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眠，云亦不眠 第16章 第十六章-守着你

翌日，沈明宜一睁开眼，瞧见赵青在床尾那拿着一本书在翻。他倒是头一次在白日里见赵青这么安静地看书。平日里他总有很多的活要干，眼下也是为了照顾自己，才没有去做事，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这样是好是坏。

他不过稍稍动了下手臂，赵青立马注意到了。他放下书，来到床头观察沈明宜的气色，又比了个“坐”的手势，沈明宜点点头，他便托着后背帮他起身。之后又去端来清水和刷牙子等，帮他洗漱。完了之后，竟拿起梳子要帮忙梳发！沈明宜惊了一下，还没待他从中琢磨出什么意味来，赵青已经麻利地给他梳上了。

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以至于沈明宜浑身激起了小小的连续的颤栗。他的脸和耳朵都红透了，只是还在极力保持面上的平静。梳毕，赵青还取来铜镜给他，贴心至极。可沈明宜只是匆匆地扫了一眼，就递回去了。他不敢久看，只一眼，他就瞧见自己不争气的脸早已飞满红霞。好在之后赵青就出屋去了柴房，他才总算有点时间来理一理情绪，稳一稳自己的心。

“赵大哥——”

院中传来了小石的声音，透过窗，只见小石和赵青在那比划了几下，然后赵青接过小石的篮子进了柴房，小石便直奔屋里而来。

“沈公子——”

小石在屋外往里探出一颗小脑袋。

“小石，进来吧。”

沈明宜被他可爱的模样逗笑了。

“沈公子，是不是很疼？”

“已经好多了。”

“娘今日宰了鸡，让我带些过来给你补补。你要多吃些，这样才会快点好起来。”

“谢谢你，也替我向你娘问好。”

“哥哥说这几日农活不多，我可以不去田里，所以我就来陪陪你。你瞧，我带来了什么！”

小石解下肩上的小包袱，摊开一看，居然是一副象棋，只是这棋子显然是自家做的。

“这是哥哥做的，只是上头的字不会写，沈公子可以帮忙写一些吗？”

“可以，你把那边那张小案子拿过来，等下让你赵大哥研墨就可以写了。”

“那，写完了我们来下棋吧！”小石一脸兴奋。

“小石你会下棋？”沈明宜有些吃惊。

“不会！”小石回答得清脆又响亮。

沈明宜笑了，说道：“那等下我教你。”

“谢谢沈公子！”小石喜笑颜开。

赵青端早饭进来，见二人有说有笑，也笑了。

“小石，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沈公子你慢慢吃，我让赵大哥教我研墨。”

“好。”

沈明宜拿起筷子，看着面前的西红柿炒蛋和肉末蒸豆腐，心想赵青定是很早就起床。这肉和豆腐应是去村民家买的，只是自己睡得太沉，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到声音。

夹了一筷番茄炒蛋，酸酸甜甜很是开胃。又夹了一筷肉末蒸豆腐，软糯清爽，好吃极了。他看向一旁的赵青和小石，二人正在书桌那忙活，小石学得有模有样，真是个机灵的孩子。而赵青呢，则认真地看着小石的手在砚台上划动。沈明宜觉得，这双眼睛平日里虽然总是平静的，但当他认真地注视着什么的时候，似乎又常常是饱含情绪的。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总是很容易被吸引过去。突然，这双眼睛转过来瞧他，沈明宜心头咯噔一下，立马转过来低头专心吃饭。

啧，也许，也许，伤好之后就离开比较妥当。再待下去，再待下去……

沈明宜不敢想了，一口粥一口菜，很快就吃完了。

赵青收走碗和盘子，小石端来砚台和毛笔。

“沈公子，你先歇一会再写，不着急。”

“好。”

赵青听见屋内的说话声，觉得很高兴，有小石陪着，沈明宜总不会太无聊。

他记得村里赵老四家有时会做些竹椅去市集上卖，那个竹椅可坐可半躺，倒是可以买一把放在檐下。天气这么好，沈明宜老躺床上实在是可惜了。他吃好饭收拾好碗筷，就去自个儿屋里取了钱。见二人正忙着给棋子写字，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事，便推出小木车，快步走出篱门，打算早去早回。

