩膀还中了三枪,他在医院抢救了整整四天,躺了几个月,那四天他每天都在死亡线上,直道后面有两个伤口愈合得不错,医生们才松了口气,说嘉措应该可以活下来。
后来医生告诉嘉措他必须进行长时间的静养,才可以基本保证他以后的工作能力。即将二十二岁的他被阿布重新送回了游离岛,而因为恶性组织的日益狂妄,阿布和高徐给嘉措打电话商量后决定将游离岛继续作为暗线保护点,他们将一部分可能会遭遇恶性组织觊觎的文物通过驻在火车与船只上的工作人员进行秘密运输,然后高徐将嘉措,六年与二年都调到了游离岛,与嘉措一起形成了新第三小队进行保护任务。嘉措和他们就日日在游离岛守着这些东西,常常有新东西到了的时候,大家也是一丝不苟,虽然在阿热里的保护站里新来的成员们不知道曾经的一二三小队,但是对嘉措的新第三小队都略有耳闻。其实游离岛的船上博物馆在多年前就是历来祥建立起来保护唐卡的,可是他为什么跋涉千里到大南边的岛屿来做这件事情,况且白面组织还找上过那里。嘉措一直没想通。
嘉措站起来,把墙上照片的灰擦了擦。脑海里却突然又浮现出了那个人那天对他说的话:
“小孩儿,我今天让你走是给你留条狗命,你认识她是吧,那你就给我把她护好了,你他妈要是让她知道了咱们这些歪歪事情,我能把你们整个站都炸了!”
然后那天,他的铃铛被扯下了。
和他说话的人他不知道是谁,而那人后来又说:
“我知道你们在那个破岛上面有只船,但我告诉你,你也告诉他们,日子一到,你们就都保不住了。”
嘉措那天到医院,把骨折的手指包扎了一下,半夜回到站里,看阿布边喝酒边招呼他,他看见桌子上的羊肉汤,才知道是兄弟们一起凑了钱去买的半只羊,嘉措早上被那些人带走后大家都担心了一天,直到他下午浑身是泥地回到站里,大家才松了口气,高徐陪嘉措去医院的路上还在念念叨叨,说有惊无险。
“嘉措,宁嘉措?”
高徐推开门的时候,看见嘉措在对着空白的墙发呆,叫醒了他。他轻轻进来,关上门。嘉措听见关门的声音,才从回忆中出来,他对高徐笑了一下。
“她呢?”
嘉措问道。
“在三楼收拾东西呢,等会我们去镇上吃顿饭。”
高徐从墙边又拿了把折叠椅撑开,和嘉措一起坐下。
“这两年,怎么样?”
嘉措问,他虽然还是站里的一员,但离开这么久,具体的情况的确不太了解了。
“你没看出来啊,”高徐笑了一下,“那次冲突发生以后,我们也就招了零星几个队员。阿布知道他们的套路,那次他们干了票大的,这两年没那样的事了。不过偷文物的还是多得很,都好打,兄弟几个都能搞定,都好了。”
“他们的底还没掀出来?”
嘉措脑海里又想起来那天草地上的枪声。
“许八条啊,”高徐起身到一个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嘉措,“我们到现在还在找,哪那么容易呢。”
“他就是个小头目吧。”
嘉措凑近看了看照片,上面是许八条和另一个年轻女人的合影,女的叼着根烟,那气态估计是镇上旅馆里接客的。
“可不是,他们这伙人太难抓了,许八条的那伙小分支都藏这么深,队里也不知道上哪里挖他们后面的人。”
高徐揉了揉眼睛,他刚才一直在撇墙上兄弟们的照片。他们大多是镇上或者村里的孤儿,有家室有基础的年轻人要干这行,大多都跑到寺庙的文化工作处了,无事做还有钱发。
“你回来,岛上让他们仨看着?”
高徐转头问嘉措。
“没啥好看的,我全带回来了。”
嘉措漫不经心地答道。
“全带回来了?啥呀?唐卡呀?!”
高徐蹭一下站起来,下巴都快掉了。大声问嘉措。
“昂,唐卡。我回来不是背了个大包吗?全是卷轴。”
嘉措也站起来,把椅子折好放回墙角边。
“行了,别打扰兄弟了,咱俩出去商量唐卡的事。”
嘉措拍拍高徐的肩膀。朝他说到。
“行...行。诶不是,那他们仨还有央金嬷嬷呆在那儿干啥呢?”
