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后,大约就不会再出来了。”玄风突然开口。
丧彪想,他现在应该表现得云淡风轻,说一些俏皮话,或者更豁达一些,恭喜玄风终于有牵挂着的家了。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只剩下笑容僵在脸上,有些尴尬,又有些滑稽。
“不过也说不定。”玄风察觉了丧彪的僵硬:“毕竟,我也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走出家门了。”
“我还以为,你更恨我一些。”丧彪喉咙有些紧。
“我也以为这样,可是,也只是开始的几天。”玄风摇摇头:“家里没有回忆的痕迹。我每天巡视,吃饱,洗澡后,也没剩下多少时间,更是很少想起你们。”
“但你还是来了。”
“说起来我自己都不信”,玄风歪了歪脑袋:“如果不是阳台上出现了一撮你的毛,我几乎快忘了自己是在这里长大的。”
“我的毛?”丧彪皱眉,而后又松开——大约是哪只筑巢的笨鸟做的好事。
“不错。”玄风看向丧彪:“我以为已经淡忘的记忆,突然开始清晰起来。”
“我把那撮毛藏在柜子后面,每天嗅嗅,都能想起一些往事。”
“后来,我不用去嗅那撮毛,往日的记忆也会突然出现,吃饭时,舔毛时,睡梦中。”
“回忆越来越完整,我这才知道,原来我忘不了,也放不下。有些事情,我逃不开,总要去做了,才会甘心。”
“所以你来了。”丧彪一直静静地听着。他不责怪玄风的遗忘——时间是无情的东西,新的一天会覆盖旧的一天,后来的喜怒哀乐也会取代之前的喜怒哀乐。有些昏昏欲睡的午后,他本能地来到此地望着马路,也会突然恍惚,忘掉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的痕迹太多了,我越走近,就越激动,也越愤怒。”玄风起身,抖了抖毛:“也是夏天,也是这个地方。仿佛我昨天还在嬉戏玩闹,一觉醒来,我孑然一身,你却凭空变出一群新的伙伴,依然快活。”
丧彪也跟着起身,端端正正地蹲坐:“我们都变了。”
“我也甘心了。”玄风有些落寞:“我做了我必须做的事,却没有结果,现在连愤怒也没了。”她抬眼看着丧彪:“大树长叶子时我离开了家。等叶子落了,我就回去。”
一阵微风吹过,晒得发软的叶片也开始微微晃动。丧彪面上看不出喜悲,只是伸爪,轻轻扶稳了摇晃的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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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吃香辣鸡翅。”蓝波熟练地挑拣着战利品:“会窜。”
斑斑吃了一通,已经没有那么肚饿了,也学着蓝波挑挑拣拣起来。
“蓝波,你说,彪哥和玄风,是什么关系?”斑斑鬼头鬼脑地凑到蓝波旁边。
“师兄妹啊”,蓝波瞥了一眼斑斑:“就像我跟曼巴一样。”
“哪里像?”斑斑一脸不认同:“你跟曼巴会悄悄躲起来,说小话吗?”
蓝波听着,突然又想起湖边,自己和曼巴驴头不对马嘴的沟通时光,顿时通体一阵恶寒:“噫,怎么放你嘴里一说,就这么膈应?”
“啧啧啧”,斑斑大有耐心,循循善诱:“看吧!你也觉得不太正常,还不承认?”
是个猫猫都能看出来,玄风和丧彪之间怪怪的,仿佛很亲密,又总是隔着些什么。只是玄风初来乍到,又救回了斑斑,猫猫们都礼貌又默契地不去探听,免得不知情况,唐突了她。
“我可没说。”蓝波斜睨了斑斑一眼:“别卖关子,你又听说什么了?”
“我听说的可多了!”斑斑来了精神:“彪哥大头卡进排水管啊,爬到树上下不来啊,舔蜂蜜被叮到鼻子啊,这些,你不知道吧?”
蓝波揣起爪:“小时候的糗事罢了,玄风说出来,哄哄小猫崽罢了。难不成,她还会说自己和丧彪关系怎么怎么样?”
斑斑愣了一下——一般来说,他抛出一点丧彪的糗事,菜头和剑仔,连着他们那个狗弟东东,都会整整齐齐凑过来,洗耳恭听。到了蓝波这里,仿佛行不太通了。
“她不说,我难道听不出来吗!”斑斑故作玄虚:“再说,我可是亲眼瞧见过!”
