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措下楼后看高徐的手臂在整理唐卡的时候擦伤了,就让他坐到副驾去,可副驾上堆了两箱压缩饼干,因为赶时间高徐就直接和厉随坐到后座了。保护站离镇子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他看见她昏昏的睡去。一路上,远处都是山川,山巅的雪来回跳荡,那白色在夜晚泛着光,映出的光辉和星星一起在天上。
厉随昏昏沉沉的,睡到一半忽然脑袋一沉,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刚才差点靠在高徐肩膀上。高徐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厉随碰了一下,他转头看她,厉随抓了抓头发,看了高徐一眼,又转过头。高徐有点不知所措,毕竟厉随已经坐到最左边去了,他也赶紧往旁边挪了挪。他低下头,转身从后备箱抽出一条半旧不新的毯子。
“不用,谢谢。”
厉随感觉到高徐的动作,礼貌地拒绝了。高徐愣了一下,抿了抿嘴,还是给厉随披上了。
厉随正准备回头问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却在后视镜里与嘉措的目光对上了。她看见他的眼睛,清澈的,干净的,又像泛起了海浪时夜空下的海,带着温度的看了她一眼。厉随忽然想不到自己刚才转头要干嘛了,嘉措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他就赶紧看路了。厉随也把头偏向窗户,又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山和草地,还有漆黑的,繁星点点的天空。
嘉措把车开慢了一点,自己想起刚才从后视镜里瞟的几眼,他看见厉随差点靠在高徐肩膀上,看见高徐把毯子给她披上,他觉得有点不舒服。但是在后视镜和她对视的一刻,他看见她的眼睛,冷冷的,不耐烦的,又在这一瞬他好像看见了一点惘然与温度,像黄昏下被风吹开雪花后露出的分明的,又锋利的山峰。他差点把车停下了,嘉措赶紧扭头看路,那种不舒服马上消失了,随即而来的是一种淡淡的惬意。
很快他们穿越了一片宽广的草地,依稀看见一些灯火,这是阿热里其中的一个小镇。镇里的路是刚修的,还很平坦,街边都是些矮矮的房屋和搭起棚子来的小摊,路边都冒着些食物的热气。嘉措把车停在一家看起来非常简单干净的服装店门口,与其说是服装店,其实这更像是个买衣服的铺子罢了,门口的塑料牌子上用汉语和藏语写着‘次央美服’。高徐先下车帮厉随把门开开。
“下次不用,谢谢。”
这是厉随的答谢。
高徐刚想说什么,嘉措也下车把门关上,厉随已经跟着他已经往门口走了。
“宁嘉措?天,还真是宁嘉措!你回来了?这两年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嘛,”三人一进服装店的门,就看见一个女孩拿抹布擦着装衣服的柜子,她看见宁嘉措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惊喜的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诶。诶,这位是?”
高徐马上答道:“次央,这是厉随,她是个画家。”说完转过头去对厉随介绍,“厉随,这是索朗次央,我们都叫她次央。她比咱们大两岁,你也可以叫姐。”
“去你的,谁看得出来我大一些,一句顺心话都不说。”次央把抹布扔在桌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罐青稞,分别抓了一点放进三个杯子里,倒上了热水,先递给厉随和嘉措。嘉措道谢后接过来,抿了两口。虽然他小时候也在阿热里长大的,但是总吃不惯喝不惯这里的东西。他往旁边一撇,看厉随竟两口就喝完了杯子里的青稞茶,还又探了探杯底,嚼了两口青稞。厉随打量着次央,深褐色的,长长的头发落在腰间,穿着自己改造过的绛紫色藏袍和一件白色羊绒毛衣,胸前带着一颗黄色的玛瑙,还有一串山青的串珠。次央很美,厉随想。
“诶嘉措,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来做任务的?”次央把厉随的茶续上,看她又喝了半杯,开心的笑了笑。
“差不多吧。是有点任务。”嘉措说完,赶紧说到正事上,“次央,厉随没带厚衣服,你把保暖的外套拿出来让她挑挑吧。”
次央应了一声,先转身到架子上找衣服去了。厉随又把第二杯茶喝了,她刚才闻见的时候就觉得很香,喝进去更是喜欢这样略涩微苦却反香味的味道,两杯茶把她下午的酒都醒了。她转身看着架子上的衣服,拿手轻轻地拨了两下。