高徐缓过来,也把椅子放好,等嘉措出了门,他也出去然后把门带上了。
“我知道他们仨过不了几天就得来,他们哪不想回来抓那群混蛋呢,我都回来了,他们不回来就怪了,”嘉措和高徐走进走廊,“等会他们晚上看唐卡全没了,剩了一堆陶瓦,几个人估计后天就到了。”
“那你自己带回来是不是也太冒险了。”
高徐吸了一口气,指责嘉措。
“高徐,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那天我被他们带走以后的事情。”
嘉措严肃的问他。他们到嘉措的房间。
“怎么可能不记得,你那几句话不说有大用,好歹也能琢磨琢磨,”高徐把门关上,“但他说的咱实在不好懂,虽说咱们知道他是许八条那边的人,但具体是谁或者说的是什么意思咱们搞不懂,现在这就不算个突破口啊。”
嘉措听完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说:
“当时我在庆城中的那枪本来是冲着厉随的。”
“我想过,也是,阿布突然把你派到庆城去保护什么画家,你也算是受了罪了。不过话说厉随回庆城能和搞唐卡的有什么关系?哎,这些事儿。”
高徐想到两年前,阿布回保护站以后,他桌子上多了个袋子,里面装着好几页纸,他看完之后就着急忙慌的说什么有人匿名举报恶性组织的计划是把一个画家骗到国内以后进行人身伤害,高徐是还搞不明白她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况且他们那时才不知道那画家的名字。
“这是问题的关键,我中枪以后,那个朝我开枪的人也中了一枪,可我还没有朝他射击。”
嘉措回想着说道。
“还有,当时在场的咱们拨就我一个人,我想了这么久,其实就一种情况说的通,”嘉措抿了抿嘴唇。“朝我开枪的人和朝他开枪的人是一伙的。”
“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游离岛的水灌进你脑袋里了吗。”
高徐本来还以为是什么说法,结果嘉措说的他都想笑。
“你想,我被许八条他们带走的时候他们把我之前带的铃铛扯了,你刚才看见...”
嘉措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犹豫着怎么告诉兄弟这件事。
“铃铛?你当时回来因为铃铛没了想哭呢,什么意思?诶?我天呐,厉随手上好像有个铃铛!”高徐愣着看着嘉措说,“什么,什么意思?厉随和许八条他们是一伙的?”
嘉措被说蒙了,高徐还是和以前一样,想象力总是不在正道上。
“你能不能正常点,她的铃铛不是他们给的。”
“什么意思?你和厉随在庆城之前就认识?”
高徐一屁股坐在嘉措床上,他本来以为就是来了个画家,结果他现在一点都不敢忽略厉随身上的任何一个小细节。
“你小声点。按理说是,先别管这个了,主要是我被带走的时候他们先扯了我的铃铛,然后说让我保护好一个人,再后来到庆城,他们的人把本来开抢要打厉随的人给杀了。”嘉措咽了咽口水。“那么当时要杀厉随的人就是他们的内鬼,所以他们和厉随一定有关系,但是厉随不知道。”
“你早在庆城的时候想什么去了!”
高徐虽然开心嘉措把这些事情捋清楚了,可是两年过去了,这些还有没有用,他不知道。
“在庆城我差点因为那一枪死过去了,现在能搞清楚一点是一点。那这么看,等阿布晚上回来了我们再问问他,如果那群人和厉随有关系,他们这么多年不在游离岛搞事,估计和厉爷爷也有关系了。”
嘉措低下头,他也不舒服,毕竟两年了他才把这些事情搞明白一点,可他没办法,当时的精神刺激和身体的刺激实在让他没有能力想起这些事。
“你们这些,厉随都不知道?”
高徐问。
“她会知道的,这估计也是她回来的目的之一。”
嘉措答道。
“那你什么时候告诉她?”
