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点点,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不停地撞击窗棂。
宋佑安迟迟不肯入睡,她看着手中握着的白瓷瓶,心中思绪万千。
“怎么还不睡?”君寄卿裹挟着寒风闯入,他哈了一口气在掌心,两耳通红。
宋佑安将白瓷瓶大大方方地摆在桌案正中,起身迎了上去:“清政殿那边一切都好吗?”
她将君寄卿身上的墨狐大氅取下,抖了抖,又撑在木架上,准备留他明日出门再穿。
“父皇情况尚佳,并无大碍。”君寄卿站在原地,看着宋佑安的背影,一双眸温柔如水,“那瓶子里装了什么...哦,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若不愿说便罢了。”
宋佑安并不回头,依旧背对着他,脱下了外衫,嗓音一如往常:“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这小半年葵水来的总不是很规律,这是母亲在外寻得偏方,有利于调养身子。”
听得出宋佑安声音中的疏离,君寄卿懊恼自己怎么总是多问。
他手足无措地想要解释,宋佑安却缓缓靠近,她搂住了君寄卿的脖子,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不肯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无人在意不远处的西厢房逝了一位良媛周氏。
……
周玉莹入东宫一年有余,自除夕夜宴后,再没见过家人。
她被弃之深宫,又不得宠爱,名上有夫,实为守寡。
周夫人不会教养儿女,她是妾室出身,熬死了嫡夫人,才被抬为了正室。周夫人对周玉莹简直算得上是溺爱,教的却都是做妾的本事。
她教周玉莹柔弱自怜,可惜没用。
周夫人教周玉莹下药,用狐媚手段爬床,被君寄卿禁了足。周夫人教周玉莹示弱讨好,可宋佑安只当东宫没她这个人。
周玉莹每每梦回,总能梦到那日百花宴上,君寄卿的狠戾模样,梦到宋佑安一剑刺穿了她的喉咙,梦到自己被屈辱的抬进东宫,备受冷眼,不受宫嫔待见。
周玉莹再次从梦中惊醒,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她想,倘若那日百花宴她没有开口呢?是否不会招惹那阎王一般的太子,是否会被父亲做主许给一位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做了正室娘子?
周玉莹掩面,低声哭泣。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她想。
连一个不知根源的野种如今也能攀在她头上,连青楼女子也高她一等。
周玉莹停止了哭泣,她抬头从那扇小小的窗仿佛看见了被云遮住的明月,看见自己依旧鲜活。
母亲,她想,我们恐怕再难相见。
第二日一早,前来伺候周玉莹的宫人前来,发现她没了鼻息。
周夫人得此消息,哭得昏天黑地,嚎叫着要见周玉莹最后一面,也未能顺遂。
东宫去了一位无宠的良媛,草草入葬。众人只知是周氏,更有甚者连周也不知,无人知她是玉莹。
这样好的名字,这样无声的结局。
“秋棠,你以后的好日子可多着。”宋佑安坐在主位上,用茶盖撇着盏中茶沫,低垂着眸子,并不去看对面的人。
秋棠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眼神飘忽,目光神游,不知道在想什么。
“秋棠?”宋佑安拔高了声音,这才将她从神游中拽回现实。
“太子妃恕罪。”秋棠回神,下意识地就要行跪拜礼,终还是被宋佑安止住。
先前秋棠和周玉莹住在一个院子里,没少看后者脸色,只是眼下周玉莹忽然去了,秋棠一个人住在先前的房中,宋佑安又担心她害怕,这才找她过来商议迁居的事。
“本宫刚才说让你与兰侧妃同住,你可有什么异议?”宋佑安对着秋棠的脸根本生不出气来。
秋棠软着身子,重新坐了回去,长睫遮去了她眼中的所有情绪:“妾任凭太子妃安排。”
她似乎永远是这样,温婉的,逆来顺受的,像一只扒光了刺的刺猬,任谁都能撩拨一下。
宋佑安见她这样,更是恨铁不成钢:“秋棠,你现在在东宫里也算是个主子,做什么事有点自己的主意,你这些天总是心神不宁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秋棠半咬下唇,不断地绞着手上的帕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佑安见状让周围的宫人全都退了出去,就连白芍也没留下。
“现下无人了,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宋佑安将手中的盏重重地落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在空阔的屋中回荡,这意味着她几乎失去了耐心。
秋棠目光闪躲,仍不肯对上宋佑安那双审视的眸,声音沉闷:“妾的月信迟了小半月了。”
她似乎是难以启齿,闷闷地说完这句话后,将头埋得更低了。
“殿下去过你那了?”宋佑安锁眉,似乎是在沉思。
在她的记忆中,君寄卿每晚都宿在她这里,即使不做一些欢爱之事,也不曾缺席过。
难道是白天?
