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榕的“工作”不到一个星期就夭折了,前一晚睡前还有些闷闷不乐,但第二天起床又恢复了精神抖擞的状态,至少说明,哥哥并不穷,不需要紧巴巴地过日子,不像电视剧里的人一样惨。
赵繁声早上出门前又叮嘱了一遍年榕不要出去捡瓶子,年榕答应得爽快,但赵繁声还有点担心,因此走前把屋子正门反锁了,走前还告诉年榕自己会晚点回来。
年榕听到不让捡瓶子时还没什么,一听到赵繁声会晚点回来,心情瞬间变得有些低落,赵繁声再三向他保证,自己会在小短针指向7之前回来,这才离开了家。
这天下工后,赵繁声骑着摩托车,没有选择回家的路,而是驶向了与家相反的方向。经过一段颠簸的路程,他来到了桃米村的村尾,一处低矮破旧的房屋映入眼帘。
这栋平房异常陈旧,墙体斑驳,屋顶的瓦片破旧不堪,有的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落。
房子的门前坐着一个老太太,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正低着头穿针线,荒得可怜的小院里有一个小男孩坐在小凳子上,趴在一个大凳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作业。
小男孩率先注意到了赵繁声的到来,他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小手不自觉地握紧。而老太太在看到赵繁声后,只是木讷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又低下头去,继续她的穿针工作,口中念念有词。
赵繁声也没在意,这个冯家就只有奶奶和孙子两人,奶奶有老年痴呆症,有时会神志不清,这是村里人都清楚的事。
他走到小男孩面前,小男孩抬起头,对上赵繁声线条凌厉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冯小筑。”赵繁声开口。
“赵……赵叔叔。”冯小筑磕磕绊绊地回应。
赵繁声没察觉到自己挡住了冯小筑写作业的光线,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伸进口袋。
冯小筑见状,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视线紧紧地跟随着赵繁声的手。只见赵繁声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将手伸出来。他的视线随着赵繁声的手紧张不安地移动,生怕下一秒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然而,当赵繁声的手在他面前摊开时,冯小筑却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他愣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赵繁声已经将那把糖果塞到了自己手心里。
“你昨天有没有见过一个捡瓶子的人?”赵繁声递过糖果后,向冯小筑询问。他稍作思考,进一步描述道:“个子到我这儿,穿白衣服,长得挺好看,看着有点傻。”
冯小筑每天接触的人并不多,学校门口捡瓶子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再加上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当然记得年榕。他点了点头:“见过,昨天……他帮了我。”
赵繁声确认自己找对了人,继续追问:“昨天欺负你的人都是谁?”
冯小筑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迷茫,他不太明白赵繁声为何如此关心此事。赵繁声见状,解释道:“帮你的那个人是我弟弟,他昨天被那群小孩子弄伤了。我想去找他们理论,讨个公道。”
原来是这样。冯小筑的眼睛亮了亮。
他三岁的时候不小心被牛车压了腿,变成了一个瘸子,一直受同龄孩子的欺负。家里只有一个年迈老弱的奶奶,没有人可以为他撑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忍耐着那些人的嘲笑和殴打。
然而,就在昨天,他第一次体验到了来自他人的善意与援助。那个大哥哥,虽然看起来脑子不太正常,但内心却很善良。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大哥哥竟然是赵叔叔的弟弟。
冯小筑数了数昨天欺负自己的那几个人,孙二虎,毛麻子,杨铁蛋……
赵繁声一一记住,对冯小筑道了声谢,离开前看了眼冯家的屋顶瓦片才离开。
冯小筑目送着赵繁声离开的背影,心中涌起一丝向往。他与赵繁声并不熟悉,以前总觉得赵繁声人高马大,有些害怕他。但现在,他彻底改变了对赵繁声的看法。赵叔叔会因为弟弟受欺负而站出来保护他,赵叔叔真是是个好人!
赵繁声先去了孙二虎家,他知道这孩子是村里的孩子王,因为他长的肥头大耳,比同龄孩子看着都要强壮,拳头也硬,那些小孩基本上都听他的。
他到了孙二虎家里,人直接往人家里一坐,孙二虎他妈不明所以,但还是赔笑:“繁声,你这是?”
孙二虎他爹去年染上了赌,把家里的钱输得一干二净,孙家远亲近邻把钱借了个遍也没把篓子填上一半。
赵繁声没有喝对方递过来的水,他环顾了一下家徒四壁的孙家,问道:“陈姐,二虎呢?”
“跟麻子他们一起在房里玩呢,”二虎妈讪讪一笑,她看赵繁声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中有些打鼓,这赵繁声是来催债的?
可她那口子当时把家底都给输光了,现在工资也只够他们一家三口紧巴巴地过日子,更不要说孙二虎上学还要学费,她现在哪来的钱还赵繁声。
“繁声,你这次来是?”二虎妈小心翼翼地打量赵繁声的神色,生怕他一开口就是要钱。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赵繁声来这一趟却不是像她所想的那样来催债的。
“陈姐,”赵繁声说,“钱呢,我是不急。”
二虎妈闻言松了一口气,但赵繁声下一句话又将她的心提到嗓子眼。
“你家二虎欺负了我弟弟,我今天来,是想向你讨个说法。”
二虎妈愣了愣,赵繁声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了。她回忆了一下,想起赵繁声之前确实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但是都好久没见了。
她不知道赵繁声说的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人,干笑道:“繁声,你不是一个人住么,哪来的弟弟?”