“看吧,现在不能说,我们自己还没有把这些事搞清楚,让她参与进来太危险了。”嘉措又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是得小心,我和厉随在火车上,感觉有眼线。”
“谁啊,估计又是那个许八条他们。揪着一姑娘不放干什么。”
高徐一想起来许八条他们这些像烂掉的口香糖一样黏在阿热里的人就头大。
“还不确定,大差不差吧。厉随对曾经的事的态度我们不好说。总之我们的任务是务必保护好她。”
嘉措说。其实他知道,她对曾经的事也是好奇的,她不想说是因为她不想主动让更多的人和事再参杂到她的思绪里,她的痛苦他见过,他也感受过同样的。她喜欢二年,六年和巴桑,她喜欢游离岛他能感受到,他们和那个地方一样干净一样真诚。他不确定她会不会一样喜欢阿热里,他也不确定她在这里会有怎样的感受,就像他自己一样,他不能再像在游离岛一样的自由,因为在阿热里,他有更多的使命,虽然他离开岛屿的那一刻他就开始想念那片海,想念他的酒吧,他的船,他的许愿池,他的钢琴,但是在阿热里,这些也是对他来说重要的事情,他能理解厉随对唐卡的,对爷爷的感情,因为他在阿热里丢掉的,也有自己父母的那一段故事,也有厉随的那一段。他脑海里忽然出现了父亲的声音,他为了父亲到游离岛去,发现父亲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后,第一次那么果断的来到达邦这个新成立的小保护站,然后发现她回来后,又第二次回到这里,他相信所有的一切,他会亲自把这些谜解开。
“行了,别想了,我下去把唐卡赶紧收拾了。哎,好久没有在站里面放唐卡了。哦,回头让六年和巴桑再好好整理,六年还能去看看新缴的几幅。行了,你和厉随休休息好了咱就去吃饭吧,这么久没回来了,咱破例吃顿好的!对了,现在相当于大家都集合了,等他们三到了,得开会说说后续的行动。”
高徐说完就起身下楼了。
嘉措到柜子里翻出来一件冲锋衣套上,快晚上七点了,外面已经挺冷的了。他上楼,看三楼很久没有用的文物工作室开着门,他进去,应该是厉随把这里的东西摆好了,他看见桌子上有大大小小的笔和厚厚的绢帛和宣纸。这工作室本来之前是给六年做文物鉴定用的,不过三楼其他的房间都比较小,比起文物鉴定,唐卡创作还是需要大一点的空间,估计六年回来之后要用隔壁的房间了。工作台上还有两个易拉罐,估计是厉随刚才在这里喝酒了,他把空的罐子扔到垃圾桶里,嘉措忽然发现这里变得有生气了,几幅上了一半颜色的唐卡联系图被她钉在毛毡版上,整个房间变得生动了。
“唐卡我放到保护室了,嘉措?宁嘉措你怎么现在这么不利索。”
高徐走进来,拉住嘉措。
“赶紧去吃饭,你不饿人家姑娘等会饿了。”
宁嘉措才发现自己刚才对着她画的画发了会神。
“走吧。”
其实他知道她估计也不怎么饿,两罐酒都给她喂的半饱。
高徐和嘉措到旁边厉随的房间,高徐轻轻敲了敲门。
“进。”
厉随在屋里答道。
二人进门,看见厉随正坐在地上叠衣服,她在行李包里带了各种衬衫,夹克,短袖短裤,保暖的还有些毛衣。嘉措扫了一圈,就是没有厚外套,估计厉随回国的匆忙,之前在游离岛是夏天,也就没有准备厚衣服。他正想着自己柜子里还有一件冲锋衣,就打算把那一件拿给她,谁知高徐一进门就看见厉随穿着衬衫和毛衣,先把外套脱了。
“厉随,你没带厚衣服吗,这里昼夜温差大,你先穿我的。”
说着,高徐把自己的棉服外套脱下来,想给厉随披上。
“我不冷,谢谢。”
嘉措看见厉随撇了一眼这件棉服,一看她就不喜欢。嘉措看她穿的深蓝色的衬衫,外面的毛衣马甲是灰色的,穿的裤子还算厚,也是灰色的羊毛宽松款式。她乌黑又参差不齐的短发好像长了一点,快到锁骨了。、却把脸衬的越发清冷。而高徐脱下来的棉服是黄不黄绿不绿的,又笨又重。厉随实在是觉得不好看,其实她感觉到了一点冷风,但是别人刚穿过的,她就是没理由的排斥。
“高徐,你去开车吧,不用管她了。”
嘉措道。他把高徐的衣服拿起来,塞到他怀里,赶紧把他支开,厉随心直口直的,没直接说他的衣服太丑太笨都不错了。
“哦,哦,行。你们记得赶紧下来。”
高徐估计也觉得尴尬,就自己静静出去了。
“附近...”
