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万里、澄澈如镜,是个适合搞事情的日子。
君忘川一袭素白衣袍,盘坐其中,莹莹灵光游走在大阵之上,剑气纵横其间,映得师父脸庞越发清冷绝尘、缥缈若仙,弯长眼眸淡然如霜,连下颌的曲线都好似青山般古韵风存。
反正君九天已经开始咽口水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君九天默念了两遍,强行把黏在君忘川身上的目光撕下来,沉着冷静地对古修田道:“可以开始了。”
天元丹一共炼制了三枚,剑阵开启运转时,君忘川含着一枚天元丹,任由剑气顺着经脉淬炼身体。
作为一名剑修,君忘川想要恢复修为自然要用剑修的阵法,重新牵引灵气入体。
至于无情道,不过是本命心法,修炼的是心境,只要心境不变,借助天元丹就能快速恢复到原本的修为。
剑气越发肃杀凶险,君忘川内心平静如水,气息收敛至微,仿佛天地间再没有这孤月身影。
修为虽然不再,但淬炼过的身体并不惧这些剑气,或者说也只有天罡剑阵这般凶煞的阵法,才能帮助君忘川重新凝炼灵力。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无形的灵力几乎形成了一个旋涡,涌进君忘川的经脉,身体里的灵气愈加充盈,可修为却丝毫未增。
君九天皱了眉:“怎么会这样?师父分明完成了引气入体,为什么修为还是与凡人无异?”
古修田眯起眼睛,并未开口,依然维持着阵法运转,一个时辰过后,他主动停下了天罡剑阵,厉声对君忘川道:“君门主可还要执迷不悟?”
“天元丹、天罡阵皆在,却不能引气入体,除了大道已破,再无其他解释!”
君九天看着君忘川沉默的神态,心口隐钝作痛,他确实希望师父不再修无情道,但不代表他想要看见师父露出这般彷徨表情。
君忘川......怎么可能会有这幅表情呢?
君九天疾步上前,却见君忘川抬眸看向自己,那一眼太惊魂动魄,就好像漫天星辰坠了一颗落入凡间,华彩绚烂过后徒留一片荒芜。
“九天,你觉得,”君忘川说得很慢,就好像在试着接受一个他未曾见过、却被迫理解的事物,“为师的无情道破了吗?”
君九天攥紧了拳,强忍着内心酸楚,低哑开口:“是。”
君忘川垂了眼眸,就像过去无数次那般淡漠平静,简单道:“为师的无情道破没破,为师自己心里清楚。”
好像有什么积攒了上百年的情绪在刹那间点燃,君九天的表情一阵扭曲,他想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压下那份感情,把那点不必放上台面的憧憬、钦羡、爱慕通通埋葬。
但他忽然就做不到了。
或者说,他终于发现,自己所谓的压抑、隐忍,根本就是个笑话。
永远不会被师父承认。
他伸手拽上君忘川的领口,低吼着咆哮:“君忘川!你够了没!”
“五百年了!整整五百年了!你还要当我这点喜欢不存在是吗!!!”
君忘川被他拽得扬起下巴,一向寒潭般幽深的眼眸闪过些许诧异。
“大逆不道也好、犯上作乱也罢,你愿意怎么骂就怎么骂!”
“但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你为什么不认!!!”
君忘川冷冷起身,捏住君九天的手腕,想让他松开,却被反手抓在掌心,紧紧攥着,捏得指根发疼。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把五百年前的木牌带在身上?”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亲手为我炼制每一把佩剑?”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每一次下山都会把我带在身边?”
君九天眼尾泛红,他握着君忘川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一句一字质问:“君忘川,你敢说你那天彻底失了神志,丝毫没有认出身下的人是谁吗?”
心口微颤的心跳带着热度触上君忘川掌心,那颗赤诚的心脏终于得见天日,完完整整地剖开在君忘川面前。
君九天牵着君忘川的手向上,又轻又虔诚地吻在指尖,清楚地说了自己的心意:“我喜欢你,师父。”
温软的触感落在指腹,君忘川闭了闭眼,毫不留情地抽回手,“以下犯上,禁闭十五日,自己罚吧。”
不知是悲还是笑,君九天扯了扯嘴角,就好像早就料到师父会这么说一样,希翼的眼神又回归落寞,轻轻地说:“师父,你只有这些话要说吗?”
君忘川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用眼神说出那四个字——“无话可说”。
我对你无话可说。
我对你的喜欢也无话可说。
君九天自嘲地笑了笑,低了头,咽下喉间的酸楚,不愿让师父看见眼底那一抹委屈和伤心,“徒儿,领罚。”
说完,君九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古修田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收起剑阵还给君忘川,“你说你这事干的,九天都快哭了,你也不哄一下。”
君忘川冷冷道:“古宗主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古修田摸摸下巴,“不过也是哦,道侣间有点矛盾也挺好,不然一直腻腻歪歪几千年谁受得了?最近的画本里不是写了吗,这叫情.趣!”
君忘川:“......”
情你个头的趣,这情.趣给你你要不要!
看着剩下的两枚天元丹,君忘川问古修田:“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古修田摇头,“我还是那句话,换功法吧,你无情道修了太多年了,一旦反噬就是大道彻底磨灭,就算想重修也没法重修。”
“丹药和阵法终究是外物,心境如果不稳,即使是最基本的引气入体你也做不到。”
“这就是心法啊,”古修田感慨,“虽能辅助修为提升,但也桎梏了修为的瓶颈,有利有弊吧。”
君忘川默了片刻,淡淡道:“但我的无情道并没有破。”
古修田:“......”合着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都是白说呗?