“赵大哥出门了。”小石眼尖。

“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沈明宜正在写“将”字写一半，头也没抬，笑着说道。

“沈公子越发了解赵大哥了。”小石脱口而出。

沈明宜愣了一下。

小石接着说：“前两天我跟赵大哥说我来陪着你，这样他就可以进城卖菜，不过赵大哥没答应。我猜他是怕自己不在家，回头你有事我太小帮不上忙。”

小石瘪瘪嘴，很是委屈。

沈明宜没想到还有这事儿，只好摸摸小石的脑瓜子安慰他：“等你再长几岁，就会变得高大强壮了。”

“嗯，所以我最近吃饭吃很多，这样长得快！”小石得意地说道。

沈明宜听了就笑了。

棋子的字写好了，小石拿到院里石桌上晒。刚好赵青推着小木车回来了。

“赵大哥，你去四伯伯家买竹椅了？”小石围着小木车转。

赵青点点头，将竹椅从车上搬下来。这椅子制作得精巧，靠背长且半斜，椅子底还能抽出一块踏板搁脚，可以坐着，可以半躺着休息。

小石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这个是给沈公子准备的吧？”

赵青点点头。

“赵大哥你对沈公子可真好啊！回头我也能沾沾光坐一坐吗？”

赵青愣了一下。

“可以吗可以吗？我也想坐。”

赵青点点头。

“好耶！”

小石兴高采烈地跑进屋准备跟沈明宜说，哪知沈明宜早就听见他们的对话，此刻脸颊还泛着红。

赵青去井边打了桶水，将布打湿擦拭竹椅，然后挪到檐下晾着。做完这些，他见石桌上棋子的墨也已晒干，便搬进屋中。小石高兴极了，拉着沈明宜教他下棋，那个活泼劲儿赵青看了就想笑。他取了书坐在不远处的榻上翻看，任他二人在那下棋，屋内充满欢声笑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手上的这本《千字文》，上头的字基本都认得了，大部分也会写了，只是写的丑。赵青寻思着这几日时间较多，倒是可以练练字。只是在纸上练字实在是太费笔墨纸张了，不如先在沙土上练一练，再在纸上写几遍，这样较为节省纸张。他侧过头去瞧沈明宜和小石，沈明宜正耐心地给小石讲棋，小石小脸红扑扑的，微皱着眉头，听得很认真。场面过于温馨，赵青有点舍不得起身，便依旧坐在榻上温书，时不时抬头瞧两眼，心中很是满足。他觉得沈明宜真的很适合当先生，不管是教书还是教棋，他总是那么温和耐心，带着淡淡的笑，如同清泉水，沁人心脾。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离午饭还有一个时辰左右，赵青放下书，起身去柴房。早上小石带来的鸡肉刚好炖汤给沈明宜补补。

鸡肉洗净后切成小块，与姜片一同放入沸水中焯水断生后捞出放入炖盅，加入红枣枸杞和盐巴，再舀入清水，合上盖子，最后将炖盅放入加了清水的锅中，小火慢慢炖。看着灶内跳跃的火苗，赵青起身拿了几个地瓜和土豆丢进去。

一段时间后，地瓜的香气四溢。小石循着香味摸到柴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赵青，问道：“赵大哥，是不是有烤地瓜？”

那样子，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赵青笑着点点头，指了指灶内。小石立马凑过来探着脑袋瞧。

“好香啊，是不是很快就能吃上了？我刚问了沈公子，沈公子也想吃，赵大哥你烤了几个？”

赵青笑着比了个“五”，小石调皮地吐了下舌头，跳着出了柴房，进了屋。

又过了一些时间，见地瓜和土豆烤得差不多了，赵青用长铁钳夹出来，盛在大盆子里，稍微晾了一会儿，这才端去屋里。

小石顾不得洗手，迫不及待地剥了个地瓜，啃得津津有味。赵青将湿巾帕递给沈明宜擦手，又剥了一个地瓜放在碗里给他。小石一边吃一边也不耽误说话，开口就是：“赵大哥，你对沈公子真好啊！”