厉随还没说完,就被嘉措打断了。
“等会去镇上,先给你买衣服,”嘉措蹲下把厉随叠好的衣服收到一边,“先吃饭吧,我回来帮你收拾。”
嘉措把厉随拉起来,厉随转身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她转身,看见嘉措从兜里拿了颗糖递给她。
“你要醒醒酒吗?”
嘉措问道。
“走吧。”
厉随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糖,没有管。她把门开开,径直迈了出去。嘉措笑了一下,自己撕开包装纸,吞掉了糖。他看厉随准备顺着楼梯间下去,赶紧走上去。
“先跟我走。”
他在二楼停下,准备往走廊里拐,看厉随站在楼梯上看他,于是说:
“外面比里面冷,我的冲锋衣是新的,你能穿。”
他看厉随还没回答,又说道:
“藏蓝色,配你这身很好看的。”
厉随愣了一下,默默跟到了他后面。嘉措把走廊的灯打开,昏黄的光蔓延到走廊尽头,厉随看见生满铁锈的吊灯的铁皮,像是几年没有打理过的一样,木地板有点吱吱呀呀的声音。嘉措走到门前,直接把门打开进去,看厉随还站在门口,就示意让她也进来。
“我房间需要钥匙。”
厉随把门关上,小声说。
“你那里应该是他们后来新修的,门也是带锁的。我们的房间是进进出出快就行。”
嘉措道。
“嗯,果然是。”
厉随进来,环顾了四周一下后说。
“我就知道能看出来。”
嘉措笑了一下说,厉随从来没问过他什么,要么是不好奇,要么是看得出来。关于阿热里的事情,她怎么能不好奇呢,好在她聪明。
“感觉得到,这里和你有些一样的感觉,”厉随想了想说,“但的确不如游离岛。”
嘉措看着她,他没反应过来不如游离岛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厉随看他好像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扭过头漫不经心的补了一句:
“说的你。”
说的是你,在这里很好,但好像不如在游离岛那么的好。
“那里有海,这里有山。一个有自由一个有使命,都好。”
嘉措又笑了一下,对她说。然后他把柜子拉开,厉随看见里面就挂了一件他来时穿的外套和一件冲锋衣,旁边的格子里还有毛衣,马甲和裤子,但总的来说就那么几件,基本都是黑白灰和蓝色的。那件冲锋衣确实是很好看的藏蓝色,和厉随的衣服也很搭。嘉措把衣服取下来,递给厉随,厉随披在身上,转身看着他的房间,准确的说是这里的队员们的宿舍,墙皮都有点脱落了,床单被罩虽然不是崭新的,但是又干净又整齐,桌子上有个老式的台灯和两本本子,旁边有个笔筒。厉随看见桌子上有一沓纸,上面记录着每天的开支,她凑近看了看,早饭4元,油费50元,午饭加晚饭13元,某某队员丢了一个水壶,重新买花了6元。
嘉措看她在看账单,笑了一下。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在一起苦中作乐,其实钱拨的多少,也无所谓了。
厉随抬起头,她不知道说什么,虽然自己在国外算不上多金,但是也衣食无忧好几年了。她穷的时候比这个惨多了,在国外流浪的日子,她能理解其中的快乐。当时贫穷中的浪漫与自由是不可多得的。厉随笑了一下。她现在头微微有点晕,可能刚才的两罐酒现在让她有点感觉,她也没心思再看什么账单,什么房间了。嘉措看见她皱了皱眉,想着是她喝酒的缘故,正想给她倒杯水,就听见高徐在下面大喊:
“宁嘉措你磨叽啥呢?”
嘉措没理他,把水倒好以后递给厉随。厉随喝了两口,又递给他。她把胳膊伸进袖子里,拉上了冲锋衣的拉链,嘉措忍不住拽了一下她的衣角。厉随本来也不算矮,一米七的个头,可嘉措还是比她高多了,衣服穿在她身上还是很大很长,袖子也长衣服也长,厉随现在像个被裹了一层的小衣架子一样。她看着到大腿下面的冲锋衣,想象出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她往前迈了一步面无表情地说:
“你走不走。”
嘉措笑着说道:
“走吧。”
厉随静静地走了出去,自己下楼上车了,一声也不吭。嘉措起身,把房间的灯关上,也随后下楼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