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榕对捡瓶子这份“工作”上了心,赵繁声见他干得开心,也就没有拦他。
要把钥匙好好带在身上。遇到可疑的人就跑。不要离河边太近。远离车子。这些都是赵繁声的原话,之前年榕出去捡瓶子每天都安安稳稳地回来了,但他不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了又是另一回事。
赵繁声的要求年榕答应得干脆,看赵繁声收了自己赚来的“工资”,干劲也更足了。
每天早上,两人吃过早饭后在家门口道别。一个跨上摩托车,疾驰向左;另一个则拖着尼龙口袋,信步往右。平凡但充实的生活,在这一刻具象化。
*
周旗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了整瓶冰镇可乐,当最后一滴可乐滑入喉咙,他仰头满足地长叹:“爽!”
他习惯性地想要像投篮球似的投进垃圾桶,却被赵繁声拦住动作,“瓶子给我。”
周旗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即收回来,将空瓶递给了赵繁声。
“你要空瓶子干什么?”
赵繁声接过瓶子,与自己的空瓶一同放入一个塑料袋中,“给年榕。”
赵繁声把年榕智力的事情告诉周旗那天,周旗犹豫了很久才说:“老赵啊,不是我要挑拨离间。我知道你跟你年榕一起长大关系好,但当时他说走就走了,隔了这么多年脑子出了问题就回来找你了,这里面保不准有什么诈,你可要长点心。”
周旗跟村里其他人一样,不知道年榕和年家的弯弯绕绕,赵繁声知道他只是关心自己,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谢谢。
后来周旗还开了句玩笑说年榕和年鸿仁都一个姓,该不会是年鸿仁的儿子吧,但他很快又自言自语地反驳了自己反驳的话,年鸿仁是经常出现在报纸里的人物,可外界没听说过他有儿子,只知道他有个女儿在国外。
“给年榕?”周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要瓶子做什么?”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年榕现在就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嘛,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什么想法都有。
“那以后我的瓶子都留着。我也好几天没回家了,等下次回去的时候,我去你家玩会儿,顺便见见他。”
周旗跟赵繁声住同一个村,但平时图方便直接在工地宿舍睡。虽然那天他对赵繁声说了要长点心的话,但他也算是看着年榕长大的,友好自然是大于戒备的。
赵繁声倒没反对,只说:“他现在见到你,应该不会认识你了。”
“没事,就当交个新朋友嘛。”,周旗将胳膊搁到赵繁声肩上,想了想,问道,“对了。年榕既然不记得其他人,那怎么还记得你?”
赵繁声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张律师当时说年榕从事故后清醒后就只记得叫哥哥。可是当初明明离开得那么决然,怎么出事后偏偏只记得他呢?
这个问题赵繁声当天没有得到答案,因为他下班回去的时候,年榕又不在家。
赵繁声跟黑豆对视,他问:“你哥去哪了?”
年榕在黑豆面前自称哥哥,他说他、赵繁声还有黑豆是一家三口,是三兄弟,赵繁声是他的哥哥,他是黑豆的哥哥。赵繁声很不想承认自己是一只狗的哥哥,但年榕的脑回路他现在没法反驳。
黑豆吐了吐舌头,傻兮兮地“汪”了一声。
赵繁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中把玩着从周旗那薅来的空瓶子,打算等半个小时。如果年榕在这段时间内没有回来,他便出门去寻找。然而,年榕回来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要快。
当院子里传来推门的声音时,赵繁声微微侧头,目光却没有离开手中的瓶子。他静静地等待年榕自己进屋,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有些疑惑,放下手中的瓶子,起身走向门口。打开门,只见年榕站在院子里,手里提着一个比平时瘪了一半的尼龙口袋。赵繁声一眼就能看出,今天的“战果”似乎并不理想。
“怎么站那不动?”赵繁声挑眉,“瓶子捡少了怕我笑话?”
年榕站在原地,又露出了那天被赵繁声发现他捡瓶子时的表情,闪躲中带着无措。
赵繁声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怎么了?”
年榕站在原地,只是期期艾艾地叫了声“哥哥”。
赵繁声走上前几步,离得近了,看清楚年榕的脸,眼角下面破了一块皮,露出粉色的肉,脸颊上还有灰,不仅如此,他今天的衣服要比任何一天脏,全是灰扑扑的印子,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赵繁声拧起眉,声音不自觉地变得严肃:“发生什么事了?”