宋佑安在心里盘算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秋棠的小腹。
“未曾。”秋棠涨红了脸,“是...君侍卫。”
“啪嗒”一声,宋佑安的手一滑,不小心碰上桌上的茶盏。
她的脸色变了变,看向秋棠的视线晦暗不明。
“细说。”
时间又被拨回了秋棠在烟城的日子。
自打承昭帝登基后,烟城便成了怀瑾长主的封地,君予卿自打出生便在那片土地。
不同于烟城寻常的富贵弟子,怀瑾长主对他可以称作是恨。
君予卿打小就没见过怀瑾长主几面,总以为自己刻苦学习可以换来一丝温情。
他错的彻底。
怀瑾长主不待见君予卿还要归功于承昭帝。
当年昕妃与怀瑾长主一同有孕,只是先前宫中没了太多子嗣,承昭帝不得不为昕妃肚子中未出世的孩子谋个生路,于是他将主意打到了怀瑾长主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承昭帝从宫中拨了两个御医前往烟城为怀瑾长主安胎,暗地里却一碗落子汤让怀瑾长主失了孩子且再难有孕。
但御医对外仍宣称怀瑾长主腹中胎儿一切都好。
待到昕妃快要临盆,承昭帝将怀瑾长主从烟城接了来。路途遥远,怀瑾长主在路途中威逼利诱,终于撬开了其中一名御医的嘴。
什么安胎,不过是要换嗣。
人微言轻,况且又在京都,怀瑾长主不得不被迫接受。
昕妃诞下皇子,怀瑾长主诞下了枕头。
对外,昕妃诞下的皇子不足一个时辰便气绝,匆匆葬了,而怀瑾长主则诞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
怀瑾长主看着尚在襁褓中的君予卿,恨不得将他亲手掐死,但她身边尽是承昭帝的眼线,只能作罢,却日日冷落他。
予,是承昭帝赐的字,给予之意。
可他从来都没问过当事人的意见,昕妃、怀瑾长主甚至是君予卿。
他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是皇帝,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天经地义。
承昭帝从小不得宠爱,孤苦了前半生,到头来却让自己的儿子也有相同的遭遇。
终日郁郁的君予卿上了藏春楼,想要以此引起怀瑾长主的注意,却因此结识了秋棠。
二人醉了酒,讲述自己的过往,随后抱头痛哭。
此后君予卿便成了秋棠的常客。
就在他终于鼓起勇气提出为秋棠赎身,娶她为妻时,君寄卿的出现彻底打破了他的美梦。
秋棠成了君寄卿的妾。
可造化弄人,君予卿也入了东宫,他们二人再相逢,却是以这样不体面的身份。
秋棠说着说着,拈着帕子掩面哭泣。
“就在上了月,妾与君侍卫又醉了酒,情难自禁就...”
宋佑安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殿下都将你们的事同我说了,说起来也是殿下的不是。本宫晚些时候同殿下提一嘴,让你诈死出宫,换个新的身份与君侍卫成婚罢。”
说罢,她又唤了菘蓝来:“还是得让菘蓝给你瞧瞧,本宫才安心。”
菘蓝面上仍是一副淡淡的神情,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君瑾瑶。
她并没有上前替秋棠把脉,反倒是君瑾瑶故作深沉,将手搭在秋棠的腕部,皱着眉想了一会:“少阴动甚,往来流利。指下圆滑,如珠走盘。是喜脉对吗?”
她仰着头看向菘蓝,菘蓝上前一步,搭上秋棠的手腕,少顷点了点头,眉间染上笑意:“正是喜脉,已经一月有余,恭喜秋良娣。”
君瑾瑶脸上绽了一个大大的笑,亮亮的眸子,像是一只渴望主人夸赞的小狗。
“瑾瑶在医术方面极有天赋,用不了多久,便能看些小病了。”菘蓝脸上也带着骄傲,她眼眸微弯,向座上的宋佑安禀报。
宋佑安将君瑾瑶搂在怀中,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瑾瑶做得很好,好好跟着菘蓝学。”
她褪下指头上的指环,套进了君瑾瑶的大拇指:“这是奖给你的,去吧。”
另一边清政殿中的君寄卿却是一脸墨色。
清政殿中的燃香早便被君寄卿下令灭了。
才小半日的功夫,承昭帝悠悠转醒,像是根本就不曾看见榻前的君寄卿,他急匆匆地便要下床。
“父皇。”君寄卿上前止住了他的动作,“太医说您今日还需静养,有什么事吩咐儿臣去做就行。”
承昭帝半靠在床头上,脸上的疲态怎么也遮不去:“香怎么不燃了?可是用完了?快去库房找一些来燃上。”
“父皇!”君寄卿疾言厉色,“您分明知这香对您的龙体有伤,为何还要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