“瞧见什么了?”蓝波难得有些好奇,凑过去听。
“天机不可泄露。”斑斑言之凿凿:“总之,他们俩的关系,啧啧啧,不一般啊。”
斑斑说话说一半,还神秘兮兮地啧着嘴巴,十分欠揍的模样。蓝波看出来了,丝毫不惯着,笼包大的拳头直接砸在斑斑脑壳:
“不一般?一个打你一圈,两个打你一群,当然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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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烈日下的湖面平滑如镜,许久才来一阵微风,将湖面吹出些细细的水纹,也带着树影下仰躺在水面的小猫,慢慢晃悠。
温凉的湖水灌进耳道,堵去了聒噪的蝉鸣。曼巴在躺在水面上,任水波伸展着她的四肢,眯着眼睛看天,意识渐渐放空,整个猫像躺在蓝天上的一片柔软的云。
“曼巴!曼巴!你睡着了吗?”
几片树叶扑簌簌地落下,水面随之泛起涟漪——是菜头的声音?
曼巴缓缓睁开眼,瞳孔还没在烈日下收好,正上方的枝杈间便冒出了菜头橘黄滚圆的小脑袋:
“太好了!你也醒着!”
曼巴定了定神,腰间使力,一个拧身翻起,站上了岸边:
“干什么?”
滴滴答答的水珠在锦缎般的毛缝中游走,滚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麻点一样的小水坑,又迅速地渗进土壤深处。
曼巴这时候才看见,剑仔和狗崽,哦,现在应该叫东东了,也来到了岸边。
“剑仔想请你教他凫水。”
菜头从树杈间一个大跳,跃到岸上。脚一落地,就把剑仔往前推。
“哎呀......”剑仔有些不不情不愿的,还想往后躲。可是现场除了比他小一圈的菜头和东东,也没了什么可遮挡的东西。
“菜头,又开玩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曼巴见剑仔这个反应,倒也乐得清闲,转身往湖面走去:“没事的话,我再去睡一会儿。”
“没开玩笑,是真的!”菜头看起来比剑仔还要着急:“剑仔,你路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剑仔像被揭了短一样,竟也别过头:“哪有?!”
“怎么了?”
一个声音从路边树影里钻出:“来来来,加上我,一起吵!”
声音有些陌生,猫猫一回头,才发现来着是玄风。
“玄风!你怎么来啦?”菜头看见玄风,眼睛一亮。
“这里有什么不能来的?”玄风作怪地四处看了看:“难不成,我出去两天,湖心岛就成你们的地盘了?”
曼巴闻言也从湖边折返,不远不近地站定,轻轻抬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不是”,菜头一向不听长句子,自顾自对着玄风说:“你快劝劝剑仔,他不会凫水,又不好意思向曼巴学。”
剑仔骤然在偶像面前被揭短,顿时有些无地自容:“菜头,快别说了!”
“我偏要说!”菜头拂开剑仔拉拉扯扯的爪子:“要不是我和东东发现你,你刚刚就在小河边呛成傻子了!”
菜头这么一说,曼巴才注意到,两猫一狗身上,都还有几撮没干透的毛。
“自学吗?”玄风心下微微一惊,慢慢踱到剑仔旁边:“你彪哥偏心,没教你凫水,是不是?”
菜头一愣——对啊,凫水是彪哥一起教的,虽说最后掌握的参差不齐,那也不至于完全不会。怎么剑仔还能旱鸭子一样,被呛成那个狼狈样。
“我,我那时肚子痛,错过了。”剑仔支支吾吾。
曼巴倒是回忆起了——每逢涉及凫水的行动和课程,剑仔总是不是崴到脚,就是伤了指甲,没有外伤便不是牙痛就是肚子痛,总有各种理由不下水。
当时,曼巴还推测剑仔是个子抽条太快,骨头长得不扎实,才总是受伤。现在看来,大约十有**都是剑仔编的。
“是一见水就肚子痛的那种?”玄风嘴巴挂着笑:“懂!谁还没有个讨厌的老师了?”
“好呀剑仔!你竟然装病逃课!”菜头也回过味来:“我还照顾你那么多次!回回都给你按摩!”
剑仔慌忙摆手,被玄风直接按下,还分出一只爪抵住菜头:“冷静点嘛,都是兄弟,按一按又不会少块肉。”
“可是我真的少吃好几口,留给他!”菜头被抵着脑袋,伸长了爪子也挠不到剑仔,一脸悲痛:“不然我还能长高一些!”
东东也像听懂了一样,贴在菜头身侧,对着剑仔又跳又叫。剑仔无言以对,只是在玄风身后躲来躲去,赔着笑脸。
玄风夹在中间,劝阻不成,无奈地看向曼巴。
曼巴会意,没有过多犹豫,便钳住了菜头。玄风也顺手按住了过分活跃的东东。
一猫一狗被按在地上,强行冷静。
菜头自然不服,四脚乱蹬,直接把地上蹬出了一个坑:“曼巴,别拦着我,我要打他一下!”
剑仔眼见菜头怒气上头,也没了主意。左右是自己不占理,眼一闭,心一横,把自己黑白分明的头伸过去:
“菜头,你打我几下吧!”