沈明宜和赵青同时愣住了，对视一眼，目光一触即分，脸上都飞起红晕。

小石啃得有点大口，被烫得只哈气，哈完气又补上一句：“我哥哥也会帮我剥。”

沈明宜：“？”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沈明宜和赵青恰好对着视线，又快速地分开。

气氛有些不太对，但小石完全没察觉到，依旧啃得津津有味，一边还催促道：“沈公子，你快吃，好吃极了！赵大哥，你不吃吗？这还有。”

于是，赵青也剥了一个吃。

小石吃饱打了个响亮的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摸摸肚子，说道：“差不多快吃午饭了，我得回家了。明天还可以来找你下棋吗？”

沈明宜笑着应道：“可以。”

“好嘞——”小石咧着一口大白牙，同二人告别后，一蹦三跳地往家去。

锅里还炖着汤，赵青回到柴房往灶内又添了把柴。鸡汤的香味已经飘出锅外了，但还需小火慢慢炖久一点。

当鸡汤炖好时，赵青去屋里瞧沈明宜，见人正眯着眼，微仰着头靠在一团被子上小憩。也许是听到声响，他睁开了眼，笑着问道：“是不是要吃午饭了？”

赵青点点头。

沈明宜接着说：“刚吃了地瓜，没有那么饿，可以盛少一点给我吗？”

赵青点点头，将小案子重新放在床上，随即端来一小碗鸡汤。

“你不一起吃吗？”沈明宜问。

赵青摇摇头。

沈明宜见之，略皱着眉头，关切地说道：“这几日你辛苦照料我，似乎都瘦了，合该补一补，我们一起吃好吗？”

他的眼神过于关切，赵青不知不觉就点了头，于是他也去端来一碗鸡汤。沈明宜这才满意地笑了。

不得不说赵青很有烹饪的天分，这汤炖得鲜美可口，沈明宜喝得干干净净，肉也吃得干干净净，要不是肚子饱了，他真想再来一碗。眼下真是心满意足，笑得眉眼弯弯。忽见赵青瞧了自己一眼又很快移开，以为唇边沾着什么吃的，用巾帕揩了揩，却也没有。正疑惑地看向赵青，那人却端着碗筷出屋了，只留给他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哎，吃饱就犯困，沈明宜眯着眼，靠着被团，准备再小憩一下子。没多久，肩膀被人轻拍了几下，睁眼就见赵青正看着自己，又指着窗外。

“是想让我去外头坐坐吗？”沈明宜问。

赵青点点头。

“也好。”

话音刚落，沈明宜就被一双大手抱起，惊得他一下子搂住了赵青的脖颈。赵青抱着走了两步，停下掂了掂量，沈明宜又是一惊，心想：难道自己变重了？不过几日躺床未动，竟变重了？顿时一股惆怅弥漫心头。赵青将他稳稳地放在躺椅上，又查看他的右腿，见之无恙，这才去屋内取了条薄毯子盖住。之后去柴房察看里头的食材，寻思着明早小石过来陪沈明宜时，可以抽身去其他村民那买点猪肉猪骨炖汤。沈明宜太轻了，得多吃点肉才行。

而檐下，半躺着的沈明宜无需抬头就能瞧见蓝天白云，还有凉风作伴，一扫刚才的惆怅，心里惬意得很，不知不觉轻哼起小调。声音很轻，依然被赵青捕捉到了，见他心情好，赵青也露出笑容。

沈明宜素有歇午觉的习惯。今日风和日丽，就这样睡在躺椅上也无妨，他的呼吸很轻很平稳，已入梦乡。赵青掖好被子，取来书和旧筷子，在院中靠田一侧的土地上写写画画，练着字儿。一切宁静又充满愉悦……

日头西斜时，五味来了。

见院中二人皆在檐下或躺或坐，好不惬意，索性也从柴房搬来凳子坐着休息一会儿。

沈明宜让赵青从屋内架子上拿来果干，五味很喜欢。他的话不算多，年纪虽比小石小，却老成得多。今日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比以往更沉默了。

