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令人也给唐妙麟加了把椅子,唐妙麟有些迟疑不敢坐,太子笑嘻嘻地道:“不用这般拘束,这里又不是父皇的大殿,让你坐你便坐着好了。”
唐妙麟谢过便跟着坐下了,秦桑罗心里苦啊,她只能站着,谁叫她只是个侍从呢。
柳翀延不到五十岁,嘴唇上下都蓄着胡须,目光炯炯闪着智慧的光辉,但法令纹有些重。秦桑罗曾经听闻他在柳州之时很是能干,开展了一系列改革,颁布政令废除残酷风俗、释放奴婢、兴办学堂、推广医学、开凿水井、开垦荒地,带领柳州百姓走出饥饿和贫困,得到广泛好评。
后来多州纷纷效仿,效果明显。
中宗时他在启用和贬黜之间反复多次,到了当今皇帝才受到重用,崇明帝称赞他“性直识忠,纯直”“鼎命维新,赞隆平之化”,不但授予内阁大学士更是让他担任教导皇室血脉的职责。
几人聊了聊李玄异外巡三年之事,太子又好奇的问起了中秋宴三日发生的案子,李玄异简单的带过之后正好切入要问的问题。
“老师是否曾与苏谭苏先生相识?”
柳翀延摸着胡子回忆道:“嗯,苏先生在世之时与我相交甚笃,怎地问起苏先生来了?”
李玄异拿出《蕈菌博物图考中卷》,没敢直接给柳翀延,怕他看到那页不该看的到时候追问起来,不知要如何回答,所以只是在一旁翻给他看,太子也凑过来瞧。
柳翀延仔细辨别了一下道:“嗯,这是苏先生的亲笔,也是他生前最后留下的一套纂著孤本,你怎会有这个?”
李玄异:“这事说来话长,与案子相关,日后再给老师细说,老师可知苏先生将这套书交托谁保管?”
柳翀延思索了一下道:“苏谭先生收过许多弟子,但他最喜爱的那位现在国子监任职,这套书应是交给他了。”
李玄异:“国子监的哪位?”
“国子学博士曹文茂,他博学多闻、满腹经纶,我记得苏先生曾很是得意这个学生。”
曹文茂?这么熟悉呢……在哪里听过……
曹文茂,曹文茂,秦桑罗脑海里响起了穆兰的声音,她记起来了!曹文茂是张献韵的夫君!
妈呀,段元沺与张献韵……
怪不得萧大夫人那个婢女说,二夫人该多防着身边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其实知晓段元沺与张献韵偷情之事,只是不敢在大夫人面前言明罢了。
闻千千知不知晓?若是知晓,她为何不对张献韵动手,而是对顾微雨呢?
“请教柳先生……”秦桑罗刚一开口,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才觉自己有些冒失。
李玄异解释道:“这是协助我办案的……心腹。”
柳翀延第一次听李玄异说出“心腹”二字,有些讶异的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语气宽厚地道:“哦?既是如此,你想问些什么?”
秦桑罗双手揖礼道:“请教柳先生这套书有几本,您知晓吗?”
柳翀延捋着胡须道:“此书分上、中、下三卷,详细介绍了各类有毒与无毒的菌种。”
秦桑罗接着问道:“敢问柳先生是否知晓曹博士马术如何?”
柳翀延:“这……没听闻他会骑马,曹文茂醉心学术,除此之外之事一概不关心,连他的婚事都是苏先生给张罗的。”
“据我所知,张二娘子乃是礼部侍郎张明朗家的嫡次女,怎会嫁给曹博士的?”
柳翀延笑了:“那时苏先生还是国子监祭酒,曹文茂身为他最得意的弟子,要求娶张侍郎家的二娘子,还算门当户对。”
崔世子说过张献韵经常抱怨曹文茂不解风情,想是苏先生过世之后,以曹文茂的性情升职无望,又沉闷无趣,段元沺稍一撩拨,张献韵便做了出格之事。在彩霞游廊那回,不小心听到张家两个娘子的对话,张献韵显然是不敢和离的,曹文茂知晓了此事之后,竟也没有选择休妻。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乱,听得仆从在喊“公主!公主!”一个小身影闯进屋来。
“阿兄!阿兄!”
太子李蛟立即起身迎过去,那个身影扑进他怀中道:“阿兄,婉儿又做噩梦了,婉儿害怕。”
李蛟:“婉儿不怕,阿兄在此。”说着将她带到书房的榻上躺下。
李婉十岁,身体瘦弱,生的一双大眼不说,瞳仁极黑极大,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头发乌黑乌黑的,一双细细的撫眉,眉尖高眉尾低,看上去眼泪汪汪、楚楚可怜的。
李蛟伸手一探李婉额头,扭头对着跟进来的宦官侍婢怒道:“怎生照顾公主的?!竟让公主烧的如此严重!你们连太医都不请,如此失职,真是该死!”
跟进来的嬷嬷扑通就跪下了,颤着声音道:“太子明鉴,奴婢们劝过公主,公主不让请,正是因为奴婢见公主烧的厉害强行叫人去请太医,公主才冲出院门来寻太子啊,奴婢、奴婢……”
唐妙麟一听公主发烧,赶忙跪下道:“太子殿下,可否让臣女瞧瞧同乐公主?”