“这个就不劳陈姐费心了。昨天孙二虎带头在学校门口欺负我弟弟,把他眼角磕破了一块皮。陈姐,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应该能明白孩子被欺负的那种感觉。”
“是是是。”二虎妈干笑着应和,心底把自家儿子骂了个底朝天,这小兔崽子成天不好好学习净知道给他妈添烂摊子。
“你弟弟的伤咋样?严重不?”
“还成。”赵繁声平静地说,“但你也知道,小孩子的心灵一旦受伤是很难弥补的。”
二虎妈听了心里一惊,竟然还是个小孩,小孩皮薄肉嫩的,稍微碰点就出现印子,赵繁声这都亲自找上门了,指不定孙二虎把人给揍成什么样了。
她忙说:“繁声,你看这样行不,姐现在手头也没什么钱,”她把手伸进口袋里,不舍地从里头掏出两百块钱,“这里有两百块,就当是医药费了,这事实在是我家二虎做得不对,姐替他向你弟弟道歉了,成不?”
二虎妈这话说得恳切,但赵繁声看都没看那两百块一眼,“不是说二虎在房里吗?不如让他亲自出来道歉,顺便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欺负我弟弟。”
二虎妈连连答应,把孙二虎从房里赶出来,还连带着一群流清鼻涕的小孩,赵繁声数了数,跟冯小筑说的名字全都对上了,一个不差,也好,省得他再跑别家了。
孙二虎满脸不情愿,他觉得自己只是用小石头扔了一个傻子,为什么要为此道歉。但他妈那眼神就差射出刀子来了,他不得不屈服于他妈的威严。
孙家的小屋子里,五六个小孩整齐地站成一排,他们的声音在破旧的房间里回荡,异口同声地向赵繁声道歉,并承诺以后看到他弟弟就会绕道走。
等几人保证完后,赵繁声又想起刚刚在破烂小院子里见过的冯小筑,又顺带让他们保证以后也不再欺负冯小筑。
孙二虎一听,更加不满了。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失去了乐趣,为什么连欺负那个小瘸子都不行了?他嚷嚷着大叫:“为什么?他就是个瘸子,有什么不能欺负的!”
孙二虎的母亲一听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狠狠地给孙二虎背上拍了两巴掌,疼得他嗷嗷直叫,这才终于让孙二虎哭哭啼啼地做了保证。
等赵繁声回到家时,还不到六点半,但这次年榕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摩托车声响就跑出来迎接。
赵繁声进了屋子发现年榕正对着镜子扯自己眼角下的创口贴。
赵繁声拦住他的手:“做什么?”
年榕转过头,眼神有些闪烁:“沾水了,不舒服。”
赵繁声仔细一看,创口贴颜色变深了,果然是沾水了。
“我来。”
他将年榕的脸摆正,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揭创口贴。创口贴的边缘已经被年榕掀起了一个角,所以赵繁声揭起来相对容易一些,但那块伤口被黏住了,撕起来有些痛。
年榕呲着牙,表情有些痛苦。赵繁声从口袋里摸了摸,他回来路上买了一些糖,一部分给了冯小筑,现在把剩下的递到年榕手里。
年榕得了糖,一时也忘记了疼,他剥掉其中一颗糖纸,含进嘴里,眼睛眯成一条缝:“甜甜的。”
赵繁声趁这时间快速揭下年榕的创口贴,然后又抹了点药,贴上一条新的创口贴。
贴好创口贴,把包装纸扔进垃圾桶的那一刻,赵繁声感觉唇间抵上一个硬硬的东西,一股奶糖的甜味在齿间蔓延开来。
年榕收回手,对着赵繁声嘻嘻笑:“哥哥,甜不甜?”
赵繁声牙齿微微一动,奶糖便在口中裂开成两半。他舌尖一卷,将糖块裹进口腔。
甜。
甜得有些发腻。
但赵繁声还是皱眉昧着良心说:“不甜。”
年榕有些疑惑,怎么会不甜呢?他和哥哥吃的是同一个口味呀,明明他吃着很甜呢。
这样想着,年榕又从手心里找到一颗同样包装的糖撕开糖纸想要再尝一遍味道,看看到底甜不甜。
赵繁声沉着声道:“少吃点,不然长蛀牙。”
年榕眨了一下眼:“不会的,小朋友才长蛀牙呢,我是大人了。”
“谁告诉你小孩才会长蛀牙?”
“苹果姐姐,她要小朋友们每天都好好刷牙。”
赵繁声想了半天,意识到苹果姐姐是一档少儿栏目的主持人,有些无语。
“哥哥,你刚刚去做什么了?”年榕又问。
赵繁声微微一怔,他回想起在孙家的情景,自己那护崽般的态度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回来的路上,他在想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冲动了。年榕其实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自己收留他住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但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去找那群孩子,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
但是如果能再来一次,他想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赵繁声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怎么说年榕现在也是住在他家,住在他家那就是他家的人,没有他家的人白受别人欺负的道理。
赵繁声不太想让年榕知道自己去给他出气的事,他没有回答,只是转移话题道:“你想出去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