他放下果干，洗净手，这才打开药箱，准备给沈明宜换药。他的动作平稳熟练，面上无甚表情，跟小石一比，完全不像个十岁的小孩子。

“沈公子，伤口恢复得很好，再过个四五日便可以下地了。”五味说道。

“多谢你日日前来为我换药，代我向你爷爷问好。”

“嗯，爷爷让我带来了这个，你记得每日服用，一日三次，莫要断了，之前的药可以停了。”

沈明宜见他又拿出一大包药，只好苦哈哈地应下。

五味正要走，被赵青拉去柴房，塞了一篮子地瓜土豆。大概有些重，他回去的步伐似乎都慢了一些。

沈明宜将药包递给赵青，脸色苦涩。虽说喝完药能吃颗果干解苦，但日日喝药，确实是口里苦，心里也苦。他长叹一声，只希望熬过四五日，能够免了这碗苦水。

唉——

他想回床上平躺一会儿，便瞧着赵青，又指指床。赵青心领神会，稳稳地抱起他，又轻轻地放在被褥。没多久，沈明宜睡着了。

自从受伤后，他睡眠的时间渐长，赵青看着他的睡颜，又握了握他的手腕。太细了，太瘦了，赵青有些发愁。乡下的吃食普通，也许该进城置办些东西才行，他搬了把凳子坐床前，心里却在盘算着。

夜里，喝药后，沈明宜坐在床上看书，赵青从柴房忙完进来，坐在床尾休息。沈明宜想着白日里小石说的话，便试着开口同赵青商量。

“这几日我已感觉好多了，明日可否帮我做根拄杖，如此，短距离的行走还是可以做到的。”

赵青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受伤的脚。

沈明宜又补充道：“五味今日说我恢复得不错，再过四五日便可大好，况且有小石陪着我，你不必担心。地里的蔬菜不快点运去城卖掉，烂在地里怪可惜的。”

赵青侧过头瞧他，敛下眼皮。

沈明宜挺吃惊的，这似乎是第一次赵青没有答应他，一时不知如何继续。

赵青起身握住他的手，摊开他的手掌，沈明宜一惊，赵青在他手心写下几个字。手指和手心相触，酥酥麻麻的感觉遍布全身。

笔画虽有小错，但沈明宜懂了，大概就是说等他好全了，他再出门。

见他如此，沈明宜便不再提这茬了。他如此照料自己，沈明宜心中是很触动的，只是每日这样劳烦他抱来抱去的，自己心中实在是羞愧。但，眼下似乎也无其他办法了，只盼望真的如五味说的那般，自己很快就能下地行走。

赵青又在他的手心写字，写着写着，沈明宜的脸就红透了。

这，这……沈明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赵青在问他要不要沐浴，他可以帮忙擦身。思及卧床数日，虽然有心沐浴，但因腿脚不便沾水，便一直忍着。眼下赵青问及，却……却也羞赧于让他帮忙，只好红着脸摇摇头。

赵青见他情状，拍拍他的肩，起身去柴房。沈明宜一愣，心想自己刚才不是摇头了？赵青会错意了？那……啊！沈明宜一脸呆滞。

过了些时间，赵青提着一桶热水进来，又从柜中取出巾帕，随后在沈明宜手心写字，大意是说：如果不想沐浴，可以简单地擦身。

沈明宜感激地点点头。

赵青又写道：需要帮忙吗？

沈明宜摇了摇头，耳朵尖泛着红。赵青便合上们，退出屋外。

沈明宜松了一口气，擦身这个好办法自己怎么没有想到，硬是忍耐了几日。深呼吸几口，越发觉得赵青这人虽然人高马大，但也心细如针，就，挺好……

虽说脚伤得严重，不宜移动，但双手和身躯是可以动的，擦身这事自己一人即可办到。

沈明宜解下衣带，半褪衣衫，拧干巾帕……

院中，赵青立于檐下，举头望月，星子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