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繁声原本以为年榕说的要工作是在开玩笑,直到年榕真的给自己找了个工作。
这几天赵繁声明显感觉年榕有些心不在焉的,而且他总是会在年榕的衣物上发现一些不明来源的污渍,要么是袖口,要么是下摆,这次洗干净了,下一次再穿的时候还是会出现新的痕迹。
直到这天工地迎来了一众高层领导的巡查,施工活动必须暂时中断以配合视察,工地也提前一个小时结束了工作。
赵繁声回家时却没看到年榕,他连后院的鸡窝都仔细搜寻了一遍,却还是没找到年榕的踪迹。正当他准备骑上摩托车出门找人时,年榕却提着一个大袋子走进了院子。
年榕没有想到会在赵繁声的工作时间撞到他,慌忙地将手藏到了身后,但这个动作完全是欲盖弥彰,他身后手里提的一大包东西是他整个人两倍宽,以他的身板根本无法遮挡。
赵繁声没有立刻追问,他先是取下了刚刚插入摩托车锁孔的钥匙,随后紧锁着眉头走到年榕面前,“你去了哪?”
年榕眼神有些闪躲,支支吾吾道:“我出去玩了。”
年榕会一个人出去玩?赵繁声自然不信,他目光投向年榕身后的大袋子,问:“手里拿的什么?”
年榕低头不语,好像地上有金子一样盯着看。他小声说:“我手里什么也没有。”
睁着眼说瞎话,赵繁声懒得跟他玩这些把戏,说道:“把手伸出来。”
年榕拖拖拉拉地不愿意动,赵繁声:“不伸的话今晚就自己睡。”
年榕委屈,他和哥哥只是睡在同一个房间而已,本来就不是一起睡的,何来自己睡一说。但赵繁声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年榕还是乖乖地伸出了一只手。
年榕伸出的那只手手指修长漂亮,是一双很有观赏性的手,如果忽略掉手心里不知道从哪蹭的灰色污渍。
“另一只手呢?”赵繁声问。
年榕犹豫了一下,生硬而小声地转移话题:“哥哥,我饿了。”
“饿了是吧?”
“嗯嗯!”
“把另一只伸出来,马上就可以开饭。”
年榕可怜巴巴:“哥哥……”
赵繁声丝毫不为所动:“我数到三。一……”
年榕慌乱。
“二……”
年榕犹豫。
“s……”
年榕迅速地将背后藏着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尼龙口袋,口袋上沾满了灰尘。随着他的动作,口袋内发出了一阵相互碰撞的嘈杂声响。
赵繁声的目光聚焦在这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上,根据它的形状,心中已经大致猜出了里面的内容,但他还是询问:“这是什么?”
年榕的声音细若游丝,回答道:“是瓶子。”他一边用一只手提着沉重的袋子,一边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揭开了袋子的封口。
赵繁声粗略地扫了一眼袋子内部,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有塑料瓶、易拉罐,有的鼓胀,有的扁平。他再仔细观察年榕身上的衣物,发现果然又多了几处与口袋上相似的污渍。
“你这几天趁我没下班的时候都出去捡瓶子了?”
“嗯。”
“你捡瓶子做什么?”
年榕踌躇,又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抬头,看我。”
随着话语落下,年榕缓缓抬起头。赵繁声是那种有些野的长相,小麦色的皮肤,脸部线条棱角分明,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很不好惹的感觉。
但年榕向来不怕赵繁声,他犹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去拉赵繁声的衣角,认真地说:“哥哥,我现在有工作了,我可以赚钱了。”
赵繁声回想起那天年榕问自己是不是没钱,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年榕的睫毛浓密,眼睛大而黑,像两颗黑葡萄,此刻这两颗黑葡萄正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看着自己,就好像在向赵繁声传达某种承诺。
赵繁声沉默不语,让年榕感到了一丝不安。他微微动了动手,赵繁声的衣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
“哥哥……”年榕轻声呼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赵繁声的反应。
赵繁声最终没有发表评论,只是低头看着被年榕触碰过的衣服下摆,白色的布料在年榕的手中留下了淡淡的灰色痕迹。
“脏死了。”他说。
赵繁声伸出手,握住年榕正拉着自己衣服的手,领他走进卫生间。随后,他靠在门框上,监督着年榕用肥皂细致地清洗双手,直到每一根手指、每一寸肌肤都洗得干干净净才算完。
年榕出了卫生间,赵繁声给他抽了两张纸巾擦干净,看到一旁的尼龙口袋,想到前几天回家时家里干干净净的,并没有发现家里有多出来的东西,于是他问:“你前几天捡的瓶子都在哪?”