翻了个白眼,古修田摆摆手,不耐烦道:“归元宗又不修心法,鬼知道你们那劳什子无情道是怎么回事。”
“你要这么确定无情道没破,干脆去太上教问问得了呗。”
“本来这种事就该问太上教,问我一个炼丹的有什么用。”
君忘川的嘴角抿了下,“我不能去太上教。”
古修田:“......”好极了,又绕回来了。
古修田多少是知道点往事的,他拍了拍君忘川的肩,语重心长道:“都过去五百年了,你还介意什么?”
“退一步说,你无情道都修炼到合体期了,整个太上教恐怕也只有洛遥能和你比肩。”
“如果你还在太上教,如今的太上教掌门肯定是......”
“古修田!”君忘川喝道,眼中鲜少出现了些许怒意和威吓。
“好好好,是我失言,”古修田立刻道歉,随即叹了口气,“你说你当初为什么想不开,非得修无情道呢?”
为什么要修无情道?君忘川抬眸看了看纯净透亮的天空,久违地回忆起往事。
他本来根本没想修无情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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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忘川——”叫嚷的声音吵得他下意识捂住耳朵。
“拜师大典都要开始了你为什么还在睡觉啊?!”
君忘川哀嚎着从树上坐起,揉了揉迷蒙的眼睛,“这种拜师仪式我都参加过十次了!那些长老不会选我们这些外门弟子的啦!”
“你前些天不是已经晋升元婴期了吗?”
“对啊,你修炼速度这么快,完全可以申请进入内门!所以说你为什么还不去申请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都元婴期了,长老们肯定会收你的!”
君忘川烦躁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没好气地跳下树,“这还用试?修了一百多年才晋升元婴的废物,长老们会要才怪嘞!”
“......你什么意思?那我们这些修了一百多年还只是金丹期的,岂不是连废物都不如?”
“君忘川你很狂啊,来来来,大家一起上!这小子绝对又欠揍了!”
“再这么不配合,信不信我们把你抬到练武场!”
君忘川装模作样地挡了几下,最后不情不愿地被架着走向练武场。
看着天上无忧无虑飘着的云,君忘川羡慕地多瞅了两眼,享受地闭上眼睛,任暖融融的风吹过发丝。
他很清楚,虽然太上教是扬州第一大宗门,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修炼的。
像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本质上和杂役没什么不同。
那些通过宗门试炼进入的孩子,一开始就是内门弟子,甚至是亲传弟子,能接受长老们或者师兄师姐们的悉心教导。
而外门弟子平日里要做的无非是打扫宗门、置办宗门物资、收拾练武堂藏书阁等等,资质好一点会被派到长老府中做事,运气特别好的还会被长老传授功法。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是不可能被太上教收为正式弟子的。
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和很多宗门一样,太上教也有开设书堂,除了传经授教,更重要的是筛选凡人中有资质的孩童。
但大部分孩童甚至都做不到引气入体,所以一旦遇到稍有资质的孩子,就会被一批批送到太上教。
这些就是外门弟子,或者记名弟子,只要听过一堂太上教长老的授课,他们就相当于被记到那个长老名下。
太上教毕竟是扬州最大的宗门,即使是外门弟子的资质都和普通宗门的亲传弟子差不多,弟子们基本都能修炼到元婴期。
只是要花很长时间而已。
所以面对这种资质的他们,面对本质上是杂役的他们,长老们怎么可能会突然收下他们,这不是自毁招牌吗?
收了个外门弟子什么的,让其他长老听见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再说了,拜师大典的主角是那些内门弟子才对,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就是走个过场的。
至于自己嘛,君忘川百无聊赖地想,他才不想进内门去修那什么太上无情心法。
那些亲传弟子啊、长老掌门啊,一个个都面无表情冷冰冰的,除了修行什么事都不干,实在是太吓人了。
还是躺着睡觉比较舒服。
这么想着,君忘川和其他外门弟子站到了练武场外围,站在中央的是一众内门弟子,从元婴期到化神期都有。
长老们挨个点过,化神期的弟子都被收到了门下,元婴期的弟子也有几个被点了出来。
君忘川偷偷瞄了一圈,发现外门弟子中竟然只有自己一个元婴期,不由得有些牙疼。
果然还是太显眼了,这要是那个长老心血来潮神识一扫,自己分分钟就能被揪出来。
脚尖踢了踢地面,他本来计划得好好的,这次拜师大典过后就申请驻守藏经阁,说不定这辈子还能混个副阁主当当呢。
没想到还是被其他人发现了,君忘川在心里叹了口气,冷不丁抬眼,就看见自己周围空了一圈,原本跟他一起来的弟子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脑袋大气不出。
君忘川:“......”什么情况,我记得你们刚才不都聊得很欢乐吗?
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小声说:“到前面去!刚才大师兄说了,让那个外门弟子中的元婴期站中间去!”
大师兄?君忘川茫然地一踉跄,在一众沉默中一步步走到所有长老面前,走到所有外门弟子中间,走到所有内门弟子前面。
无数道神识落到他身上,君忘川冷汗直冒,埋着头不敢抬起,几名长老似乎在小声交流,君忘川听得清楚,都是在讨论自己的。
“资质还不错,没有丹药辅佐,是自行晋升元婴期的。”
“根骨经脉也挺好,看得出来有一直在淬炼身体。”
“剑修,难得啊,就是不知道这心境怎么样......”
君忘川:“......”不是吧,我不会真要被收到长老门下吧!
他不要啊!他真没想拜师的说啊!
“这名弟子,我代师父收下了。”
一道冷漠的声音从高处落下,君忘川愣了愣,下意识抬头看去。
那是一名面色冷峻的男子,居高临下对所有人道。
君忘川:草
那是他们太上教的大师兄,洛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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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太上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