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奕抱着人一脚踹开内殿的门,绕过屏风转到后院。
夜幕泼墨般黑压压覆盖下来,圆月高悬,纺织娘在草叶深处此起彼伏鸣叫。
蒸腾的热浪扑面而来,水汽化作白雾氤氲弥漫。
姜慈没想到内殿的后面竟是个温泉,四壁用上好的汉白玉塑成,月光下泛着润泽的细光。
顾奕踩过石子小路,哼着歌走到水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然后麻溜地脱干净衣服,一下子跳进水里。
哗啦——
水花迸溅四起,姜慈被打湿了半边身子。
“……”姜慈默默地伸手擦掉脸上的水珠。
顾奕在水里鱼似的游来游去,欢快地拍打水面,一溜串的水花激起白色的浪,黑色的脑袋一会儿浮上来一会儿沉下去,咕嘟咕嘟地冒泡泡。
他游了几圈回来,扒在温泉边露出个脑袋,眨巴眨巴眼看向姜慈。
乌黑的长发被打湿黏在脸颊上,本来线条凌厉深邃的脸蓦地显得可怜巴巴的,水珠顺着鼻梁滑下,一双眼瞳像小孩子玩的绿色玻璃珠一样干净透亮。
顾奕伸手拽了拽姜慈的衣角,满眼期待道:“你帮本王搓搓背好不好?”
姜慈蹲下身,手腕的铃铛摇摇晃晃,声音清脆,“我刚扫过那些脏东西,你确定让我给你搓背?”
顾奕把脸沉下去一半,紧紧皱起剑眉,咕嘟咕嘟吐出一串泡泡,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
突然他挺起身子捉住姜慈的手腕,拉着就往自己嘴边送。
姜慈一惊,连忙使劲想抽回手腕,奈何力气争不过顾奕,只是错开了一点位置。
顾奕的吻落在了腕子的铃铛上。
他亲完后笑嘻嘻道:“本王亲亲就不脏了。”
姜慈眼神复杂的像是在看个还没进化完全的猴子。
顾奕不满地拽着姜慈的手腕晃了晃,嘟囔道:“快点快点,本王脏死了!”
说完他就转身背对着姜慈,手也没松开,拉着往自己背上放。
姜慈莫名有种在照看小孩子的错觉,但掌心下的脊背肌肉紧实如垒石,炙热的体温穿透蜜色的肌肤,分明是成年男子的健壮遒劲。
姜慈拿起来旁边的胰子,一边不熟练地往人身上怼,一边打量着顾奕后背的伤疤。
这具年轻而勃发的躯体几乎将“身经百战”四个字具象化了。
十几道或长或短的疤痕横亘在宽阔的脊背上,那些陈年旧伤已经黯淡变浅,只留下个浅浅的增生凸起,新伤却还未长全,向外翻着粉色的嫩肉。
姜慈握着滑溜溜的胰子随手搓了几下,顾奕不耐烦地转过身来,拿走了胰子,不高兴道:“你力气怎么这么小?”
顾奕凑近了凝视着姜慈,耸耸鼻尖嗅了几下,十分不解道:“你到底为何这般细皮嫩肉的?北疆荒漠苦寒成那样,寸草不生的鬼地方,怎么把你养的跟朵花似的。”
姜慈湿了的半边衣服黏在腰和腿上,勾勒出清瘦的身形,及腰的墨发散下来披着,衬得脸又白又小,蒸腾热气熏出眼尾和脸颊的红晕,他跪在那里,颜色秾艳如桃李,琥珀色的眼瞳却冷冷的像雪山融水。
顾奕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越看越觉得不对,“你长得也像个小姑娘,你真是个男的?本王不信,你一定是个女子,女扮男装进来的!”
话音未落他便伸出湿漉漉的两只爪子,扒拉着姜慈的领口就要扯开。
姜慈冷不丁被他扯得向前倒去,下颌磕在他宽厚结实的肩膀上。
顾奕将人抱了个满怀,视线一瞟,就看见了姜慈白皙的后颈,他那跳脱的思维猛地想起一件事,眼神严肃起来,郑重其事道:“你快死了,你知道不?”
“?”姜慈偏头看他。
后颈处传来温热的触感,上次的疼痛还停留在记忆里,姜慈本能地挣扎了一下。
“昨晚本王用内力探了一下你的经脉,乱七八糟的,估摸着活不过一年了。”顾奕有些惋惜地看着姜慈。
见姜慈毫无反应,他又戳了戳他的脸颊软肉,“你不害怕吗?”
姜慈思考了一下,“还行。”
本来男二在原文中就没活过一年。
顾奕不乐意了,推开姜慈生气道:“你这么好看,本王才不要让你就这么死了,你不想活也得活!”
姜慈“哦”了一声,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试探道:“谢王爷?”