“我……”年榕刚要开口,赵繁声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迅速将他带进了屋子。
“先擦药。”
等赵繁声在抽屉里翻翻找找时,才想起家里除了几包感冒灵外,没有擦外伤的药,他身强体壮,很少生病,平时工地上有时不注意也会有擦伤,但都不严重,他也不会去理会,放个几天伤口自己就愈合。
赵繁声看着那几包感冒灵,皱了一下眉,迅速站起身拿起钥匙往外走,边走边说:“在这等着,我出去买药,很快回来。”
说完,他还朝跟在脚边的黄狗嘱咐:“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黑豆非常有责任感地“汪”了一声。
村里没有药店,赵繁声只能开着摩托车到镇上去买药,等他买完药回来,天已经快黑了。
年榕果真如他所叮嘱的在客厅里乖乖坐着哪也没去。赵繁声把印着药店标志的塑料袋放在桌上,然后从里面拿出消毒水和棉签,开始清洗的年榕的伤口。
消毒水刚一接触到年榕的眼角下方,就传来一阵冰凉的湿感,紧接着是火辣的刺痛感。
年榕不受控制地呲了一下嘴:“哥哥,痛。”
赵繁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但依然无法减轻年榕的痛感,他只好说:“忍一忍。”
年榕眼里蒙上一层水雾,但他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给伤口消完毒后赵繁声又开始上药,他一边涂抹软膏一边重新捡起刚才的问题:“发生什么事了?”
年榕神情摇摆不定,似乎在犹豫什么。
赵繁声瞥见他的犹疑,威胁道:“不要隐瞒,不然就出去自己睡。”
年榕被拿捏到软处,只好一五一十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今天他照常去捡瓶子,从家里走到村尾,又从村尾走到村口,最后一站是村里的小学。
年榕平时最喜欢去学校门口捡瓶子,小学前有几个卖零食的小摊子,学生们放学后就喜欢捏着五毛或一元的零钱买点零食,夏天爱吃冰棍的多,冰镇汽水也卖得好。
学校门口售卖有一款廉价的橙子汽水,250ml,五毛钱一瓶,很受学生们喜欢。年榕平时在学校门口捡得最多的也是这种瓶子。
然而,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当他走到学校门口的垃圾桶旁时,发现一群孩子正围在那里。他被挡在了外面,无法靠近垃圾桶,这让他有些焦急。
走近一看,才发现那群小孩子围在一起,原来是在欺负另一个小孩子,那群小孩子推搡他,用小石头扔他,还骂他是“瘸子”。
小瘸子的身上穿着一件土黄色短袖,让年榕想到黑豆,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
“你们不要欺负他。”
那几个小孩子见有人为瘸子出头,都转过头来看他。年榕这几天都会来学校门口捡瓶子,有很多小孩已经认熟了他的脸,也看得出年榕脑子有问题。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说了句:“傻子帮瘸子出头了!”这句话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群体的嘲笑。
后面理所当然的,年榕和这群小鬼争论了起来,年榕不理解,自己只是想告诉他们不要随便乱叫别人傻子,为什么他们要用石头丢自己,为什么还要对他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赵繁声听完年榕的描述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问:“你记得那几个欺负人的小孩长什么样子吗?”
年榕努力回想,但当时他愤怒的情绪占据了上风,那几个孩子的面容在他脑海中变得模糊不清。他努力拼凑着记忆碎片,但即使能记起一些细节,他的表达能力也让他难以准确描述。
他挠了挠头,最后只能含糊地说:“有一个很胖,其他的都很瘦,嗯……对了,还有一个脸上有很多小点点。”
赵繁声也没指望年榕能说出个所以然出来,他没有做出反应,转而思考起年榕提到的那个被欺负的孩子,一个瘸子。
赵繁声认不全村里的所有小孩,但村里唯一一个腿瘸的小孩,是连他这种不爱搞人际关系的人都知道的。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帮年榕上完脸上的伤口后,又问:“身上有伤吗?”
年榕摇了摇头:“没有。”
赵繁声没信:“衣服脱了看看。”
年榕依言脱下衣服,赵繁声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他身上确实没有受伤后,才让他去洗澡。
晚上,洗完澡的年榕再次变得干干净净,他躺在地铺上,掰着手指头计算着今天捡到的瓶子数量。然而,他失望地发现今天捡到的瓶子连昨天的一半都没有。
赵繁声说:“明天别去捡瓶子了。”
年榕有些不乐意:“为什么?”
赵繁声之前同意年榕出去捡瓶子,主要是考虑到年榕每天在家里只是看电视,多出去走走也是不错的。但鉴于今天发生的这事件,他怎么可能还让年榕继续这样的行为?
“我上次说我没钱,那是骗你的。”赵繁声回答,“所以你不用赚钱,我有钱。”
赵繁声说的是实话,他不是什么富豪,但这些年来他物欲不高,开销不多,也攒了一点存款。
年榕有些不相信:“真的吗?”
“真的。”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赵繁声:……
他哪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骗他,当时随口一说罢了。
见赵繁声不回答,年榕有些不满:“哥哥是个骗子。”
赵繁声反击:“我那天问你出去干什么了,你不是也骗我说自己出去玩了吗?那你也是个骗子。”
年榕沉默,哥哥好像说得对,他也是个骗子。
“明天不要去捡瓶子了,听到没?”
年榕声音闷闷的:“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