“次央是央金嬷嬷的外孙女,她知道很多阿热里的事,”嘉措也转到厉随身后,和她讲着。“等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她。”
“嗯。”
厉随答道。她看着标签上40块钱一件的字样,又看见墙面上涂抹裂缝的痕迹,发现自己在去游离岛之前来阿热里的那一回,根本没注意到这的地方的清苦的气息。但这些衣服每一件料子和做工都不错,她看见一件海蓝色的宽松长外套,外面大面积的蓝色是皮质的,边角处用米色和酒红勾勒着一些藏族的纹样,里面,领子,和袖口都是羊毛,扣子还是牛皮的盘口,不算是传统服装,却也有强烈的阿热里风情。
“次央?这件怎么卖的?” 厉随把这件衣服从架子上取下来问她。
“马上,阿随,”次央把抽出来的外套一起放在桌子上,走到厉随面前“诶,你挑的真好,平时买衣服的人很少喜欢穿这种蓝色,他们要么喜欢红红的花花的要么就是白色的。嗯,我也觉得蓝色很衬你,你先试试嘛。”
厉随看次央很热情,也没拘谨,直接把嘉措的冲锋衣脱下来扔在架子上,换上了这件长外套。奈何和她里面穿的运动套装格格不入,厉随便把扣子都扣了起来看了看,这蓝色衬的她原本偏小麦色的皮肤白嫩了一些,她的短发堆在衣领的地方,被里面毛绒绒的羊毛裹了起来。肩膀有一点点宽,所以她穿着很舒适,很宽松。
“厉随,这件衣服就很好看嘛。”
高徐坐在旁边看着她,不由得称赞起来。
“阿随,你这双鞋也不行,这里山又高,草地又泥泞的慌,我给你找一双靴子去,昂。你看你是不是也没有帽子,也没有围巾?等九月份一到,晚上就可冷可冷了,我都给你拿一点,昂。”
说完,次央转身走进一个小房间开始翻东西。厉随笑了一下,倒了谢。她听刚才次央慢慢说话,很温柔又很有力量,像那种寒冷的山川上空的红日,还有一种花,一种橘红的,小而散开的···
杜鹃。
她唱歌应该很美,厉随想。
“次央,把你帮我挑的都拿着吧,我都买了。”
厉随走到桌子前翻了翻次央刚才给她拿的外套,都是简单的款式,两三件外套,米色的,橄榄绿色的和黑色的各一件,还有两件毛衣,也都很厚实。
“阿随,你的冲锋衣我也给你包起来去,哟,这可不是你的吧,这么大啊。”次央转过头先看着高徐准备打趣他,先被嘉措的话打断了。
“我的。”
次央笑了笑,说,
“都忘了你了,两年不见,话还是这么少。刚好问你,这次回来是什么任务?”
“老任务,许八条。”
嘉措漫不经心的说。
“能耐,你没把二年他们带回来?等阿布收拾你吧!”
次央撇了撇嘴,继续打包衣服,看厉随正试着靴子和围巾,丝毫不注意他们说的是什么,次央觉得这姑娘有意思,以为她已经了解站里了就随口问她:
“阿随,你来学唐卡的吗?怎么还住保护站里啊?多危险。”
高徐还没等厉随开口,就回了她一句:
“你想想厉随姓什么,你就知道了。”
“阿随,厉随,姓历啊...哦...哦!你就是历来祥爷爷的孙女吧!”
次央眼睛瞪大问她。
“他这么出名吗?”
厉随淡淡的问,好像从她回国之后见到阿热里的人,都认识她爷爷。
“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是我奶奶是他朋友嘛。他们是最早一批正式的唐卡保护人员,你爷爷是领头羊嘛,嗯,当然,我听说厉爷爷上个月去世了,我也表示遗憾。”
次央答道。
“你还知道什么关于你奶奶和我爷爷他们的事?”
厉随又问。
“具体的也不多啦,我奶奶半年回来一趟,我记得他们一直在游离岛是吧,还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具体的我奶奶给我们家写过信,我一时半会没法说,你可以随时来看。”次央笑了笑,“来,衣服都在这个袋子里,一百八十块钱,最近不景气,也得找你们收钱了。”
“应该的。”
嘉措走过来,从自己口袋里掏了二百块钱放在桌上。高徐看着两百块钱皱了皱眉,用听不见的声音叹了口气。
“别找了,次央。等巴桑他们回来,再聚。”
嘉措说罢,把袋子提在手上,准备出门。
“好,阿随,我觉得我们怪投缘的,今天晚了,以后记得常来。”
次央向她摆了摆手,笑着看他们出了门,自己坐下开始串珠子。
厉随出门前拿余光又看了她一眼,温柔又热情的人,和她都完全相反。但是这么短暂的接触,厉随却很喜欢次央这个姑娘,虽然时间短,但厉随马上看见了次央身上让她喜欢的东西,但是厉随表达不出来,她回头对次央笑了笑,是真的由衷的笑。厉随上一次这么对别人这么笑,还是在游离岛和二年,六年,巴桑一起说话的时候,他们几个让厉随也看见了一些她喜欢的东西,奇妙的是他们都来自阿热里这方土地。当厉随踏上这里,遇见这里的人,他们总是有些特殊的东西在身上,吸引厉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