李蛟看着她点点头道:“好,你快来给她诊治。”说完想让开,同乐公主李婉拉着他的手“阿兄不要走……”
李蛟安抚道:“阿兄不走,只是让这位唐娘子给你瞧瞧,她不是太医署那些老太医,你看看她很温柔的……”
唐妙麟上前道:“臣女唐妙麟,公主莫怕。”
李婉见唐妙麟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生的秀若芝兰,正笑盈盈的望着她,心下恐惧去了大半,轻轻点点头。
秦桑罗见同乐公主这个样子,十分疑惑,听闻她生母是徐婕妤,已然过世了。圣上十分怜惜她,对她荣宠至甚,太子对她也是疼爱有加,这样成长的女孩子怎么会是噩梦缠身,惧怕生人呢?
唐妙麟询问了一下照看同乐公主的嬷嬷,同乐公主有夜惊症,平日饮食也很不规律,夜里睡觉要整个寝室灯火通明,否则便无法入睡,加上身体瘦弱,稍一受凉便会高烧不退,又不喜吃药,这样反反复复折腾之下,她的身体状况很糟糕。
唐妙麟道:“我开个方子,能够缓解情绪焦虑紧张,但要配合每日行针,另外一定要将公主的饮食调理规律,多用猪骨、姜汤、蛋粉、百合、红豆、龙眼配合食疗。”
太子吩咐人下去按照方子煎药,唐妙麟温柔的对同乐公主道:“公主,我要在您的手部和足部下针,这样是为了让你不做噩梦,我会很轻很轻的,您莫怕,若是感到不适可以随时告之,我会停下的。”
同乐公主看看太子,咬了下嘴唇,点点头。
唐妙麟从腰带里取出针包,然后将同乐公主手足放好,开始在厉兑穴、隐白穴、三阴交、神门穴、内关穴下针,之后想帮她按摩膻中穴,这个穴位比较重要,她不敢轻易下针。
膻中穴在胸部正中,唐妙麟刚要伸手,同乐公主立即抱住自己,表情抗拒,唐妙麟见此状安抚道:“公主,这里是膻中穴,能够治疗心悸与焦虑不安,若是公主现下难以接受,日后再说也可,无需勉强的。”
同乐公主略微放松下来,又点点头。
太子道:“婉儿暂时便在我这里休息,晚上用了晚膳再回去,你们不要惊动父皇。”
同乐公主的仆从纷纷应是。
李玄异见状起身告辞,唐妙麟被留下来照顾同乐公主,秦桑罗跟着回去了。
上了马车秦桑罗问道:“同乐公主怎会如此?”
李玄异:“不太清楚,她出生之时,我母妃刚过世,成天浑浑噩噩,性情暴躁,并不关心外物。后来圣上亲自教导,又安排了许多课业,我便将全部精力投入,也就每年游猎之时与太子有些交集,其他人并不熟悉,直到十八岁,圣上便派我巡视南部十道去了。”
秦桑罗第一次听他亲口提起母妃过世之事,虽然随口带过,但也明白那时的他有多么痛心绝望。
她真诚地道:“王爷辛苦了,王爷现下如此出类拔萃,想是付出不少努力。虽然说这话有敷衍讨巧之嫌,但我真心觉得,王爷的母妃在天有灵,定会甚感安慰。”
李玄异默然片刻,嗯了一声。
秦桑罗想了想忍不住又道:“王爷,就算是不熟,你也应该表现的关心一下同乐公主……”
李玄异:“我不喜欢惺惺作态,若我是同乐,别人明明不关心我,还要作假,我会厌恶。”
秦桑罗:“不是要你作假啊,同乐公主看上去就楚楚可怜的,她是你的侄女,病成那样你不心疼么?”
李玄异:“不是有太子疼她么?”
……
行吧,这个话题结束。
“王爷,我们能否去一趟曹文茂的宅邸?看一眼他的书架上是否有《蕈菌博物图考》另外两卷。同时,派人去一趟青田行宫的马场,找一名叫何夺的小吏问问,击鞠那日曹文茂是否去过马圈。若是他确实有那套书,且缺失中卷,而击鞠那日他又去过马圈,那么,段元沺坠马案十有**便是他做的。”
“若是他做的,你打算如何让他认罪?”
秦桑罗神情狡黠地道:“虽然他已知晓自己戴了绿帽子,但一定不知《蕈菌博物图考中卷》因何丢失,更加没有见过这本书离开他书房之后变成何种样子。”
李玄异拿着六博的手一顿,神色复杂地道:“你要用这个刺激他?”
秦桑罗坦然地点点头:“啊,无论什么原因他知晓妻子与人私通竟没休妻,便证明了他性格懦弱,且对张献韵还有感情,不然找个理由修了她便是。”
李玄异:“你直接当面揭开他伤口,不亚于逼他杀了你,哪个男子能忍受妻子背叛之辱?”
秦桑罗:“没错,曹文茂是受害者,段元沺才是最可恶的那个,但他也已变成加害者了。虽然那匹马是段元沺的,但不能保证那日他一定上场,若是段元沺不舒服找人代他上场,那坠马的便是无辜之人,曹文茂不清楚吗?再说,他明明可以选择休妻的……”
李玄异:“也可能是爱之入骨,割舍不下罢。”
秦桑罗嘴快地道:“有何割舍不下的?王爷代入一下,能忍受心爱之人跟别人在一起吗?”
李玄异瞪了她一眼道:“我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