年榕拖着尼龙口袋,拉着赵繁声来到了后院的储物间前,脸上洋溢着自豪。
所谓储物间,也就是一个木头盖的小单间,是赵繁声母亲以前用来放置杂物的,但后来变成赵繁声一个人住,也就用不到这个小房间了,这个小木屋在院里独立开来,因为年久失修,既不能避风也不能躲雨,赵繁声平时也没管过。
随着年榕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小木门,一束光线从屋顶的缝隙中洒下,照亮了储物间的一角。只见那里整齐地堆放着上百个塑料瓶,被他细心地堆砌成一座小山。这些塑料瓶不再是普通的垃圾,而像是一座熠熠生辉的宝藏。
年榕眼睛亮亮地看着赵繁声:“我这几天捡了好多好多瓶子。”
赵繁声忽略他极力求夸赞的表情,讥讽道:“你倒是挺会藏。”
“谢谢哥哥。”年榕听不懂好赖话,只以为赵繁声是在夸自己,于是开心地笑了,如果他身后有一条尾巴,现在应该已经翘到天上了。
吃完晚饭后,赵繁声把家里翻了个遍,找出一堆大大小小的袋子,把这些瓶子一一装入袋子,又找了一根塑料绳把这些袋子都捆在一起。这样一通忙活下来,这些瓶子堆成了一座小山,赵繁声都怀疑他们村里有这么多人吗。
他问年榕这些瓶子都是从哪里捡来的。年榕认真地掰着手指,细数起来:河边、田里、小卖部……最多的是村里的小学门口,那里的孩子们下课后总喜欢买汽水喝,因此留下了大量的塑料瓶。
“那里有好多好多瓶子!”
赵繁声听着年榕的描述,仿佛能想象到年榕跟在一群小学生后边,等着他们喝完汽水然后自己去捡空瓶子的场景。
把装着瓶子的袋子固定好后,赵繁声提着塑料袋固定的最中心的位置往外走,年榕见自己好不容易捡的瓶子要被带走了,有些着急:“哥哥要去哪?”
赵繁声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停下脚步:“你不是想赚钱吗?瓶子放在家里是不会自动变成钱的。”
年榕被赵繁声的话点醒,他意识到自己之前只是盲目地模仿电视剧中的情节,捡了许多瓶子,却从未想过如何去处理它们,更别提获得任何实质性的收益了。
看来还是哥哥有办法。
赵繁声把装着瓶子的袋子们提到村尾的废品站。塑料瓶子一元一斤,易拉罐四元一斤。经过这些天的拾捡,年榕累积的瓶子最终换来了二十元的收入。
一张十元,一张五元,三张两元,四张五角,总共九张纸币,都皱皱巴巴的,显然经过了多次转手,上面布满了油腻和随意涂鸦的痕迹。特别是那张十元纸币,中间部分甚至被撕裂,只能依靠胶布勉强粘合。
然而,年榕却将这些纸币紧紧地捏在手心,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心里欢喜得不得了。
赵繁声看他一路上目光就没从这几张钱上移开过,忍不住问:“有那么开心?”
“开心!”年榕重重地点头。
夜色已浓,乡间小径上独独一盏昏黄的灯火摇曳,照亮了一家开在自家门口的小摊位,一个大竹盘搁置在长条板凳上,里面是一些便宜的小零嘴,平时有孩子路过时喜欢光临。
“要不要买点零食?”赵繁声问,“用你刚赚的钱。”
“不。”年榕果断地摇头,然后他将几张纸币平平展展地捋好,全数递给赵繁声,“哥哥,给你。”
“给我?”
“嗯!以后我赚的钱都给哥哥。”
九张大小不一的纸币像一朵花似的以放射状从年榕的手心散开。二十块钱,在平日里只是两顿简单的盒饭,或两包普通的香烟。但此刻在年榕专注的目光下,它们仿佛有千斤重,每一张都承载着无比的分量和价值。
赵繁声接过那张稍显破旧的十元钞票,指尖在光滑的胶带表面摩挲了两下,他说:“我就要这个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年榕再三询问赵繁声是不是真的不要剩下的钱后,得到肯定答案后心中难免感到一丝失望。但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将剩余的几张纸币小心翼翼地收入口袋。在那一刻,他的内心却又涌起了一股微妙的满足感。
这可是他自己赚的钱,没有靠任何人。
他好厉害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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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都给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