顾奕皱了皱鼻子,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不太对,但又找不出不对的原因,郁闷地拍了下水面,姜慈另一边也湿了。
“你走吧,”顾奕扑腾着水面飘向远处,“力气轻的跟棉花似的,没劲儿,还不如本王自己搓。”
姜慈又默默地擦掉另一半脸上的水珠。
目睹了一切的系统嘴角抽了抽,安慰自家宿主道:“原文中男主的设定就是性格怪异,阴晴不定,所以会做出很多离谱的事情,宿主你……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好了。”
它说的嘴角直咧咧,看着又开始欢快地在温泉里游来游去的男主,真心觉得他凭一己之力拉低了所有古言男主的逼格。
谁写的书啊,搞出来个这样上不得台面的男主,难怪读者都不想让女主最后和男主在一起。
等等,它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宿主宿主,女主那边不是出了bug吗,我反馈到管理局了,局里面给出的结果是因为读者们觉得女主穿越女的人设不现实,建议删掉她的金手指,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姜慈一边走一边听,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女主的金手指被删掉后,相关的剧情也没有了,所以我们要走的情节会大幅缩水嘿嘿嘿。”
姜慈挑了下眉毛,这倒不错。
*
那个倒霉的老太监前脚刚迈出阎王府,后脚就白眼一翻抽搐了几下晕过去了,全靠他的干儿子们抬手抬脚,跟搬老母猪似的把人搬回轿子上。
老太监年轻时还算机灵,他又出生在杂戏班子里,吹拉弹唱都会一些,尤为擅长异族传来的胡旋舞,皇后看了直觉得稀奇,把他当成了个玩意儿,赏他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后来皇后熬死了先帝成了太后,将三岁稚儿捧上了九五之尊之位,自己垂帘听政大权独揽,老太监这么个只会逗乐的吉祥物显然是要让出位子给更为锋利的刀刃了。
偏生老太监过了几十年安逸日子,皮老了眼花了,连带着胆子也一并萎缩成干巴瘦的样子,浸淫宫廷多年的老人如今见着几滩血魂魄就险些归西了。
他昏迷了一晚才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眼皮子抖抖索索的覆着浑浊的眼珠子。他的干儿子见他醒了扑上来便大呼万幸万幸,“干爹呀,您可算是醒了!太后她老人家还等着您回话呢!”
老太监闻言大叫一声“哎呦!”,秋风中的落叶般干枯着簌簌地打着颤,苍老干瘪的身子抽搐着就要下床,干儿子连忙给他洗漱一通穿上衣服,急急忙忙地将人推出门去。
老太监鸭子似的扭着身子小跑,气喘吁吁地赶到慈宁宫门口,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才抖着腿撑出笑来进去。
慈宁宫殿内帷帐重重,佛香缭绕,正中塑着一座足有一人多高的白玉观音像,手持净瓶,慈眉善目地垂眼看人。
帷帐隔断了熹微晨光,殿内昏暗模糊,老太监眯着眼看见珠帘后影影绰绰跪着的人影,恭恭敬敬跪下请安,“奴才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珠帘后无人回应,静的能听见佛珠一粒粒转动的细微声响。终日燃着的佛香在昏暗封闭的殿内浓郁的近乎呛鼻,如有实质般厚重地沉沉压下来。
老太监艰难地咽了口吐沫,带着哭腔道:“奴才奉您的懿旨去摄政王府送‘朱砂紫袍’,不料这花儿它被一个鲜卑贱奴就这么、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他连连磕头,重重有声,一边还扇着自己巴掌,“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当时迷昏了眼才叫一个贱奴去搬那花,奴才罪该万死啊!”
太后不说话,他磕头就不敢停,一声一声闷响砸在坚实的木地板上,脑子里敲钟似的嗡嗡作响,温热的液体落进了眼里。
一道沙哑的女声沉沉传来。
“罢了。”
老太监闻言躬身蜷在地上,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猛地燃起一丝希冀。
“那花没有伺候摄政王的福分,算不上你的错。退下吧。”
老太监浑身过电般抽搐了一下,张着嘴巴嗬出几道气声后滞涩地扯出声音,“太、太后仁慈!太后仁慈!奴才必誓死效忠太后,万死以报太后恩德!”
他说完弓着腰后退出去,死里逃生般两股发软,连滚带爬地离开慈宁宫。
帷帐后踱出一人,着深红蟒纹曳撒,面白无须,清瘦高个,正是昨日告病请假的温钰。
太后叹息一声,“可惜了那盆‘朱砂紫袍’,上林署日夜看护,耗死了百十来个奴才养的这么一株。”
温钰笑着附和道:“那花绝非凡物,开败都非要人的血肉滋养不可。”
太后勾唇一笑,伸出戴了护甲的手,温钰立马上前将胳膊搭上,太后扶着他起来,慢悠悠道:“听说那个慕容勒天生神力,又极擅御马?”
“正是,慕容部的首领也最钟意他,如今知晓他惨死,只怕会呕血三升。摄政王选了个下下策。”温钰笑道。
太后送了盆加了药的花过去,又串通好花房那边的管事特地在老太监来的时候,将身强力壮的慕容勒推出去。
慕容勒性子烈,又睚眦必报,受了烙刑此等奇耻大辱,必然牙关咬出血也要报复回去,但他在花房里根本接近不了摄政王,太后便顺水推舟给了他一个契机。
如果慕容勒认出了斗马草,却不打算帮摄政王这个人情借以自荐御马,那上面的味道日夜沾染,总有一天会让顾奕身下的马发狂。
如果慕容勒摔了花,顾奕也准许了他的自荐,按慕容勒的性子势必会想方设法在马上做手脚,顾奕骑马时再出一次意外,那腿不残也废了。
最后一种情况,便是昨日的情形,摄政王杖毙慕容勒,虽保全自身却引得鲜卑众怒,引火烧身,为将来埋下祸因。
除非顾奕能收服慕容勒,否则这本身就是个死局。
请欣赏我的小学生权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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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你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